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生天
苏辛晕去,棕褐的药汁顺着她嘴角流下。
田嬷嬷一把拽过小梅手腕;“你是谁?怎的瞧着眼生?”
萧妃闻言冷淡淡地瞧去;眸光陡盛。
小梅慌忙跪下,脆生急道:“回嬷嬷的话;小婢是新近分到老王妃院中的侍女;名唤小梅。因此前便与素芷姐姐交好,又身形仿佛;才被素芷姐姐临时找了来顶替一会儿。素芷姐姐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坏了喉咙;又不敢惊动老王妃;便自去找药了。奴婢只是怕她受责才答应替她当值一晌的。”
萧氏蹙眉;轻道:“素芷丫头素来静默谨慎……”
小梅听出那话里头的阴气;连忙叩头道:“正是姐姐谨慎;方不想旁人知晓坏了喉咙之事,为避人耳目,方使奴婢垂头立在廊间。只是不想,老王妃偏此时有事差遣,奴婢不敢张扬,才权宜相随的。皇天在上,奴婢素来受素芷姐姐教诲,对老王妃慕德已久,绝不敢有半分不敬之意,能为老王妃办事,实乃三生之幸。”
萧氏闻说素芷坏了嗓子却不敢使人闻之,心中一惊,脸上露了三分罕诧,又听小梅后头的话,道:“你便是素芷新找来的人?”
小梅闻言亦是一怔,直觉认为萧妃不可能再因自己刚刚所言代素芷当值一事而发此问,虽难详细里,仍又叩了一个头,道:“是奴婢之幸。”
原来萧氏身边之人零落,可堪重用的丫头唯剩了素芷一个。素芷在外人看来只是个二流的丫鬟,从不上什么大场面,每每也不随在萧氏屋里伺候,只是在廊间立着。但这便是萧氏的高明之处。为再得一、二个可供心腹之使的丫头,萧氏早就暗中吩咐素芷留心栽培,但所谓宁缺毋滥,这忠心的奴才倒也可遇不可求,急不得。
小梅哪里知晓这内里诸多细情,只巴望着早把眼前之事遮过罢了。
那萧妃却有意试她,缓道:“既是素芷选上来的人,必有不凡之处。依你之见,如今此事,须得如何善了?”
小梅一怔,只盼萧氏快些离了这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胡说一气道:“回老王妃,依着奴婢看来,这苏姓女子既口口声声说要离开王府,便差人用辇轿抬了出去便是,随便放在一个荒僻处,也就完事。一来,可以绝了后患;二来,还可让全府的人做了见证,王爷回来问着,也只道她是自己求去,与人无尤。”
萧氏轻轻“哼”笑了一声,“虽不紧妙,却也无妨。”抬眼看向田嬷嬷,“速去着人办了。”又看了一眼地上脸色如纸的苏辛,道:“将她收拾整齐些,莫让人看出破绽来。”田嬷嬷应了声“是”,又看了一眼小梅,方起身去了。
萧氏蹙眉又道:“紧着些,一会儿药力上来,见了红就不好了。”小梅闻言一惊,见田、李二嬷嬷已忙着整理苏辛,抬头望了一眼萧妃,嗫嚅道:“可是呢,也须得赶在王爷回府前料理妥当方好。”
萧氏眉头未展,“若是蘅儿执意找寻于她,又当如何?”
小梅见萧氏犹豫,疑心她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苏辛性命,道:“秉老王妃,王爷性子最是坚定,只怕派人去寻定是有的,若这姓苏的女子活着还好,若不然,只怕反会让您受疑。便是她到时反咬,我们只不肯认就是,阖府之人作证,她又明摆着嫉妒不贤,无礼出走以示要挟,且没了孩子,定不会取信于王爷……”
“多嘴!”萧氏将她喝断,沉思半晌,如今之势,既决意将苏辛送走,便留不得她命。未计划周详的大事,发展起来,难免如此,顾得前顾不得后,萧氏毕竟不是英雄谋士,一介妇人罢了。她本怀着崇高的牺牲精神,不惜自身受法,也要为侄女肃清前途,本没打算彻底送走苏辛,只要她再不能有孕即可。但如今情势,她又舍不得后半生幽禁静安园中了,她要铤而走险,先让晋蘅发现苏辛还好端端地活着,然后在他找到她前杀了她。
“作一封诀别之信方好。”萧氏沉吟道。
小梅心中一动,忙道:“回老王妃,奴婢曾见过她的手迹,与未读过书的孩子一般,无甚成体,倒是好模仿。”
萧氏眼中一亮,“哦?你可能模仿?”
小梅点头,“奴婢正好未曾读书习字。”
萧氏先是略喜,随即皱眉,疑道:“看她素日,也不像个无知的。更兼且初见她时,便知其父母为山中隐士,虽教养粗疏了些,断文识字应当不成问题……”
小梅笑道:“这便是老王妃不知她了。奴婢也曾为此怀疑,但见她亲笔后,再无他虑。”
萧氏问道:“你如何得见?”
