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蘅闻之且疑且耻,细细回思昨夜,似是的确与上回不同,他虽迷乱,却不似上次连神智也有些不清,至少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心中的苦楚和压抑,即便在最放恣的时候。
只是,他的放恣,实是苏辛眼中的灾难。
晋蘅一把打落苏辛手中那已是破布般的睡裙。那睡裙轻飘飘铺落在地上,本是月白,现已苍老。苍白发暗的裙上赫然几点深褐痕迹,晋蘅一愣,心中不知是酸是甜。
苏辛见他出神,倒一时忘了斥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瞧去,不禁一怔。浓艳的处子血啊,这个时候铺在二人脚边,是欲嘲讽什么还是怀念什么呢?
偏偏,睡裙的下头正是紫曲扔下来的腰带……
晋蘅显然已发现。
他捡起来瞧了瞧,知是男子之物,脸色有三分阴沉。
那腰带新得很,虽不甚招摇,却华贵别致,依稀有几个脚印,他处倒还干净,怎么瞧也是新掉落不久的。
晋蘅对这么一件须眉浊物的东西竟好巧不巧出现在苏辛贴身衣物下面这件事,很是不满妒忌。
“谁的东西竟乱丢在此处。”这洞在昨日没碰见苏辛之前,一直是个神圣的所在,如此亵渎不尊重的行径是要遭神谴的。晋蘅此句也不是个问话,只是不满由心而生,吐之于口罢了。
奈何他昨日在苏辛心里种进了一个可怕的形象,是以他这一变脸又惹她害怕几分,本能地便心虚道:“不、不是谁的。”
晋蘅见她忽然低声细气,倒是奇了,随即一皱眉,再仔细一看,那脚印下绣着个名字,字迹清秀,应是出自个闺中女儿之手。那名字,自然便是“紫曲”。
晋蘅心头火起,“紫曲?”
苏辛慌忙摇头,一步步往后退去,“不、不是。”
晋蘅大怒,“那你心虚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们做过什么!”
苏辛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差点儿又要飙泪,“没、没有,我、我们……”
晋蘅一把将她压向石壁,“你跟他是‘我们’?”
昨日的恐惧再次袭来,苏辛拼命摇着头,“你放开我,求你。”
晋蘅心中大恸,蓦地想起了昨日见她时她悠哉自得之态,正是拿着自个儿腰带在荡来荡去,那幅媚样儿,难道是……
晋蘅忽地低笑起来,“这‘姻缘洞’果然不是什么神祇所在。紫曲好色,你性本杨花,在这里……我晋蘅前世是损了几多阴德,才会对你这样的女子……”
苏辛似是被什么利器狠穿了胸口,愣愣地道:“你说什么?”半日见晋蘅不答,只是嘲讽地看她,又像是在笑他自己,她痴痴道:“你竟是这么想我?”
晋蘅看了她半晌,眼中无一丝光亮,缓缓收了手,徐徐转身,一言不发,似是欲去。
“你回来!”苏辛一把将之拽回,脚下一绊,却是跌在地上。晋蘅不顾欲去,她便死死抱住他腿,“你给我说清楚!谁水性杨花?你若只想着占了便宜就走也不用这样诬赖人!”她分明自始至终心里身上便只有他一人,既受了昨日那样欺负,现如今又来冤枉她,她如何受得住?
晋蘅错了,他真是大错特错了——人家紫曲是好色,只是逃苏辛如寇仇!若是让紫曲知晓竟有了此种误会,不知得提剑撞破中原十几州!
