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趁着暂时的风小,太史昆一行人终于是攀登上了画舫,冲锋一般闯进了画舫楼阁前厅。两位公主浑身打着冷颤,连忙跑到后舱更衣去了,而太史昆虽然也是浑身湿透,却无奈是客人的身份,只好暂时停留等待主人招呼。
一眼看上去,阁楼内的布置还算是不错,光滑的竹子地板上铺设着柔软的毯子,桌椅橱柜的质地与做工都非常不错。头顶横梁雕刻着考究的花纹,而天花板与四壁甚至镶裹了一层细腻的内层皮革。宫灯、字画、幔帐,应该有的装饰厅中一样也不少,屋子一角甚至还有个升腾着渺渺烟雾的香炉。
不过如果仔细看去,地摊上年代久远的污渍与墙角檐缝处的开裂与斑驳还是很明显的,那些宫灯、幔帐的流苏也多有欠缺,甚至厅堂小几上那一套茶具,洁白的瓷壁上还残存着点点茶垢。这条画舫是租借来的决计没错了,可是画舫上卫生的清洁程度,着实也有够潦草。
厅堂最中央的被毛皮堆砌淹没的座椅上,坐着一位年纪四旬有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拥有标准的契丹人波浪卷大披肩发型,穿了一身镶嵌着宝石、金钉的长襟皮甲,还戴了顶裘皮的软帽。
小胡子对太史昆露出一丝看似优雅的微笑,伸手做了请的动作,道:“太史城主,需要更衣么?”
太史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糟糕了!看样子,我是落入圈套了!不过,你身后的主使人是哪个笨家伙?他心目中的契丹人皇帝,就是你这个模样?”
小胡子一愣,道:“太史城主,你说什么?”
太史昆继续唉声叹气道:“我与道君皇帝是好兄弟,辽国的皇宫也从头到脚祸害了一遍,他们皇家的风范,虽说是不甚了解,也算是见识过!说实在的,就凭你这生活质量,充其量算是乡绅里面的入门级别,你特么就这点儿眼光居然也敢自称是皇帝?”
小胡子恼怒道:“怎么说话呢你!我明明是个皇帝,哪里像是乡绅了?”
太史昆揪了揪小胡子的貂皮帽,又捏了捏小胡子的宝石甲,憾道:“虽说小人书上画的契丹人都喜欢带皮帽子,可你也没必要在大夏天里戴吧!虽说评书中的契丹人喜爱武士打扮,可你也不用将皮甲穿到船上来吧!你就不怕掉到河里沉底儿淹死?最可气的是,你香炉里烧不起龙涎香也就罢了,却也不至于烧我天京城出产的蚊香卷吧!那股子艾草拌牛粪的味道,是特么皇室用的吗?你存心糊弄土老帽呢是不?”
“啥?这真是牛粪做的吗?我还问着味儿挺香的呢!”小胡子挤眉弄眼解释道:“喂,你看看我的模样,与皇帝多像啊!即便是皇宫里的侍卫也分辨不清啊!你说我这能有假吗?我是真的番邦皇帝!如假包换!”
“还敢狡辩!最关键的是,一个做父亲的,不会用贪婪的眼神看自己湿透的女儿!”
话罢,太史昆飞快的掏出短柄连射火铳,“嘭!”的一声将小胡子击毙。枪声方落,楼阁外甲板上已经响起纷纷脚步声,还有人低声叫道:“小心了,他的火铳淋湿了也能用!”
事已至此,太史昆已经断定自己是落入了一个陷阱,最遗憾的,居然陷阱的诱饵还是小貂、小蛮姐妹俩。到了此时此刻,可谓是危急关头了。太史昆无暇多想,大喊一声:“谁是主谋,给小爷滚出来!”而后,他一脚踹开楼阁大厅前门,身子却是来了个后滚翻,疾速向另一头掠去,一头撞进了楼阁的后厅。
后厅乃是一道长廊,长廊两侧是几间厢房。厢房门皆敞开,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更莫要说小貂、小蛮的身影了。忽而,太史昆感觉到了一阵清凉的冷风,在这湿热的长廊中分外明显,他顺着凉风的方向看过去,原来长廊尽头一扇虚掩的小门正在随风晃动。在追到门前一看,却是恰好瞧见了一艘乌篷小船的背影。
方才太史昆声东击西的计策倒是很成功,甲板上纷乱的脚步声都向着前厅涌过去,后厅这边却是无人注意。
太史昆咬咬牙,从虚掩的后门翻上了甲板。外面的天气仍是大雨倾盆、昼如黑夜,依稀可以看到有三十几个穿着乌黑蓑衣、手持各式刀剑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向前厅包夹前进。
天际间忽然亮起一道闪电,照得水面上一片大亮,借着这道光亮太史昆四下张望,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浩瀚的芦苇荡中,已是划出了数十只竹排,乘坐了足足有三百个蓑衣人!而这数十艘竹排,已经将画舫围困的密不透风!
