《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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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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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去?”

“就我们仨,杀一个人,去三个人也够了。”

“问题是——我总觉得让你去是很荒唐的,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

“可必须去一个女的,革灵要守电台去不了,只有我了。”

“你们晚上开过会了?”

“嗯,我刚回来不久。”

“你把开会的情况跟我说一说。”

“你不能去找革老理论,他再三交代过,这行动很秘密的,不能让多一个人知道。”

“你说吧,这么大的事我要给你把把关。”

开始刘小颖坚决不肯说,后来经我再三劝说,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这是我根据她说的想见的一幕——

革老把秦淮河和刘小颖叫到他房间里开会,布置锄奸任务。

革老把一张照片往桌上一扔,说:“好好看看,要杀的人就是他。”秦淮河和刘小颖传看照片,革老一边介绍说,“这人曾是拉贝身边的人,大汉奸,就是他,向鬼子通风报信,把鬼子带进了难民安全区,把藏匿在安全区的几百位国军伤兵都杀了,后来还把安全区的教会女学生卖给鬼子做慰安女。”

秦淮河问:“这么个大汉奸怎么到今天还没除掉?”

革老说:“他后来出国躲了,前不久才回来。”

秦淮河问:“回了南京?”

革老说:“对,今天就在南京。”

秦淮河说:“把这任务交给我吧。”

革老说:“你一个人完不成,他很狡猾的,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他具体躲的地方。”

刘小颖插嘴:“不知道地方怎么杀?”

革老说:“可他要经常去一个地方,我们知道。”

秦淮河问:“哪里?”

革老对秦淮河说:“你去过的地方,香春馆,上次你失手了,这次绝对不能失手,所以我和小颖都陪你去。”

秦淮河说:“没必要。上次还不是你专门交代不能开火,才搞得那么难堪,要我说一枪把那个鸟女人干了,拿了东西就走人。”

革老说:“你懂什么,上次的任务是要捣毁他们的窝点,动不动杀人干什么。对共党分子还是要手下留情,知道不,跟日伪分子是不一样的。”

刘小颖说:“就是。”

秦淮河说:“可你前天还说,要对他们开杀戒了。”

革老说:“现在是现在,情况又变化了。”

刘小颖说:“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怎么杀他吧,我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能呆久的。”

革老拿起照片,先对刘小颖说:“这家伙是个色鬼,经常去香春馆嫖妓。我已经在香春馆安了内线,包了一个房间,是给你的。呶,衣服也给你准备了,到时你就假装那种人吧。”完了又对秦淮河说,“你就是去找她的嫖客,你们俩就在房间里守着,等他来。”

秦淮河问:“今晚一定会去?”

革老说:“一定。”

刘小颖问:“是哪儿来的消息,确凿吗?”

革老点头说:“我在里面安插了内线,会及时告诉我消息的。到时我们一块去,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到了那儿再商量。”

刘小颖这么说后,我原有的顾虑不大有了。我原来的顾虑主要是担心,怀疑,革老有意给刘小颖安排了一次艰巨的任务,让她去冒生死之险,她有幸完成任务则罢,不幸送命也罢,反正是惩罚她,给她苦头吃。可现在革老要亲自去,秦淮河又将一直在她身边——革老对秦淮河也许有所猜忌,但我想不至于要对他下毒手。而且,从这次任务的完成方式看,确实也需要一个女性,加上我对秦淮河的了解和信任,我打消了顾虑,没有阻止刘小颖出发。我只是带走了山山,送她上人力车,看她在夜色中消失,没有想到这竟是永别。

4

消息是林婴婴传过来的,当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床头的电话响起来,里面传来林婴婴的声音,她告诉我香春馆发生枪击案,有人死了,有人受了伤。我一时没转过神来,挂了电话我才想到刘小颖。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穿上衣服跑出门。

我先赶到书店,发现门锁着,说明刘小颖还没有回来。我又赶到香春馆,看到现场非常混乱,聚着很多人,妓女,嫖客,看客,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有几个警察正在处理现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我发现是秦淮河。我马上想到林婴婴的话:有人死了,有人受了伤,难道是刘小颖受伤了?正当我想找人探听情况时,我看见反特刑侦处的马处长从楼里出来,我想躲开他,不成,他已经看见我了。他见了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竟然对我说:“她在楼上呢,中了两枪,估计活不成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他说的是刘小颖!

