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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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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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指着那些新做的祭牌,阿牛侧身看,目光落在两块祭牌上:冯关水、黄秋娣。这是阿牛父母的名字。干爹说:“兄妹俩刚布置的,你看,把你的父母亲也请进家门了。”阿牛有点吃惊,啊了一声说:“谢谢罗叔。”干爹说:“谢我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这是他们兄妹俩的意思,跟我没关系。”确实,这是我和二哥商量定的。干爹说:“我觉得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你的父母亲就像你一样,虽然跟他家没血脉关系,但实际上比有血脉关系的亲人还要亲哪。这样好,放在这儿要热闹点,有阿根每天侍候他们,至少吃喝是不用愁的。”阿牛略为伤感地说:“是,这样是好,就是让我过意不去。”干爹说:“这你就见外了,他们对你好也是因为你对他们好。”阿牛说:“我好是应该的,没有冯叔收留我,我可能早就成孤魂野鬼了。”干爹哈哈笑道:“现在是你叫不少汉奸鬼佬做了孤魂野鬼,哈哈,阿牛,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是打心眼喜欢你。因为喜欢你嘛,就……怎么说呢,你今年二十四岁,不小了,该成家了。你现在是已经立业,但没有成家,是不?”

阿牛讪笑着。

“跟我说实话,你现在有对象吗?”

“没有。”

“心中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

“好,我替你看中了一个,帮你做个媒,好吗?”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这村里的?”

“是这屋里的。”

稍作停顿,干爹便接着说:“不跟你绕弯子了,今天你的父母在场,点点的父母也在,你给我说句实话,喜不喜欢点点?”阿牛顿时局促了,“罗叔……她是我妹子……”干爹说:“妹子是妹子,但没有血缘关系,不影响的。”阿牛支吾一会,干脆说:“这不可能的。”

“为什么?”干爹问,“你不喜欢她吗?”

“哪里嘛,”阿牛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现在想也来得及。”

“这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干爹说,“据我所知,冯哥在世时就有这个想法,曾跟你谈过是不是?”

阿牛说:“都过去了……”

干爹说:“什么过去,还没开始呢,我的意思,你要喜欢点点,趁这个春节我帮你们把大事办了。”

阿牛说:“罗叔,你就不要为难小妹了,小妹不喜欢我的。”

干爹说:“谁说她不喜欢你,不瞒你说我已经问过点点,她喜欢你的。”

阿牛说:“不可能,我了解小妹,她……。”

干爹问:“她怎么了,你说啊。”

阿牛说:“点点有她喜欢的人……真的,我都见过那人。”

干爹说:“那也是以前,现在她只喜欢你,她亲口对我说,她喜欢你,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要喜欢她,愿意娶她,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可以代表你们双方父母……”不等说完,阿牛迫不及待地说:“好了,罗叔,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还是做点点的哥吧。”干爹问:“这么说是你不愿意?”阿牛说:“可以这么说。”“为什么?难道你也……”干爹迟疑了一会说,“不能理解她?”我听了心里很暖,干爹为我找了一个很体面的词。“你要不理解就直说,”干爹说,“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你……”阿牛打断他的话,一口气说道:“罗叔你别这么说,要说……小妹出的事,也是因为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的错,再说了……小妹是冯叔的心头肉,为了她好,她就是出了再大的事,我也该娶她。”

干爹说:“这不就成了,我说了她喜欢你,愿意嫁给你,你还解释什么。就听我的,趁这个新春佳节,我来给你们选个好日子。”

阿牛明显急切起来,“不,罗叔,这事……我……不能听你的,我了解点点,她爱着那个人,我现在就想找到他。”

干爹说:“没有的事,要有也是以前的事,他们以前可能是好过。”

阿牛说:“不是可能,而是肯定的,我亲眼见过他,小妹很喜欢他的。”

干爹说:“那他为什么不来找她?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你想找都找不到是不?这说明什么?分手了,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阿牛说:“但我认为这不是那个人不喜欢点点了,而是点点欺骗了他。”阿牛简单回顾了一下他应冯叔的要求去找高宽的过程,然后解释道,“我后来一直在想,他当时为什么情绪那么大,还说什么让小妹去找富贵人家。现在我想明白了,一定是小妹出事后,心里怕他有想法,不敢爱他,骗了他,把他惹怒了。”干爹听了一言不发。阿牛接着说:“小妹心里有障碍,对他不惜撒谎忍痛割爱,这是个误会,罗叔,我一定要找到他,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再给小妹一个机会。如果他因为那点鸟事嫌弃小妹,行,到那时我再来娶小妹。罗叔,今天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打心眼里喜欢小妹,但小妹有心上人,我不能趁人之危,夺人所爱,我要帮助她找到她的心上人,让他们再续良缘。”

