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着石楚也不缺心眼儿啊,怎的儿子跟没心没肺的小傻子似的?哼,怕是全随了苏辛……管不管?凭什么非让他碰见这码子事儿?不管?不管……那就不是大丈夫!
晋蘅“嗖”地从树间飞窜而出,正赶上团团俩小手儿激出大大的两朵水花,他俯身一提,便拎着团团的小领子把他给拽了起来。
团团满身满脸的水,被风一吹,哆哆嗦嗦地打了三四个喷嚏,涕泗横飞,招呼得晋蘅满脸。
晋蘅不耐,把他往地下一撂,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又觉得把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娃娃一个人撂这儿,实在不妥,顿了下来。他心中憋屈得紧,他几时变得这般高尚了?苏辛给他戴了绿帽子,还跟别人生了这么个……应该叫野种吗?他使劲闭闭眼睛,管他呢,反正这小子就是他的耻辱啊,他竟还救了他?还怕他再出事!晋蘅窝火得很。
正自挣扎,忽地觉得腿上一痒,那小娃娃竟抱了上来,仰脸儿瞧他,长睫毛忽闪忽闪,瞪大了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舅舅,给团团生火,衣服湿,冷。”
谁是他舅舅?!
☆、第八十九章 伯劳
晋蘅皱眉,几乎是扭曲着脸想伸手把那孩子的手给掰开;可当摸到了那软软小小的两只手;又忽地有丝不忍。他未曾握过小孩子的手,不知道这小小的东西竟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那魔力使他蹲了下来;脸上仍有些诡异,盯着团团。
团团给他盯得有些愣;不知是怕还是冷,打了个哆嗦;又一个喷嚏喷他一脸……
晋蘅觉得自己要疯了;拿袖子抹抹脸;唰地起身而去。
团团森森地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这在他短短的人生中还尚属首次。但打一出生就没爹的娃;幼小的心灵自有一段敏感,他眼泪汪汪地低下头,扯自己的小衣裳。扯着扯着,就快一丝0不挂了,忽地觉得有人靠近,抬头一看,那糖人儿舅舅竟又回来了。团团只见他瞧了自己一眼,将怀中一摞干柴往地下一堆,不一时,一堆暖烘烘的火便燃了起来。他委屈又怀疑地望望晋蘅,抿抿小嘴巴,到底敌不过冷意,扑扑腾腾地跑过去,小袍子挂在身上,滑稽得紧。
晋蘅眼见他大有往火里扑的势头,一把拦过,抱起来放在自己身边,道:“你娘……”终是叹了一声,心道罢了,管她是怎么教的,又不干他的事。他将团团的湿衣服挑在根木棍上烘干,看着那小孩子衣衫不整张着大眼睛巴巴地望火的可怜模样,心里软了软,欲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罩上,一低头却才忆起那外衫已被胭脂香那女子给穿走了,一时索然,只好将里袍褪下来给团团裹上,索性将团团的贴身衣物也都脱了下来烤干。
团团心里仍在生气,但为暖和起见,他乖乖听话。但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呢?他小嘴儿撅着,决定不理晋蘅。
红素想起团团赶回来时便见着这幅场景。她唬了一怔,慌忙隐身树后,仔细思量:看那一大一小各自老实地坐在火边,半点不熟悉的感觉都没有,难道晋蘅已和团团相认?他怎的突然出现?他为何暗自接近团团?他不是明明撇了苏辛吗?他想抢走团团!
红素这妞,真他爷爷的聪明!
枯坐无味,晋蘅清了清嗓子,“你……你爹对你娘好吗?”
团团歪头拿眼角斜他,不明白“你爹”是个什么东西,不理他。
晋蘅碰了个大钉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对自己竟问出了这么个可耻的问题大为懊悔,便也不再说话。
静得一时,忽地团团肚子咕噜噜响得欢快,听得晋蘅一怔,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团团撇撇嘴,大声地哭出来……
晋蘅觉得自己一定前生罪孽深重,才会遇见苏辛还不够,好要遇见她生的小鬼。他隐忍着道:“别哭了!你,想吃什么?”