我冲到楼上,看到两个医生正在一间房间里抢救刘小颖。我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医生得知我是她的朋友后,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随即丢下我要走。我不准他们走,要他们送她去医院,他们让我看看她,意思是断气了。我上前看,地上全是血,小颖躺在血泊中纹丝不动。我抱住她,又摇又喊:“小颖!小颖!刘小颖!你醒醒啊,我是金深水。刘小颖,你快醒醒啊!你怎么能走啊,你还有山山,你不能走啊!小颖!小颖……”意外的是,刘小颖睁开了眼。我欣喜万分,喊医生:“你们看,她还活着!还活着!”我大声叫担架,要送她去医院。其中一个医生对我说:“别折腾了,她有话要说,快听吧。”我急了,冲他们发火,“你们先赶紧抢救她嘛。”那个医生说:“她就等着见你一面,坚持不了多久的。”我回头捧住刘小颖的头喊:“小颖,小颖,你挺着,没事的,医生会救你的。”她摇摇头,对我动了动嘴唇。我低下头,把耳朵凑上去,喊:“小颖,你想对我说什么,你说吧,小颖,我听着。”小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仿佛来自天外:“我要走了,山山交给你了。”我大声喊:“你不会有事的,小颖,山山还等着你回家呢。”她摇摇头,闭了眼。我又喊:“小颖!小颖!你醒醒!你快醒醒!”她又睁开眼,呶动着嘴。医生说:“快听,她快坚持不住了。”我又凑上耳朵,大声喊:“小颖,你说吧,我听着。”我听到她又说了一句——

山山交给你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有些爱,只有伤心;有些爱,只有痛苦;有些爱,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我知道刘小颖是爱我的,她只是不敢爱。刘小颖,她把生命的最后一丝热气给了我,我能给她什么呢?但愿,我的吻,能够告诉她我的爱,但愿,我的吻,能够陪她去天堂。

我真的吻了她!

尽管悲痛难当,但我没有乱掉方寸,我要尽快了解刘小颖是怎么死的,也想知道革老的情况。这会儿马处长正在楼下了解案情,我应该去到他身边,顺便探听情况。于是,刘小颖的死成了我去找马处长的理由。我去楼下找马处长,正好撞上辖地警长在同马处长交涉。警长要叫人弄走秦淮河的尸体,马处长不同意,阻止他说:“先别急,搞清楚情况再说。”警长说:“搞清楚了,马处长,是黑吃黑,没你的事。”马处长朝他丢个冷眼,吩咐他:“把老板娘喊来,我要问她话。”警长说:“马处长怎么还有这个闲工夫。”马处长说:“我闲什么闲,最近重庆和延安正掐架呢,万一是他们两家黑吃黑呢,我就可以顺藤摸瓜了。”警长说:“这倒也是。”便朝人堆里大声喊老板娘。马处长看到我,朝我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并不掩饰痛苦,说:“走了。”为了让他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痛苦,我又说:“这下我可完了,还要替陈耀养儿子呢。”马处长自然知道我跟陈耀的关系,没有多问,只是问我:“她儿子多大了?”我说:“五岁。”马处长宽慰我说:“别难过,拣了个儿子,你该高兴才是。”

警长带着胖胖的老板娘过来,我们的谈话便不了了之。马处长要了解情况,老板娘便带他和警长一行人上了楼,看了枪战现场,我也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听着。老板娘解释说:“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我这里刚来了一个女的,长得也不是天仙样,年龄也不小了,三十的人了,可硬是有人提着命为她争风吃醋。呶,她就在这房间里接客,突然有人闯进来,开枪把嫖客打死了,就是楼下的那个死鬼。”马处长问:“那女的是怎么回事呢?”老板娘说:“你听我说完嘛,那个开枪的杀手是她的相好,他把嫖客打死后就噼哩叭啦地毒打他的女人,女的就跑,冲进对门房间,要跳窗逃跑,她男人完全疯狂了,就站在这儿,朝他女人连开两枪,然后就从这个房间跳窗跑了。”马处长问:“你知道那女的是谁吗?”老板娘撇撇嘴说:“她才来,我还不认识呢。”马处长说:“可我认识她。”警长和老板娘都很惊奇,老板娘问:“你怎么认识她?她是什么人?”马处长说:“她丈夫原来是我一个单位的,先是病了,瘫痪在床上半年多,后来自杀了,还有个孩子,才五岁。”老板娘说:“啊哟,这女人真可怜。”马处长说:“是可怜,可我还真没想到她穷得要到这儿来挣钱。”

这么一路听下来,我有个初步判断,觉得这个老板娘可能就是革老说的那个内线,因为她极力想把这件事说成民间故事,为女人玩命,黑吃黑,跟延安和重庆绝无关系。正是靠她的胡编乱造,连哄带骗,马处长做出了看似有根有据的分析,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没给我和我们的组织留下后遗症。唯一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在她的讲述中,包括其他当事者的流言中,始终没有革老和那个大汉奸的角色,好像那晚上他们根本没有出场。