“放手。”晋蘅道。
苏辛心中怒极,只觉今生所恨,唯此一人。她下死命朝她所及之处咬去,甚至有种恨不能与之同归于尽的心意。
晋蘅吃痛,回身掰开她双手将她推开,不想一时情急,竟用力过猛,生生让苏辛撞在了石壁上。
他欲待后悔,又恨自己没骨气,再去瞧苏辛,却见她竟半个肩头隐在了石壁中。
原来时空门是在下方处的石壁内,可不,当初她不就是躺着过来的?凡事果然往往如此,特意为之反而不见成效,偏要因缘际会,令人措手不及之际降临,让你连选的机会和时间都不见才好。苏辛闭上眼睛,留下最后一滴眼泪,心想,看来结束的时候真的到了。
晋蘅逢此大变心头大震,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恐慌湮灭,残留最后一丝理智,扑上前去。
☆、第六十九章 二入恒王府
苏辛转身向前,只觉一股力量像是来自黑洞般吸引着她。她像是被抻长了;耳边是听不见的呼啸。她想起她师父曾说过;有幸遇上他的人,注定会有一番不平凡的遭际。她当时觉得自恋的人难免要自吹自擂;现在却觉得预言家这种行当;没准儿谁都能去混上一混。
晋蘅只及拽住苏辛的一只脚,他险些以为是苏辛的一番“探索”亵渎、触怒了这洞中的神明。渐渐地;他也觉得那神异的力量越发难以抵挡,直欲将人吞噬方罢;于是;他蓦地将那原本好端端摆在心上的“神”划作了妖邪一类。若不是他反应迅速;苏辛怕不早就被这“妖邪”之物收去了?想到此;晋蘅觉得此妖当灭。
奈何;晋蘅再高的武功也敌不得造化大功,他虽是拼尽全力拖着、争着,却也只能步步失守,连自己的半边身子也陷了进去。偏那苏辛不知好歹,甫一觉出他“出手相救”,便用力踢打,似欲挣脱。
她回首冷眉竖目地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声音,只见到她眼里决绝的火光,像是一簇簇耀着火尾的利箭,令他万箭穿心的同时,燎原了整片心室,恰好似一朵火莲,重重层焰倏然而明,毫无节制地蹿升。
恰在此时,他觉出一道刺眼的光线,似是自前方尽头处射来。苏辛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瞧去,更是拼了命地欲踹开他抓在她脚踝间的手,几使他扒在外间石壁上的另一只手承受不住,关节泛白,险些便要折断。
其实只要他放手任苏辛自去即罢,何必受这份罪?可人有时候就是命贱,刚说了要弃之如敝屣的东西,一转眼就又成了无价宝,甚至连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叶莱从洞上方探头一看,正是这种诡异骇人之象——晋蘅没入半截身子在石壁中,那处石壁似是软成了一片泥,柔韧起伏。
叶莱大惊之下慌忙跳将下来。他本见晋蘅一夜未归,怕有何闪失,才估摸着是来了此处,便也来探探,不想竟碰上了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妖奇之景。他心下虽怕,但那时哪容他多想,救人要紧,当下便沉功运劲,只觉当来个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为上。
却说晋蘅与苏辛。你道那束光线从何而来?果然正是另一端出口。晋蘅清晰见得彼端景象,窗明室静,内里陈设桌椅稀奇,兼有各样古怪事物,墙壁为暗粉之色,上挂一大幅壁画之类,看不出是何人物故事。
苏辛越发急切,回首冲他喊道:“我到家了,你放手!”许是接近出口,那力量照先时稀薄,二人虽均觉被抻得甚长,口耳距离愈远,但晋蘅仍听见个依稀。
他在此次“灾难”中第一回听清她说什么,竟让他大为疑惑。他脑中悠悠闪过戏里狐女神仙与书生被迫离别时的场景,他害怕她再也不会回来。正在此时,他感到外间一股真力助来,当下不及他想,咬牙运起全身力道将苏辛向后拽去。
苏辛本来胜利在望,奈何晋蘅一人之力尚可被这时空门吸力所化,但再加上个外头忠贞卫主的蛮牛叶莱,顿时大势倾覆,不及挣扎,已是被二人生生拽回。