团团停住了干嚎,水汪汪看晋蘅,“烤天鹅……”
晋蘅:“……”跟他娘真像……
最后团团以烤鱼果腹,晋蘅认命地给他剔掉刺,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那粉嫩嫩的小嘴唇偶有裹上他手指,那孩子再明眸大眼地看他,看得晋蘅心里怪怪的,越发生出一种妒恨,她竟忍心杀了他的孩子再跟别人生出这么个小东西?
团团莫名觉得眼前这人可信,第一回见面就知道他不是坏人。吃饱喝足,团团的衣服也已干了,穿戴好,暖暖的,他偎向晋蘅身边,舒展小身子,懒洋洋地躺下,小手儿伸向太阳,像是要把阳光掬在自己怀里,呵呵地笑着,不一时,竟睡了过去。
晋蘅觉得团团这样的人生真是惬意啊,吃饱了就睡,没事儿还能自个儿逗自个儿开心……他忽地想起了上回他想碰碰他脸蛋儿但被石楚给躲开的事,恶意顿起,上去便在团团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捏了一把。他仔细端详团团,越看越觉得像苏辛,额头像她,眼睛像她,下巴像她,嘴和鼻子不像,但也不像石楚,这孩子没一点像石楚,他恶毒地想。捡起团团腰间的玉佩仔细端详,那是一杆劲竹,很似他院中青竹园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枝的风貌。
却说红素。她自忖以自个儿曾为其手下败将的经历,在晋蘅眼面前儿劫走团团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趁他未发现,火速赶回宫中通知苏辛。
说办就办,她脚底抹油,一路飞飞走走,疾行回明光宫,直闯入戒堂中,将戒堂的大门险些撞破,吱吱呀呀地来回晃荡着,惊得堂内五人一激灵。
苏辛本在打盹儿,恍恍惚惚地好像还在梦着什么,此时转身瞧向红素,见她手扶着一边门框气喘吁吁,一手按着胸口张着嘴看向自己,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一时说不上来的模样,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果然,红素一开口便是:“团团,团团被晋蘅抢去了。”
苏辛大惊,起身踉跄了一下,顾不上坐麻了的双腿急欲往外奔去。吴愉赶忙扶着,嗫嚅道:“咱们……咱们还在禁闭中……”荆艳一个爆栗敲上去,“禁你个头!”
当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冲出戒堂时,正赶上戒堂长老带了一队人酒足饭饱出来遛弯儿,本是打着饱嗝儿悠哉自在,但忽见眼前尘烟旋起,一个没提防全吸进了肚子里,登时大怒。但一行人已跑远了,只留下半扇伶仃破损的大门,令长老大人狠狠一顿足。
苏辛心中惊惶莫名,边跑边心凉,险些哭出来。他那般绝情,她只道从此陌路,竟未想到这一节。他可以不要她,怎会不要自己的儿子?貌似古人都很重视血脉的!她怎就未想过此节呢?
苏辛越想越恨,一瞬间只觉杞人之忧,其忧摧肝。除了团团,她在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他凭什么敢如此伤害她?抛弃她还不够,还要奚落嘲讽她,奚落嘲讽她还不够,还要抢走她唯一的儿子!他是想让她一无所有。
如果此时晋蘅站在她面前,苏辛绝对想像头母狮一样扑上去咬死他。
到得湖边,果不其然,苏辛看到自己乖乖小儿子身陷魔爪,被晋蘅捏来捏去……她自然而然地把这看作0爱怜的举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晋蘅心里对小团子的矛盾。他捏他,只因小孩子皮肤滑嫩,水水润润,而且每捏一回就能见他撅撅嘴,有时还挤出几点泪……晋蘅颇有些报复的快意,浑然不觉自己卑鄙无耻。
“晋蘅!”