小梅回道:“奴婢原是在厨房上当差,前些日子她获罪,正是与奴婢一屋。”
萧氏颇为惊讶,心中更疑。
小梅看她颜色,道:“便是因了她,同屋中的一位姐姐被赶了出府,奴婢也被罚禁闭,心中实是恨极了她。刚刚所为,方稍稍如意,可见恶人自是没有好报的。”
萧氏疑道:“她倒是怎的得罪了你们?”张禾一节,晋蘅甚密,无人知之,萧氏自也不会知道有秦儿这么个人。
小梅轻叹了声,道:“不过是她心里不痛快,迁怒于我们罢了,若欲寻错处,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萧氏无心于此,只是冷了声音道:“‘刚刚所为’?你倒记得清醒!”小梅一吓,未待出声,萧氏便着她取了纸笔来。萧氏自己琢磨着口述出来让她录了,末了亲自检视一番,见有不少字都是马马虎虎、缺了几笔、但徒形似的,微有皱眉。小梅机灵,见状忙道:“老王妃放心,奴婢担保这便是她素日所习惯的写法儿。”
萧氏不动声色道:“那倒甚好。”又无意般问道:“你素芷姐姐何时与你交好,你又为何这般肯尽意于她?”
小梅心下警然,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她小心道:“回老王妃的话,小婢本是在厨房中做些粗笨活计,常受人欺辱。一日遇见了姐姐,姐姐仗义执言,事后又叮嘱了厨房的管事奶奶,才得以轻省好过些。姐姐之德,小婢再不敢忘,前些日子外头老父病重,又偏遇上债主上门要债。”边说竟哭了起来,意识到颊边之泪,忙拭了去赔罪道:“婢子无状,望老王妃恕罪。”
萧氏道了句“无妨”,着她继续。小梅方垂头续言道:“虽是父亲不争气,又早早地卖了我,但毕竟是生身父亲,我平时攒些个月钱便都接济了他。他时有悔意,也说些赎我出去以效天伦的话……”萧氏明显有些不耐,小梅忙顿了口,“尽说些奴婢家中琐屑之事,是奴婢糊涂了,只是奴婢一心向着姐姐,却正是因了家中父亲。上回因病中被逼债,父亲险些病死,后来送了信儿我知,我哪有那许多银钱?只能赔些眼泪心急,暗责父亲好赌罢了。本以为再无活路,却被姐姐知晓,不知央了外头什么人,竟撂平了此事。她又着人带父亲去寻医治病,只是不知去了何处。姐姐也只嘱我勿担心,说治好了自然接回来与我团聚。我打心底感谢姐姐,此生此世当无以为报,只有一片赤心,愿时时祷祝上天,庇佑姐姐一世康乐。谁知姐姐只是笑称是老王妃平日训诫她们如此,奴婢要感谢,只管尽忠于您即可。自此,老王妃便是小婢的天,而素芷姐姐,便是那接引小婢通向至天的菩萨。能为老王妃略尽绵薄,小婢万千之喜。”
萧氏一笑,心中暗许素芷得力,面上道:“难为你一片孝心。你若尽忠与我,自可保你父女无虞,日后还送你一大份嫁妆,放出去与你父亲团聚,也好择个好人家儿。”
小梅心中长舒一口气,叩头至地,感恩道:“多谢老王妃垂爱,婢子自当尽心竭力,唯慈命是从。”
这小梅也是个聪明人,只是素日怯懦了些,经苏辛、春寒前后两事,倒是大胆了许多,本自忖今生再无缘见到春寒半面,甚至连个消息只怕也难再得,不想今日机缘,能近得萧氏几分,便也是近了晋蘅几分,便也是近了春寒几分。
那边厢苏辛已被扶出端端正正坐在辇舆之上,亏得李嬷嬷慧心,将苏辛摆作个一手支额的沉思状,便是闭了眼睛,也不至惹疑。如此这般,“思想者”号轻舆软轿徐徐而稳稳地一路出了王府,穿街过巷,缓缓地消失在一片柔淡灯影里……
而小梅一路跑至翠枫苑假山丛石后。那里赫然躺着一名衣饰与她一般无二的姑娘,沉了眼睛昏昏睡着。
小梅静静地看着,脸色有些诡异,平静,却险怖。她暗想,何以萧妃听说素芷嗓子坏了就似心领神会般不追究?她新被派至萧妃处不过三五日,从不知道素芷竟是这么得脸的。她心思一转,便猜到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未听闻府中有什么紧要人喉咙坏了,且这府里也到底没甚再“紧要”的主儿了。难道,竟是与府外有关?越想越觉蹊跷,但或许,倒可以彻底帮她圆了这谎。
她缓缓蹲□,碰了碰素芷的脸,已被冻得有些凉了。她握了握素芷的手,嘴唇动了动,涌出两滴泪来,滴在素芷的手上,只见素芷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小梅一时大惊,慌得赶忙掏出一块帕子来捂向素芷口鼻。素芷紧蹙眉挣扎呜呜了两声,重又晕去。小梅吓得险些脱了力,软坐在那里,半日,方能抬起手来。她略探了探素芷的鼻息,见其愈沉,一时半会儿应是醒不了,方才定下心来。
眼见着时候不早,兼且怕一会儿有人来发现,已没有太多时间给小梅犹豫。小梅重又抓起了素芷的手,哽咽道:“素芷姑娘,你我素不相识,只是我定要探得他的消息,望你有知,便且将这怨恨忍得一时,待我得偿所愿,你如何索命都是可以的。哪怕是下一世、下下世,让我给你当牛做马、甚至饱你口腹之欲我也都情愿的。小梅听苏姑娘说,不能落了良心,但今生只怕要再落一次了,否则,我定是不能再知晓他景况的。没了他,要良心何用?素芷姑娘在阎君面前告状,不管说什么,千万宽限我到再见他一面方好,否则,便是姑娘您好好的一条性命,不也是白丢了?”
