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猛点头,也不让红素说完,抢道:“苏姑娘,苏姑娘有危险!”
红素闻言心说:“关我毛线的神经?”小梅见红素睁着双明澈澈的大眼睛扮无辜,急道:“苏姑娘,就是您上回救的那苏……”红素继续心中白眼儿,“合着救了她一次她这辈子就都归我了?哪有这么碰瓷儿的?”明真倒是重来了精神,将红素一把掀过,也不让小梅说完,急问道:“苏姑娘?姓苏?就是恒王爷眼睛一瘸、死活看上那个?”小梅一怔,只得点头。
明真道:“她怎么了?”
红素看着蹊跷,道:“你认识她?”
明真“哼”地一声,“她欺负过我,就在我入府那一日。她想用脚尖儿踢我的脸呢!”
红素“哦?”地一声,眼光一亮,心思电转,转瞬就又对苏辛赞赏有加。她颇有气度地救过小梅,详询之下,与明真俱是大为心惊。红素冷“哼”道:“上回之事便知萧氏非良善之辈,寻常毒妇都不敢养那些物事在自己家里。你们王爷倒也放心地再留苏辛一人在此。”明真则打了个寒战,道:“她竟也有孕了?不想竟这般可怜。”
小梅本被派了洒扫庭院之职,一日两三回,捡些人静之时照管。不想傍晚时被侍妾三英养的猫儿窜入院中闹了一通,她帮那三英身边赶来追猫的小丫头好容易将那淘气的猫儿逮着,也不敢惊动了屋内的人,在那丫头千恩万谢走后,她方绕着屋后暗径准备悄悄回房。不料,经至萧妃窗外,忽地闻到空里飘着一股隐约药气,她心下起疑,偷偷地潜至窗根儿下仔细听了会儿,方知是那萧氏正与田、李两个商议着要害苏辛。
好在阴差阳错让她耽误得这些时候,难怪萧氏早早便遣散了院中众人、只留三两人随侍,原来竟是在打这般伤天害理的主意!
小梅心下慌乱,连忙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左思右想,若是直接去告诉苏辛,苏辛院中那许多人看着,萧妃定饶不得她。而适才所闻,恒王爷又偏偏独自出了府。电光火石,她忽地想起了叶莱,上回赶到春寒屋外令众侍卫放了她的,不正是叶莱吗?他在府中地位甚高,功夫又好,极得恒王爷看重。对,便去寻他!这么一来,便有了前面的情形。
红素与明真、小梅赶上萧妃时,那一行人已至了翠枫苑。红素跟小梅使了个眼色,身形一翩,从袖中挥出些烟粉,萧氏一行人立时僵住般一动不动。小梅不及赞叹,赶忙捧着几人刚刚备好的另一碗药,上前替换下垂头跟在萧氏和田、李二嬷嬷身后的素芷。这药能保得苏辛昏迷一时,只盼萧妃下手后尽快离开,否则就要露馅儿。
一切完毕,于萧氏等人只如一瞬。萧氏醒过神来,未觉不妥,只是叹了一声,继续前行。殊不知,素芷和手中捧的汤药已被偷梁换柱。许正是素芷素常谨慎令人放心,萧氏才安心地未注意很多。在萧氏心中,廊间垂头而立的正应是素芷,又岂需抬头验视?既未验视,当初究竟为谁,便也再不可知。
苏辛大致知晓了自己得救缘由,心中不无感慨,五味萦牵心头,却只说了句刚想起的话头:“石公子派人在府外准备夜半接应,如今不知怎样了。”
红素一笑,“既未见你信灯,自是以为你与那恒王爷鸳盟依旧,已是商议妥当,不愿再复生事了呗。”苏辛一顿,见红素眼中狡黠,也无心思揣摩她心意,只浅浅笑道:“如此也好,本已欠了石公子许多,能不再带累他,也是我心中所愿。”红素笑了笑,垂头饮茶。