他听到有人大叫,手上一顿,身形僵滞,仿似过了许久才缓缓转头,果见苏辛疯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双眼里红红的满是怒火。那怒火仿若一团赤焰,直直地要将他烧毁。他盯回去,心中忽地无限委屈,她为何那样看着他?连亲近她的儿子都十恶不赦了吗?
苏辛要冲过去,蓦地被人从后面拉住,转身间见到的是石楚那张脸。“你拦我作什么?他要把团团抢走!”
石楚自然知道晋蘅不会有此心思,但他又不能明言,更不能让苏辛傻呵呵地冲上去让一切真相大白。他皱眉道:“冲动不是解决之道。”
晋蘅见此情景,一阵酸痛袭上心间,大概与团团相对久了,心中也染上丝童真,只觉那委屈不平若不回敬给她,忒也窝火,待自己不起。
晋蘅起身潇洒而立,斜眸笑向苏辛与石楚,道:“当日便看出你二人情意缠绵,今日果然得遂心愿,当真可喜可贺。只是用那样不磊落的手段私奔到一起,岂不有失风范?”说着特特瞧向石楚,“石兄有此心思说与我知便是,一介庸钗俗粉,偏还这般水性杨花,本王还不至于舍不得。”
苏辛紧咬下唇,唇色苍白。晋蘅瞥见如此,心里一刺,别开眼去。
“把我儿子还给我。”苏辛话说得低沉冷静又干脆。
晋蘅恨她的若无其事,恶意地道:“苏姑娘真是好将养,三年前服药后那般虚弱竟还能转瞬生个如此活泼的儿子,果然福气。”
苏辛脸色也白起来了,他竟都知道?还这样冷嘲热讽……但有些不对,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心里急乱。
团团被吵醒,坐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扯晋蘅裤脚,“舅舅,抱。”
苏辛真为他脸红,晋蘅那意思明明没将他当回事,抱他个头啊抱!果然,晋蘅状似厌恶地踢开团团的手。团团一霎时愣了一下,眼里蓄了一汪泪,小嘴儿不由自主地往下撇,心里极不好受,又被嫌弃了,又被这个看起来很好看闻起来很好闻的舅舅嫌弃了……
苏辛眼见如此,心疼如绞,到底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恨声对晋蘅道:“你和你全府上下对我母子所为,我苏辛必当全数讨还!”
晋蘅也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但仍冷笑道:“此话怎的出自姑娘之口?我尚未说什么,你有何委屈要讨!”
苏辛不再答言,抱紧她的团团转身便走。
晋蘅气不过,“你站住!”伸手便要拉她,却被石楚喝住,但听他道:“恒王爷莫要仗势欺人。”
晋蘅气得连声呵笑,看着这一群人,倒成了他仗势欺人了?他明明才是被夺妻夺子贻笑天下的苦主,不是麽?
望着众人就要去远的背影,晋蘅朗声道:“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及黄泉无相见!”
☆、第九十章 陌路
苏辛恍恍惚惚抱着团团一路回到明光宫。团团也像备受打击,一颗小小的心满是伤痕;小脑袋耷拉在苏辛肩上;浑身无力似的靠在苏辛身上,小嘴儿撅得可以挂个油壶。
石楚是在去明光宫的半路上撞见一行人的;今日生意谈得颇为顺利;他挂记着团团,怕红素带不好;紧赶着回来。此时,见母子俩两两恹恹;心中极不是滋味;低落、心疼、懊悔、恼恨;一时五味杂陈。
红素自知脱不得干系;更恨那敢做不敢当的紫曲;甚至觉得八成紫曲便是和那晋蘅一伙儿的,他们不是都同玲珑刀羽漠笙交好吗?肯定有猫腻儿!