听到这儿,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4

后来我知道,正是这年大年三十这一天,高宽回到了离别一年的上海。这一年,他先去了重庆,后来又去了延安。此时,他的身份是周恩来的特使,前来就任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长。他有意选择大年三十这一天回来,正是为了安全,他打扮成一个边幅不修的艺术家,提着皮箱,扛着画夹,从车站里走出来,即使我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曾是演员,擅长化装,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是他的拿手好戏。如果说原来的他是年轻的,风华正茂,书生气十足,而现在则有一点离经背道的沧桑味,头发长过肩,胡子乱如麻。

春节后,我们回到上海,分散在各自的岗位上。二哥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下面有西药店、外贸公司、典当铺、酒店、轮船等实业。他曾在日本留过学,日语讲得很好,加上又有罗叔叔明的关系,暗的协 助,生意日日兴旺,盘子越做越大,迅速成了上海滩的新贵。阿牛哥离开船上,在二哥旗下的典当铺里做了小老板。铺子开在外滩电信大楼背后的弄堂里,据说有一次阿牛哥就爬上电信大楼干了一票,用开花子弹把鬼子的一只运油船点燃了,船和船上的汽油都烧个精光。我还是在原来的学校当老师,为了便于跟日本人打交道,我就在那时开始跟二哥学习日语。一天下午,我坐三轮车去典当铺找阿牛哥会面,我下车后,走进铺子,看见阿牛哥在铺子里当班。我放下一包东西,取走一包东西:一只装有玉手镯的盒子。我记住了阿牛哥的话:晚上八点,在老地方上船,有领导要来视察我们小组,给我们作指示。

晚上八点,除了干爹外,我们都到了:赵叔叔老G、郭阿姨老P,还有干爹的那个司机——我想起来了,他姓阎,是个诗人,爱喝酒。他是我们小组中最早遇难的,就在这次见面不久后,他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了。我把下午从典当铺里拿来的盒子还给阿牛哥,“还给你,我只戴了几个小时,又是你的啦。”二哥说:“怎么又是这玩意,你们就不能换个别的东西嘛。”老P说:“对,老是一样东西拿进拿出,万一被人瞧见容易引起人怀疑。”二哥推推阿牛哥,“听到了没有?”阿牛说:“知道了。”我问老P:“郭阿姨,晚上要来什么领导啊。”老P说:“那可是个大领导,从延安来的,我也没见过。”二哥问:“叫什么名字?”老P说:“姓林,双木林,名字……你看我这记性,刚才还记得的。啊呀,干我们这行的名字有什么用,都是假的,一天都可以变几个。”阿牛哥说:“前面没码头了,他怎么来?”我白了他一眼,说:“这还用说,他肯定是坐船来的嘛。”大家笑了。老P对阿牛哥笑道:“当哥的怎么还没有小妹聪明。”阿牛哥笑道:“她的脑瓜子谁能比,扒开来看,里面肯定有个金算盘。”老P说:“那你脑袋里肯定有架望远镜。”二哥说:“所以嘛,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金算盘就不会给你望远镜。”这时,一直在掌舵的老G说:“老二,前面来了一条船,估计是他们来了,准备发信号。”

二哥提着手电筒,走出船舱,与前面来的船对信号。信号对上了,两条船减速靠拢,并在一起。我先看见了干爹,接着便看见了大领导——天哪,他不是别人,居然是我的高宽老师!虽然他长发齐耳,变了很多,但我还是一下认出了他。刹那间,我大脑唰的一下,一片红,接着是一片白,差点晕倒。我极力稳定身体,心又蹦到嗓子眼,让我眼前一片黑暗。我闭上眼,低下头来,极力安稳情绪,心里默默想着,又不知在想什么。

干爹先跳上船,然后是高宽,然后是警卫员。三人都上船后,两只船又分开,各自往前开去。简单寒暄后,二哥带着罗叔叔和高宽钻进了船舱,警卫员则留在外面放哨。

船舱里灯光昏暗,空间狭小。在罗叔叔的引荐下,高宽依次与老P、阿牛哥、阎诗人握手、问好。我恨不到躲到暗舱里去!我躲到最后,用围巾包住半张脸,希望他别认出我来。可当他握住我的手时,似乎是我的手让他认出了我,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我的手上,又从我的手转移到我的脸上,最后停留在我的眼睛上。相持中,干爹对我说:“你应该认识他吧,有一次你去我们报社参加庆典活动……”不等说完,高宽惊呼道:“是你,点点!”