恒王府中热闹,素芷尸身被捞了上来,只说是夜深失足。小梅哭得泪人儿一般,连素萱等看着也都心中纳罕。后来田嬷嬷在素芷房中发现了一封密函,上写着“老王妃亲启”,封之甚严。书中所言,素芷大忠,误服毒药,为不牵累萧妃,不愿医治,自尽以全机密,虽不能再尽力于前,但近日来教训出丫头小梅,可为心腹之用。小梅之父病重不治,但小梅不知,仍可为牵制之用。信中附百岁锁一件,言为小梅自幼所配,她若疑时,可出此使见,必不复疑。
萧氏哭了一通,只说难为了如此尽忠竭智的好丫头,命人风光安葬。而一念斋中只剩了底儿的药碗,业已换成了货真价实萧氏亲手所调的那一个。小梅细心周详,一至于此。
且说红素、苏辛一行在舟中漂泊了近一月,沿途风光虽美,但明真暴躁、苏辛寡言,苦了红素本是欢愉活泼性子,也不甚得趣。苏辛此时无所依归,那明真铁了心要将前时之仇报在她腹中孩儿身上,说什么都要带她回明光宫将出生后的孩儿养作童养媳,作意将其从小儿欺负到老。苏辛心下清楚萧氏不会善罢甘休,虽猜不透她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但左右是危险,倒不如便去那闻名已久的明光宫,也算寻个庇佑。
这一日,一路行舟顺水,一径南下,到得处花香景明的所在,众人弃舟登岸。南边天气,自与北方不同,如此时节,依旧柳明红绕,看得人心下欢欣。苏辛刚驻足贪赏这风光景物,忽地斜地里一袭白衫至前,一人温婉道:“苏姑娘。”
☆、第七十七章 层霜
苏辛瞠大双目,一月来头一回脸上鲜活非常。她讶道:“石公子?”
石楚柔雅一笑;“在下名讳果然不得苏姑娘欢喜。”苏辛知其指上次所提称呼之事;心下想他多所帮扶,实在不宜持生人冷漠寒暄之礼;既他不悦此般称呼;便叙了年岁。石楚正长她一岁,她便像模像样地揖了一礼;佯作粗声道:“如此,便见过石兄。”
石楚当下摇头笑了笑;“石字太呆;偏又着个‘兄’字;岂非更加不可轻言轻笑?苏姑娘唤作‘楚兄’也还罢了。”
苏辛从善如流;闻言微笑道:“如此;那楚兄也不必再‘苏姑娘’、‘苏姑娘’叫得生分,便唤‘小苏’好了。”
红素笑着赶过来轻佻道:“哟,石小相公这是恭候我们多时了?”
石楚侧身向红素颔首,“有劳红素姑娘一路照应。”
红素冷笑了一声,“这话可担不起。带着苏苏,是咱们明真大小姐的主意,她怕独自一个回了宫,叶大侍卫不肯来寻,才巴巴儿地扣了苏苏一起,不信那恒王爷不派他来!”
石楚被抢白得脸上有些讪红,苏辛浅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怕真真错了主意,一月无信,他怕是已忘了。”
石楚微蹙了眉,“苏……你莫要多想。”
苏辛笑着点了点头,道:“楚兄怎的也来到此地?”说着又周遭瞥了一眼,“这是何处?”静了半晌,石楚方状似不经意,清浅道:“湖州地方,人隽景秀,山青水碧,最宜居养。我渐会将生意重心转移至此。”
苏辛微怔,却见一人远远地奔来,在往来人群中穿梭如鬼,身影飘忽,未及惊赞,已至眼前。
那人面容清秀,身形瘦削,直向红素拜道:“大师姐,宫主闭关,青赭崖来扰。”
红素一惊,“可有关碍?”