一道闪电令太史昆看清了形势,却也让敌人发现了他。画舫船首处有几个眼尖的蓑衣人看见了太史昆的身影,招呼伙伴向太史昆扑来。太史昆果断举起火铳,乒乒乓乓一阵连射,顿时将五六个蓑衣人放倒。
不过,太史昆的火铳之所以在淋过雨后仍然能用,并不是因为火铳不怕水,而是因为火铳在之前的雨中是被包裹好的。太史昆的后腰上有两只金莲亲手缝制的水貂皮枪套,虽然是暴雨倾盆,却也无法浸湿枪套中的火铳。
不过,火铳到了太史昆的手中,却是再也无法防止雨水的侵袭。在他放倒了五六个对手之后,这一对精美的火铳也不禁哑火了。太史昆长叹一声,一手搭住船舷,趁着蓑衣人还未来的急上前,深吸一口空气,缓缓潜入水中。
九十五 心甘情愿
大雨滂沱,水面上涟漪不断,哪还能分辨出游水的痕迹?在数十只竹排、三百余蓑衣人包夹下,太史昆居然成功的隐匿了身影!
走丢了目标,蓑衣人们顿时慌了神。三百多人有的举目张望,有的用竹篙乱捅水面,还有心急的,直接脱下蓑衣跃入了湖水之中。画舫周围的场面,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却见芦苇丛中摇出了一艘轻快的小舟。除了船尾的摇橹人,小舟上的乘客只有负手傲立在船首的一位消瘦汉子。
这么大的雨,消瘦汉子不打伞也没穿蓑衣,竟是连头发丝都不见潮湿。原来布满天际间的雨滴在离着他三寸之外便变作一丝雾气蒸腾而去,一滴也落不到他身上。汉子身上的打扮仅仅是一身麻布质地的寒酸旧衣衫,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朝阳,灿烂无比,比那些身着豪服的达官贵人气派的多。
消瘦汉子一现身,场中的蓑衣人便守住了手脚,不敢再动。混乱的场面顿时变得安静,仿佛连一直狂暴的大雨都为之一滞。
消瘦汉子的小船轻巧的在竹排之中穿梭而过,靠在了画舫上。消瘦汉子轻轻抬足,跨上了画舫的甲板。他环视数百蓑衣人,淡淡说道:“今夜的指挥,是哪个?”
画舫上的一个蓑衣人越众而出,直挺挺的跪在消瘦汉子面前。
消瘦汉子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几百个人竟然没拿住!哼,亏了他也没走远,否则定要阵前斩了你!方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该当如何,你为大伙做个表率吧!”
跪在甲板上的蓑衣人朗声道:“擒敌不利,当受三刀六洞之责!”言罢,蓑衣人从靴筒处抽出一柄雪亮的牛耳尖刀,飞快的在自己左臂上刺了三刺,这三刀好似刺在别人身上,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且刀刀贯穿手臂,毫不留情。
见到叫做方黑的蓑衣人受罚,其余三百余人皆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消瘦汉子不再理会咬牙忍痛的方黑,而是仰起头来,放声言道:“这天儿,虽然大雨瓢泼,不过方圆几里内人迹出没的声音我勉强还能分辨。我发现,除了眼前这片儿水面之外,别处并无人声!大伙说说,太史昆能溜得这么快么?”
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太史昆隐藏在众蓑衣人之间了。受了这般怀疑,三百余蓑衣人更是状若寒蝉,不敢乱动以免被误认。消瘦汉子并未观看众人的反应,而是依然仰着头,道:“一个个掀开蓑衣辨认,这种等待的过程未免太残忍了些!也罢,我让你自己站出来!七佛,将东西拿过来!”
听的呼唤,方才为消瘦汉子划船的摇橹人轻巧跃上画舫,双手献上了一支木匣。消瘦汉子打开木匣,将匣中之物握在手中,高高举起!
这一变故,无论看在天京城哪一个人眼中,都会惊叫出声!因为,献上木匣的摇橹人,正是雪月佣兵团的团副方宝!而匣中之物,乃是一个精美的水晶瓶,而水晶瓶中,放置着一艘巧夺天工的铁甲船模型!这种装着船模的水晶瓶叫做“船主瓶”,乃是天京城独有的,天京城出产的每一艘铁甲舰都会有一个专门为本舰制造的模型,而这个模型,就是铁甲舰拥有人的象征!甚至在交易船舶时,只需交付船模,就意味着将整艘船只交付!
看那船的样式,正是高月柔座驾“爱月”号的船模,而这座船模,本应在身为船长的高月柔手中才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高月柔已经落入敌手了么?
消瘦汉子高举着船模,笑意盎然的说道:“太史昆,你是不是想让你的女友吃些苦头呢?你并不了解我的为人,你无法判断我是不是真会折磨她对不对?”