“你好,高老师……”我满脸通红,幽幽地说。

“意外!意外!真是太意外了!”高宽紧紧握住我的手,动情地说,“啊,点点,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怎么?你现在是我们的同志了?”

干爹问高宽:“怎么,你也认识她?哦,对了,你在他们学校当过老师,我怎么忘了。点点,你高老师现在可是领导,我们的最高首长。”我支吾着,脸热得如燃烧着的焦炭,不知说什么。高宽还在一个劲地感叹:“真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点点,你都好吗?”

干爹替我作答:“好,好,首长,我向你汇报一下,点点是我们小组的军师,脑瓜子灵得很啰。”

高宽用力一拍干爹的肩膀,对大家笑道:“关于冯点点同志的情况,我最了解,我们不仅是师生关系,还有……更多鲜为人知的交情,今后我们又是同志关系了。好,好,点点,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啊。”刚才阿牛哥没有认出高宽,现在反应过来了,主动说:“首长,你也该认识我。”高宽仔细看看他,“哎哟。是你啊,认识,认识。”

高宽看看干爹,又看看二哥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点点的哥哥。”二哥说:“是,首长,我是点点的二哥。”高宽握住二哥的手说:“你好,冯二虎同志,你一次交的党费比我一辈子还要多啊!”高宽对干爹说:“老罗,现在我知道了,你说的一家子都参加了革命,就是点点家。”干爹指着自己笑道:“其中也包括我哦。”高宽双手插腰,装作大领导的样子问:“什么意思,向首长报告一下。”干爹说:“好,首长,我向你报告,我现在不但是点点同志的组长,还是点点的干爹。”说得大家都笑了。

就这样,我们在杳无音讯地别离一年后,在这个晚上又意外地相遇了。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挂着一轮银制的明月,月光像水一样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有时候,我真觉得我的生活像一场梦,有噩梦,也有美梦。

这次见面阿牛哥是真正的主角,和我寒暄完后,高宽环顾一下大伙问干爹:“哪位是冯大牛同志?”干爹把阿牛哥推出来,高宽笑了,“原来就是你呀。”阿牛哥看一眼我说:“我一直在找你呢。”我知道他说的意思,但高宽不知道,他上前拍拍阿牛的肩膀,亲切地说:“是等着我来给你发奖状吗?让你久等了,不过你的收获可能要比你想象的多。”说着示意大伙坐下。

等大伙坐定,高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来:“今天,我是代表中共上海市委来看望大家的,这半年多来,你们小组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积极开展工作,可谓捷报频传哪。尤其是冯大牛同志,虽然参加革命时间不长,但多次出色完成任务,极大地灭了敌人的威风,长了我们的志气。这样的同志,自是我们学习的楷模,组织上准备要在内部进行大力宣传、表彰。”高宽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只文件袋,打开说,“下面我来宣读一份嘉奖令……”嘉奖令有两份,一份是表彰我们小组的,记我们小组集体二等功一次,奖励活动经费一百块大洋;另一份是表彰阿牛哥的,记他个人一等功一次,并授予他红色神枪手的荣誉称号。

宣读完毕,高宽对阿牛笑道:“同时还有物质奖赏,阿牛同志,你希望组织上给你什么奖赏?”

阿牛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不要奖赏,这么高的荣誉……已让我受之有愧……”

高宽对大家说:“你们看,我们阿牛同志不但枪法神准,觉悟也蛮高的。不过,这个奖赏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冲船舱外的警卫喊一声,警卫提着一个长长的礼盒和一只小盒子进来,交了东西又出去。高宽指着长礼盒,问:“你们猜猜看,这是什么?”

大家都猜出是一杆枪。

高宽说:“对,是一杆枪。阿牛同志,打开来看看,喜欢吗?”

阿牛打开一看,是一支乌黑锃亮的狙击步枪,顿时笑眯了眼。高宽说:“这枪可比你用的那枪要好得多哦,这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尤其是这瞄准镜,有五十倍的放大功能。”

阿牛愣了,问:“多少倍?”

高宽说:“五十倍,你现在的枪是多少倍的?”

阿牛答:“十倍。”

高宽说:“所以嘛,它比你的好,它是最好的。”

阿牛激动了,急切地上前想拿起来看,二哥一把抓住他,说:“你急什么,等首长给你颁发吧。”大家笑了。高宽说:“好,阿牛同志,现在我颁发给你,同时还有两百发子弹。”我给阿牛哥整了整衣服(W//RS//HU),阿牛哥上前庄重地领了枪弹,大家一阵鼓掌。众人轮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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