那人蹙眉微微摇头,“暂且无碍。只是这回有些蹊跷。”红素冷“哼”一声打断他,道:“回去再说。”说罢当先而行。明真正贪赏这南国风光,见红素一阵赤焰旋风似的往前走,当下赶上前,边小跑边赶着问:“怎么了?你做什么走这样快?”红素瞪了她一眼,不语不顾。
苏辛呆了一瞬也跟了上去,石楚随之。走不几步,石楚一把拖住苏辛,待她回身,他却朝红素朗声道:“多谢红素姑娘一路带携小辛,既是贵宫中有事,我们便不多扰了。”
明真刚圆睁了眼睛要开言,被红素斜眸一瞪给吓了回去。红素冷笑两声,脚下不停,清涩道:“石公子过了河自然万事大吉,只是我这桥也不是好搭的,想白用了我红素,也当真错了主意。今日别过,待我处理好宫中之事,必要登门拜访,两位璧人可要好生等我!”
这红素心里因方才一惊,又趁上此等不痛快,一时便发作了出来。石楚微笑道:“红素姑娘随时来我府上皆为上宾,若有用得着石楚之处,石楚义不容辞。”红素轻哼一声,不言而去。
而苏辛则暗暗心惊,琢磨着莫非此次红素相救,又是石楚的主意?这岂不欠他更多了?她细想与他相遇至如今,实在不知究竟何处投了他的缘,得他如此多番相助。若是举手之劳也还罢了,又偏都是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他本来极是瞧她不顺眼来着,怎的忽然转了性?难道是被哪路仙使种了哪路仙蛊,将他变成了上帝他老人家的灿烂化身,放在自个儿身边儿,作为此次颠倒时空事故给她带来的永久创伤的补偿?那她该不该心安理得地好好用用呢?
石楚见她发愣,眼中波光粼粼,有些骇人,不禁拽了拽她衣袖,“小辛?”他觉得这称呼很好。
苏辛一时醒了过来,又觉得不对,明明红素与明真是偶然混入恒王府的,怎会与他有关?而且石楚又怎么会知晓她忽然遇到了危险的?
石楚见她仍怔着,继续拽她衣袖,“小辛?”心想她既没反对这称呼,便是默认了。他心中十分欢喜。
苏辛琢磨不过味来,又见他脸上有丝小心、眼中几分得意,不禁心里一激灵。他本就韶颜秀面,哪堪再添上几分可怜?其实他这是瞅准了她要当娘了,受不得这个,故意做出来让她就范的吧?
石楚还待继续摇她衣袖,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楚兄。”石楚明晃一笑,竟有几分天真,他道:“其实小辛直唤我名讳我会更开心。”苏辛对着那纯净的笑,一片银灿灿的温馨,似是几分得自那婴儿初初的欢喜,一下子有些呆了,险些就要母性泛滥起来。
原来那日石楚终是没听苏辛的劝告,亲自候在恒王府外头一所宅子的层楼上,直等待三更时分,那一缕不知会不会袅袅升起的“烽烟”。不想,三更未到,上天便怜他苦心,竟见几人将苏辛抬了出来。
他情知蹊跷,跟上去的时候正遇见紧随其后的红素和明真。简单交待后,他又惊又忧,却也欢喜。既是如此绝情地被撵了出来,想她定是恨极王府,应是不愿再回去的吧?正巧明真欲救了她同去,他不去想晋蘅会如何,只是拜请红素从水路悄悄带了她回湖州,到时会和,自己却悄悄吩咐人重赂那抬轿的几名侍从,虚报了苏辛行踪,又多遣机智高手并一女子假扮苏辛沿陆路向北方而行……
且说二人沿着繁华街巷一路行去,风光人物极引人入胜。石楚言自个儿府邸在西大街上,若是苏辛想先逛一逛,倒是不急回去。苏辛一月来水上颠簸,值此机会,正想多走走,欣然应允。
左一转,转至另一街道,两边房舍精巧,好似江南女子婉媚。苏辛听那街上正热闹,快走了两步,险些被一石砖绊倒,石楚亦是一惊,手一伸,牢牢地将她揽住,二人俱是一阵虚汗。
苏辛生起十二分的自责和烦闷,不由紧紧抓着石楚手臂狠攥了一会儿,周遭音响俱灭,仿若时间无声流淌。
石楚轻拍了拍她背,见她脸色煞白,心有凄凄,轻道:“不要紧,有我在,你和腹中孩儿皆不会有事。”