叶莱的决断果然不错,若非此般拼力于一瞬,估计时间一久,他也得被吸进去。许是这瞬时产生的极大负向加速度,将造化之功攻了个措手不及。于是,我们知道,小人物欲干倚天屠龙的大事,到了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要懂得钻空子。
其实这时间看似拖得长,实则不然,只是那时空门中依各处浓薄不同,各自对时间的抻长不等。两端出口就与外间差异小些,中间处过得便慢些。若不是晋蘅这“古人”功夫了得,以外力干预,只怕那扭曲的空间也不会被撑得那样“长”。是以晋蘅觉得恍如隔世,在外间看来,却不过一页素笺落地的工夫。
苏辛回到了姻缘洞中才如梦方醒,挣脱了晋蘅爬过去拍打那石壁,石壁却已恢复如初,凉冰冰,硬铮铮,无一丝错处,她顿时软坐在那里,心念欲灰。
晋蘅怕她再碰到壁上机关被吸进去,慌忙上前强行揽过,紧锢在怀里,却是欲语无言。
苏辛推不开他,只觉委屈心烦,实在拗不过,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晋蘅脸上。晋蘅本就玉面如纸,如此一来,倒增了几分鲜艳。
苏辛不想竟真能打着,顿时心虚了几分,再看他隐忍痛心模样,又不争气地有几分心疼。但想到他昨晚的狂暴和刚刚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又实在气极,终是闭了眼叹道:“既不信我,何必强留?”
晋蘅这辈子都不曾挨过谁掌掴,更何况还是当着自个儿侍卫的面儿。若是从前,苏辛定不会有此机会,可他今日只是不愿松手,便生生受下了此辱。他初时还存丝侥幸,望她舍不得当真打下来,及至脆响盈耳,火云烧面,心里方知她恨他已极。
叶莱大惊,却见晋蘅不言不怒,也不敢有所造次,反身一思,又觉此没脸之事正经被自己瞧见,只怕要不好,便唯去怨叹自个儿命不好,时乖运蹇,偏生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不分尊卑胆大包天嚣张跋扈的缺心眼儿恶女,哪儿还有闲心顾及其它?
苏辛见晋蘅半日未语,只是直盯着她,那眼神中不知是喜是悲,说不出深情怨怒。鉴于近两日他的表现,苏辛蓦地觉得他与之前判若两人,实生惊恐。
晋蘅见她眼神越来越不对,慢慢地竟愈渐透出陌生防备,心里一冷,将她拥过,柔声道:“昨日是我情急,以后定不再犯了。”
苏辛险些哭出来,硬忍住道:“只有昨日?那刚刚算什么?你既两次三番说出决绝之辞,又为何再两次三番反悔?你可知,我千方百计来这里便是为了寻回家之门的?好容易撞到了,你竟又阻止?谁知再要何时才能碰上那股巧劲儿寻得?若是再细细搜寻,又要耗费多少精力?你既要走,我再不拦着了就是,我不用你给说法儿了,你要如何想便如何吧,还不成吗!”
晋蘅见她激动,一拂手,制住她昏穴。静了片刻,转向叶莱道:“今日之事,不得使第四人知晓。”
叶莱皱眉,“王爷……”心道此事毕竟太过蹊跷诡异,虽不明所以,但也能看出定与苏辛有关,若只秘而不宣,不知会不会对王爷有碍。
还未及他细想明白,晋蘅已是冷声斥道:“立誓!”
叶莱见晋蘅严肃认真,只得跪下朝天立了个誓。誓毕,还未待起身,便又听晋蘅冷淡吩咐道:“将此洞填了。”
苏辛被重又带回恒王府不提。且说自那日与红素相别,石楚一人回府,这些日便一直没有红素消息,以致他也不能再得些晋蘅府里的情况。
石楚虽惦记苏辛情况,奈何晋蘅早已将他和一切与他交好之士列为危险分子,一律不得靠近其王府一丈之内。直到前日,晋蘅府上一个老嬷嬷出来探亲,他方得想方设法知道了些情形,却原来,苏辛已被晋蘅赶出了王府。
石楚既心惊又心喜,还夹杂些许失落疑惑。他马上吩咐人遍京城地寻觅苏辛其人,却在刚刚收到消息,她又被晋蘅带回了王府。
石楚有些气结,他一直琢磨,既已收了他的匕首,此次出来,她为何不来找他呢?思来想去,他蓦地想到,定是晋蘅压根儿就没让她知晓上回的救命之恩,以致她一直将印象停留在那日花园中断发大吵时的情景!