当天晚上,我去诊所找革老,却只见到革灵。革灵说他父亲出去避风头了,在她的讲述中,革老不但出现在“枪战中”,而且受了伤,差点被“共匪干掉”。共产党?革灵其实是说漏了嘴。我说:“不是去杀一个汉奸吗,跟共产党有什么关系?”革灵意识到说漏了嘴,解释道:“这家伙也投靠了共产党。”尽管革灵后来极尽所能,想把话编圆过去,但谎言终归是谎言,她可以巧舌如簧,说得严丝密缝,一时迷糊我,也不过一时而已。

到了第二天,有人把她的谎言击得粉碎,这人就是林婴婴。

5

林婴婴又对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这天下午,我为刘小颖丧葬的事去找卢胖子,离开时林婴婴递给我一片纸条,是这样写的:

晚上九点半,在你儿子学校的后门口等我,一定要来,有十万火急的事。到时会有一辆救护车来接你。务必准时!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还是去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九点半,我准时出现在学校后门口,不一会,一辆救护车向我驶来,我有意识地往外走出几步,迎了上去。车子停下,后门被打开,有人喊我上车。我看见车上有不少人,都不认识,站在车下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坐起身,把嘴上的纱布扯下一点,喊:“老金,是我,快上车吧。”声音确实是林婴婴的,我这才上了车。

我一上车,车子就开动了,林婴婴伸出手与我握手,“没想到吧,我成了个大病号了,哈哈。”我看看身边的人,愈加疑惑,真的没有一个认识的,而且他们都戴着口罩,即使认识在那种光线下也认不出来。林婴婴朝那些人看看,对我笑道:“别担心,他们都是你的同志,来,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新发展的同志,很优秀的,至于其他的嘛大家也知道规矩,我就不介绍了。”这些人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我所陌生的,但凭直觉我知道,他们都是共产党。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共产党的活动,可我当时根本还不是她的同志,我觉得她太疯狂了!

我已经上车,想下车,没门,只好跟这些人一一握手,但双方都不多言,更不作自我介绍。我算了一下,连同司机,车上有六个人,除了林婴婴,另有一个女的,看上去胖胖的。车子驶出胡同时,林婴婴想把下巴上的绷带扯下来,有人却说:“别扯!留着它有用的。”此人就是今晚会议的主持人,是一位中年人,说话有点北方口音,后来我知道,他是老D,是他们这儿的三号人物。老D清了清嗓子,看看大家说:“我们开会吧,今天老A有事,来不了,我代表老A主持会议……”我知道,老A就是当时共产党在南京地下组织的头脑,是一名中央委员。听说此人是演员出身,擅长化妆术,神出鬼没,少有人知道其真面目。像这种“代老A”我想在南京也许有两三个,甚至更多。

会上,“代老A”老D首先明确,红楼小组从此成立,今后将不定期聚会。然后他分析了国内形势,指出国民党已再度挑起内战,“战争的风雨一时也许停不了”,要大家做好长期埋伏的准备,“打持久战”。在布置任务时,他说以后工作重心要转入收集军事情报和在工人中组织武装队伍这两个方面。

我左边突然有人插嘴说:“那以后学生运动是不是不搞了?”

我不记得老D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没有回答。提这个问题的是个青年,书生模样,但性子似乎有点急,提问的方式也不机智,几乎马上让我猜到是个学生。他的眉角有一块猪肝色的红记,这对他做地下工作似乎不大有利。后来,年底的会上我就没见到他,听说是被捕了,不久我又听到他被杀的消息。他是这个小组最年轻的同志,却是最早遇难的。

一个暗号叫“红胡子”的山东人是我们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也许有五十多岁,额梢上有一撮下垂的白发,暗示出他古怪的性格。那天会上林婴婴和他闹了点不愉快,但起因记不清了,好像是在为天皇幼儿园的事情上有点分歧。他后来很快离开了我们,据说是去了上海,也可能是无锡。坦率说,我不大喜欢这个人,他身上我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傲慢和怨气。还有一位同志当时坐在我右侧,是个魁伟的人,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头神秘的红头发,也许是染的,我不清楚。他乔装车上医务人员,穿着白大褂,并且有一个医生的暗号,叫“一把刀”。他在那天会上几乎没说一句话,以沉默而为我注目。很不幸,他几乎就在南京快解放的前几天里暴露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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