苏辛鼻子有些酸涩,有时悲伤就是这样来势匆匆,前一刻还沸反盈天,下一秒便寂寥凄旷。恰一华车辘辘驶来,石楚将她拉到路边,只见一男子高坐敞座,上有宝蓝毡盖,流苏以垂。一众男女老少嬉然相随,车两侧和车后倒有四五十人光景。其中少女撒花,妇人投果,好不热闹。
石楚见她瞪大了眼睛,想是心中有疑,笑道:“魏婕过境,花果漫天。”
苏辛好半天大大地“哼”了一声,“想不到竟真有这等嚣张自在,哼,花果漫天?只怕是潘安的品性、卫玠的命!”苏辛很不客气地将那高坐在车上拉风的美男当作了差点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石楚哑然。
苏辛一路上再不敢快行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开始思念了。像是蒙在心上的一层冰丝丝的霜,笼上了,便见不清下面究竟是些怎样的伤。
石楚跟在她后面,二人慢慢地行去,长长的青石路渐渐被落在后头,铺成一地青青碎碎的怅惘。影子很长,天渐晚。夕阳,温暖,又惋伤。
苏辛不知自己是怎样站在那一纸素锦华贵的帛布告示前的,似乎远远地忽然看见了他,不知不觉便游荡到了那里,却原来,见到的不是他,只是他的名字。晋蘅,五日后大婚于京城,娶新晋加封的景湖郡主萧子雅,朝野同庆。
石楚轻叹一声,轻轻握上她冰凉的手,渐渐用力。
苏辛坐在石楚家凉厅时,仍然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手轻抚在肚子上。她估摸着,她是在静听自己的心跳,还好,挺有力的,砰砰,砰砰,要舒缓些,再舒缓些……
却忽听石楚低喝一句“出去”,她这才发现屋中不知何时垂头立着一粉衣丫鬟。她向那丫鬟瞧去,那丫鬟也偷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多有愤愤。
丫鬟委屈地说:“公子,夫人还不是为着您的名声,这不明来历的女子……”
石楚将手中的书信狠狠砸在桌上,脸上沉沉,凤眸斜挑,现出七分阴气,倒像是从冥狱中费尽力气挣扎着爬出来的积怨了几世的阴魂,自有一种破釜沉舟、与帝争位的悲烈气象。
那丫头显是被唬住,惊呆在当地,听石楚阴声阴气轻道:“那位夫人眼中怕是只剩了声名地位,回去回她,我既是父亲的嫡亲血脉,便不能不类乃父。回去后,不必再回来了。”
丫头被人架走后,苏辛抬头问呆立在那里的石楚,“我是不是一个大麻烦?”
石楚怔了怔,笑着牵上她衣袖,“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自找麻烦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更新
☆、第七十八章 待风
苏辛作为一个世间游魂的觉悟越发强烈起来。
她看着这石楚新买的宅邸中仆婢往来穿梭,只觉静静的;许是因那莫名冷淡的恭敬。
石楚不信外人;这满府的仆役侍婢皆是京中带来。据说那日天尚未蒙蒙亮,大管家便悄悄将一屋子、一屋子的下人叫醒;不许他们收拾细软;不许大声喧嚷,直接都赶上大车;拉到渡口,登舟离京。几乎没有人来得及与妻儿父母作别;更不知这一去是要至何方而止;几时才能回来。
石楚温颜好语地安抚过他们;说待一切稳妥了;定接他们家人过来;让他们合家欢聚。但毕竟在那一天未真切到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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