矗立在雨中的三百余蓑衣人一片寂静,只有站在画舫船尾的一位,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太史昆,强敌环绕,浑身湿透,却因为天性使然的风度,看不出一丝狼狈的太史昆。
能出现在这儿,看似随意,着实凶险。水面上的蓑衣人虽不能说各个都是武功高手,却也都是出于二流水准之上的,而太史昆,则是徘徊在三流与不入流之间的。他应该庆幸自己有一身不错的水性,也应当庆幸对手的愚蠢。
不错的水性,可以帮助太史昆在水下潜伏片刻,而敌人的愚蠢——在这样的浅水湖中,居然有不少蓑衣人选择了“扎猛子”的跳水方式!在太史昆的眼皮底下,至少有三个人一头扎进淤泥中,就再也没有上来。
太史昆滑入水中甚至没有游动,他只是贴在画舫平坦的船底,静静等候片刻,而后他悄悄爬上画舫,替代了三个淹死鬼之一,船上他们的蓑衣,变作了一个出师不利的蓑衣人。
在看到“爱月号”的船主瓶之后,在本应效忠雪月斋的方宝对另一个人毕恭毕敬之后,太史昆已经相信,高月柔落在了敌人的手中。认识的时间越久,太史昆愈加发现月柔实际是一个天使与魔鬼的融合体。她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女剑客,她清纯,高傲,给人的感觉就是雪山峰顶一朵怒放的雪莲花,可是她同时又富有心计,出自本能的追逐财富,每当牵扯到生意的时候,她又会成为一个狡诈的商人。太史昆甚至搞不清楚这个似乎有人格分裂的女孩子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爱,在记忆中,每一次约会之后,月柔都会从天京城得到一些梦寐以求的东西——铁甲船、高回报任务、订单、甚至是新技术。
现在,月柔又一次放了天京城的鸽子,她依仗着太史昆的眷恋,毫不手软的将十二船军火囊为己有,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在带着军火回家的途中,被自己的手下出卖。她的手下不但拿走了所有的船只与军火,甚至连她生命的价值都没有放过——她的生命,是用来威胁太史昆最好的饵料。
当然,这一切也许还有另一种解释:这个圈套本来就是高月柔布置的。她已经不满足从太史昆身上零零碎碎的敲打,而是想做一次暴发户。
不管事实是什么,太史昆已经认定敌人不想要他的命。从离开天京城之后,敌人下手杀死太史昆的机会有很多。太史昆每晚都是打开窗户,伴着凉爽的夜风毫无防备的呼呼酣睡,想要杀死他,一个不会武功的店小二足矣。
既然性命无忧,所以,无论高月柔的生命被威胁是真是假,太史昆都会挺身而出。是真,太史昆不想月柔受伤害;是假;太史昆情愿被美人儿欺骗。
于是,他摘下了斗笠,在漫天风雨中,展颜微笑。
数百柄刀剑齐齐指向了太史昆,太史昆却一点也不畏惧,反而是挺起胸膛,大踏步迎着刀刃剑尖向前走去。手持利刃的蓑衣人面对太史昆坦荡的胸膛脖颈,却只有连连畏惧后退的份儿,太史昆就这样昂首阔步穿过刀林箭雨,径直走到消瘦汉子对面。
太史昆傲然道:“有谁,打算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消瘦汉子微微一笑,出其不意的点出一指,正中太史昆的胸口。消瘦汉子的武功显然已是出神入化的境界,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指,却使得太史昆连哼也没有哼出声音,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消瘦汉子笑了几声,亲手提起太史昆,将他拖到楼阁的厅堂中。便走,消瘦汉子便喃喃道:“太史昆此人,太会蛊惑人心!如果任由他长篇大论,说不得连我都会被他忽悠!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闭嘴。”
跟随在消瘦汉子身后的方七佛附和道:“十三哥说的极是!我曾经听过太史昆的演讲,偌大的广场上十余万江湖人物,被他一个人哄得群情激昂!他也不怎么会武功,也没有好家境,单单就依靠着一张嘴,两三年的时间创下了天京城这般基业!”
“吹嘘出来的江山终究是易碎!仅仅是用了几个女人做饵,就将他擒住了!他这般花花公子的性格,即便今日不倒在我手中,他日也一定栽倒旁人手中!”十三嗤笑一声,吩咐道:“七佛,你带着兄弟们先回去,我亲自来押送太史昆与雪月斋的那个女子。”
七佛一愣,道:“十三哥,怎么少主……高小姐她也要送去么?她……我们不是要用她对付雪月斋么?”
十三盯了七佛片刻,冷笑道:“你当太史昆是白白送人的么?从今往后,灭一群小小的布衣商人,还需要要挟或是借口么?”话罢,十三从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卷包裹的卷轴,抛给了七佛。
七佛展开卷轴,却发现这是一张大宋皇帝任命臣子的诏书,而任命官职的段落中,竟是清晰的写着“两浙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同平章军国事吴王方腊”!
这方腊二字,正是十三的本名,这也就是说前一刻还是隐居在小山村的十三哥,这一刻竟是已被皇帝封为了统帅两浙的王爷!
七佛满脸惊骇,直勾勾看向十三,却见十三此刻竟也是火辣辣的逼视着他!七佛喉头一阵发干,连忙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念叨:“参……参见……王爷!”
“哈哈哈!哈哈哈!”十三听了七佛的参拜,仰天大笑!
九十六 行刑
太史昆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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