石楚觉得晋蘅不地道,所为不是大丈夫行径。
如此思量了一夜,他终是按耐不住,既然她的命是他央了红素才救回来的,便不能再留她在那满是蛇蝎的侯门王府中再经危险。他重金延请了轻功独步的暮烟,意欲夜探恒王府。
却不想,那名满江湖的暮烟早就对“桃花公子”甚是倾慕,有此机会去王府一探还有外快赚,不要太合他意哦!兼且他自负轻功了得,自觉即便白日,也能如入无人之境,于是,他当下便带着石楚动身了。
石楚本不愿意,但奈何暮烟实在太快。他颇后悔重金求贤之时没先搞清楚“贤人”的脑袋……
令石楚欣慰的是,那暮烟果然没辜负了他那享誉已久的盛名,来去如风,真的轻飘飘便落在了晋蘅家某个花园之中。且,正看到一场好戏。
三人在园中。园中百花争艳。但再美的花儿跟那斜坐在石墩上的金衣美人一比,也瞬时黯然失色。那是怎样一幅容颜呢?竟能压得住这繁花似锦的纷乱重彩,生生攫住人目光,令人神魂俱荡。她眼前立了一个红衣女子,正是红素。红素瞥了石楚与暮烟一眼,重将目光回到对面的紫衣人身上。她双目烁烁,欢快道:“公子姓甚名谁,可有娶妻?”
那紫衣人却不看红素,直盯着金衣美人,一晌笑道:“不想天下间竟还有如此秀色,今日真是有幸。在下紫曲,敢问姑娘芳名?”
红素不管他目光所系,跳上去挡住紫曲目光,狡黠笑道:“欲得我家妹妹垂青,可得先讨好我这位姐姐才行。”说着纤手玉指一挑,正挑向紫曲下巴。
☆、第七十章 弄璋
紫曲是何等样人,对不能使之动心的女子;绝不假以辞色。他一扬手;那红素躲得也快,跳到一边嬉笑道:“你名字里有‘紫’;我名字里带‘红’;如此奇巧,岂非天意?你嫌我怎的?”
紫曲瞪她一眼;淡淡道:“在下对脑筋不大好的姑娘没兴趣。”转脸又对那金衣美人儿清声道:“姑娘何以郁郁?可是晋蘅负你?”他向来闻说晋蘅青梅竹马的表妹生得国色天香,娇憨无双;便将这金衣美人儿认作了萧子雅。
那金衣姑娘明眸如水;终于向紫曲瞧去;那一眼哀怨;令人仿若置身青山幽林中;轻轻飘洒的薄雨,淅淅沥沥,便要滴进人心里。她这样望着,使得紫曲一时自我形象膨胀,却不料她幽幽地道:“你刚说我若跟你走要怎样都行?”那眼光分明是望着紫曲的。
紫曲一愣。红素一怔后跳上前,笑道:“是啊,我刚是这么说来。”
金衣姑娘微微歪了歪头,略抬了下巴指向紫曲,道:“杀了他。”
紫曲所惊非轻,左右思量,确定自己并不识得眼前的美人儿,怎生就……
那红素倒是分外精神,闻言拍手道:“好啊!杀了左手剑紫曲,我红素的名头只怕登时便要盖过了天去!多谢少宫主成全!”说罢笑声未歇,人已斜刺里如一把梭子似的投向了紫曲。
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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