小梅慌慌地看了眼四围,见无他人,方起身使出全身力气将素芷拖到假山边上的小池边,又看了一眼沉沉而睡的素芷,含泪咬牙,“扑通”一声,惊起朵朵水花……
那厢苏辛缓缓睁开眼睛,头有些晕,肚子甚饿,转了转眼睛,只见是一处简单屋室,猛地坐起,但觉地动山摇,平复了好一会儿,还瞧着那纸窗是摇摇摆摆的,她蓦地惊怔,抢到窗边一看,四野茫茫,竟皆是水光。只听得外间一女子细声尖道:“自是养了来做我儿子的媳妇!欺负死她!”
☆、第七十六章 缘由
苏辛听那声音甚为尖利,倒像是被人用针给扎了的;正自疑心;又一个声音戏谑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肚子里的是女儿?万一是儿子怎么办?”先一声音一顿,好似沉思半晌;再开口却已没了向时尖利;清清脆脆,倒甚好听;她道:“是啊,那可怎么办?你可有什么好方法让他变成女儿没有?”
苏辛翻了个白眼儿;走至外间;正看见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正歪着头向外张望;斜着身子;像朵似锦娇艳的牡丹。苏辛一怔,“红素姑娘?”
红素闻言转过头来,一下子跳到苏辛眼前,握起她手,笑言道:“苏苏醒了?睡得可好?”
金衣美人闻听抖了一地的寒颤,咬牙道:“你怎惯会让人恶心?”红素瞟了她一眼,温言对苏辛道:“真真吃醋了。”
原来,事情发生在两日前。
明真虽让红素劫走了自己,到底不甘心,成日家酸的辣的只顾浑吃。红素仰天长叹,叹自己摊上这么一主儿。若是带回个病歪歪的闺女,她那师傅敢把她拆了丢去喂狼。不得已,红素只好带着明真稍作停留,继续在这京城中游荡,等着叶莱来寻。
此次叶莱也算给面子,还当真像模像样地带了人来找了。红素见明真略有欢喜,也跟着欢喜。本打算带上叶莱将这一家三口打包了送回师傅那里去领赏,不料这明真大小姐又作妖了——她说:“那日说得决绝,若就这样轻易让他找见,岂不丢人?”这也罢了,红素能忍。
问题是,明真大小姐又说话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回恒王府吧!让他找不见咱!”红素想捶床大怒!但转念一思及明真美人儿近几日的脾气,怕惊着了公主娘娘的胎气,只得,含泪从了。
嘱咐好属下在外头好生避着叶莱,红素便带着明真趁着天黑月小重又窜入了恒王府。
不想,还真来对了,正赶上一场热闹。先是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一路打听叶莱的住处。明真当时就撂了脸,险些拉着红素飞将出去。还是红素仗义,本着八卦天下,谁也甭让谁好过的美好心境,她拦住了那丫头。
谁料那丫头见着她就像是见着了亲人一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拽着她手喘了半天,方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红……红姑娘。”
红素拂开她手,暗想前日夜里路过快香阁时见到紫曲的景况。他手里抱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娇滴滴似是盘中的鲈鱼刚化出来,鲜美得很,惹人垂涎。那站在一边满脸肥油的老妈子一个劲儿地吹:“这可是咱们这儿最漂亮的红姑娘啊……红姑娘……红姑娘……”像是有不尽的回声,一声声拍打在她耳中。她忍无可忍,急骂道:“你才是红姑娘,你们全家都是红姑娘!”小梅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明真见红素拦人了,那人还明显是识得她的,立时沉不住气,上前拽过小梅,气道:“他就这么不开眼?我才去了几日,便重又找了个人?他未曾听闻‘曾经沧海难为水’么?见了我这般相貌的,怎能再看上你……”
小梅正被明光宫这俩疯婆子弄得糊涂——要说莫非是明光宫风水有问题,怎的尽出些这种异秉怪胎?苏辛当为腹中孩儿捏一把冷汗。她虽还未看清这一层利害,却深深发觉红素、明真二人可怜,好似都只有一件衣裳,一红一金的,再耀眼醒神,也让人同情不是?此乃闲话——好在红素找回了堂堂江湖妖宫掌门大师姐的风仪,她将明真不轻不重地推开,拉着小梅姑娘的小手儿,笑道:“我认得你了,你可不就是……”
小梅猛点头,也不让红素说完,抢道:“苏姑娘,苏姑娘有危险!”
红素闻言心说:“关我毛线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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