荆艳生性冲动,以前做死士时还能勉强克制,这几年自由惯了,本性渐渐显露,虽是跟着众人走在路上,心里却已奔到了晋蘅面前,百八十刀都剁下去了……
洛姚与明真尚未回来,不知为何迟了。等在外堂上的戒堂长老面色如铁,见众人进了大门,命人将之请了进来。红素素知这戒堂长老资历老,人老,性情老,连洛姚都敬重礼让三分,此时定是欲铁面无情,重责一干人等,又见苏辛仿似神游太虚,哪有半分平日的伶俐?暗叹一声,谁让祸是自己惹的?只好认命地往前顶呗。
她进去就摆出一副气怒冷厉之色,粗喘着气,偏偏还压制着不欲人听出来一般,重重坐在椅子里,望着对面立着的侍女便喝道:“茶!”那侍女一愕,慌忙端上热茶。红素急急喝了一口,“噗”一声全数喷出,对那侍女斥道:“你拿这么热的茶来是想烫死本姑娘吗!重去端来!”侍女结巴了两声“是、是”,迅速转身下去。
洪长老斜眼望红素,心中掂量,问道:“红丫头怎么了?好大气性。”
红素重重“哼”了一声,猛“呸”了一声。洪长老眼睛瞬时瞪大,面色泛红。
红素瞧向他,急忙上前捋他胡子,被他一把推开,只好赔笑道:“洪伯伯,素素不是呸您哪,您莫往心里去哈。”洪城皱眉。
红素继续道:“您是不知道,如今有人欺负到咱明光宫头上来了。”见洪城瞧向她,红素愤愤道:“就是那个把咱苏左使撇出来的晋蘅,您知道吗?他竟来了湖州。您道他是干什么来的?错了错了,不是认错来的……”
洪城嘴角动动,谁问你来……
“他是来抢团团的!他与那紫曲狼狈为奸,让紫曲引开我,他便向团团下手。刚刚我们就是去救团团的!若不是正好赶上,只怕好好养了三年的大胖小子就让他那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薄情短命的给白白劫了去!您平日里是最疼团团和圆圆的了,若是自此让您见不着团团,您作何感想?更何况苏左使了?而且!您可知,当年那剂堕胎之药,竟是他知晓的!哼,现在见生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好儿子便生心抢夺,也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日里轰下个雷来劈死他!”
苏辛想起来了,想当年,她就觉得红素像个说书的,只是近些年未曾领略,竟有些忘了,如今倒是可见当日所想非虚。
洪城皱着眉,看看有些恍神的苏辛,也觉得世上怎能有晋蘅那样的混蛋?江湖上的传闻果然是听不得的,什么桃花公子和风化雨,品高艺胜,还不是皇家无情,刻毒狠忍。想到此,他微摇头叹了叹,对苏辛道:“虽是事出有因,但这宫中戒律不能废!顾念你救子心切,便不再重罚,且继续去戒堂再面壁三个时辰罢了。”
红素“嗯?”了声,“不是‘不再重罚’?怎的又加了三个时辰?”说罢见洪城厉目看她,慌忙闭嘴。这在洪城,已算是法外开恩了,她祝洪老爷子他日西归,能得个判官阎王当当……
苏辛不肯将团团给任何人,尤其是红素。红素讪讪。石楚宽慰红素道:“莫往心里去,她只是刚刚受惊,并无嫌你之意。”红素叹了一声,点点头。
石楚跟在苏辛身后,道:“你这一进去,怕是晚膳用不得了,团团怎么办?难道随你挨饿不成?还是交于我照顾吧。”
苏辛也知他说得对极,但就是不乐意将孩子交出去,死死地抱着。团团此时也不愿离开娘亲,他觉得只有娘亲不嫌弃他,不会不要他,嚷嚷道:“不要不要,我要跟娘亲在一起。”苏辛闻言忽地哭出来,点头道:“嗯嗯,团团乖。”
石楚一叹,“算了,我便在门外,团团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