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心成那样子,就送他去见你。真可惜,你没看见他那毒发的样子……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喷……哈哈……哈哈哈……”
“咣当”,那一念斋的大门被重重地击落在地,晋蘅立在门口,直直地盯望着萧氏,浑身都在颤抖。
萧子雅来到前堂的时候,萧氏正被绑了委坐在堂下。她傻愣愣地立在那里,立了半晌,眼中一霎涌上泪花,扑上前抱住姑母,哭道:“怎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那最后一个“为什么”显是对晋蘅说的,她直直看着晋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
晋蘅别过了头,吩咐左右:“将表小姐请回房。”
萧子雅听那“表小姐”三个字,呆了一呆,抬头道:“蘅表哥,我姑母所犯何事?便是有朝臣连本上奏,那也当陛下定夺。从来有亲父缚子上殿请罪,却未听闻身为人子,捆缚娘亲的!”
晋蘅看向她,“她不是我娘。”
萧子雅冷笑,“十余载母子之情,恒王爷说断便断,倒是简单!但只怕天下悠悠之口,却没那么容易!”
“你问她她都做了什么。”晋蘅声音依旧平静。
田嬷嬷跪在当地,早委顿成一团,低声啜泣着。萧氏则目光钝钝的,萧子雅来了这半天,她也未曾看上一眼。萧子雅觉得不对,急道:“姑母!姑母!你跟子雅说句话啊!”
晋蘅不耐这般吵闹,一挥手,几名侍女上前扶起萧子雅。萧子雅还待再与姑母亲近,被几个嬷嬷连推带搡地带了下去。
晋蘅望向萧氏:“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上金殿。我父不能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可恨我十余年,竟认贼作父……”他心里也木木的,说不上是疼是恨是悔是愧,闭了闭眼,直靠在椅背上,觉得近日颇为劳心劳力,很是疲惫。
萧子雅被那些嬷嬷推搡着回到卧房,问她们:“我姑母究竟犯了何事?王爷为何那般待她?”
一个素来怀恨萧氏的老嬷嬷冷哼了一声,“她犯的事还少吗?”
萧子雅瞪向她,“此话岂是能由你来说的?也别拿这些话哄我,那些事早便在的,皆不见有事,何以今日就突然如此了?定是你们有事瞒我!”
那老嬷嬷索性不瞒她,“你那好姑母自嫁了来咱们王府,就对先王爷怀恨在心,最后竟生生毒死了先王爷!跟她后来做的那些事比,这件如何!”
萧子雅大怔,眼见着众人退了出去,慌忙追上,拉住一人袖子道:“不会的,不会的,姑母不会如此的,她虽贪图些权势钱财,但不会害人性命的,更不会害了姑父!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我要去见蘅表哥,我要跟他说他弄错了。一定是有人要害姑母,一定是!”那起嬷嬷如何让她出去,如今墙倒众人推,萧子雅一个失势的孤女,如何放在她们眼里,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狠狠闭紧了门,任她如何拍打都不再理会。先前那老嬷嬷对着门冷笑道:“弄错?是她以为念儿姑娘回来报仇,亲口承认的!心肠歹毒至此,害得王爷英年早逝,谋害皇族,罪当九族同诛!您还是好好想想自个儿吧!”
萧子雅一瞬心里极疼,“放我出去!我要见姑母!我要见姑母!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她!让我见见她!”奈何任她如何呼喊,终是没一人来理她。她无力地坐在地上,靠着紧闭的房门,傻傻呆呆地望着桌角。她极怕,那些人是不是连姑母的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了?姑母虽然作恶,但待她是极好的,她知道。她要救她,一定要。
她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向床边,从枕下取出一块玉牌。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浸透那玉牌,翠鲜鲜艳色,动人心头。她紧攥了那玉,不一时,热气血香,隐隐地似是有烟霭笼了那玉周身。萧子雅将它放在窗边,微开了一道缝,见外面有人把守。窗边正有一盆兰,许是名贵之种,花香清逸,花色清贵,人所未见。那血香混着花香,引得窗外蝶飞花动……
☆、第一一三章 国宴
外间不知何时聚上来一队玉色小蚁,一线相续地爬过来;甚快甚整齐;正对着那血香暖玉,极为可爱。打头一个到了玉旁;贴着那玉吸了起来;身子越涨越大,且愈渐透出鲜艳的红色。待那玉色澄明;又复初时温润,先一头蚁停下吸吮;静了一晌;忽地身体涨到最大;然后渐渐缩小;而其体内血色一一往后面的小蚁传去;直至众蚁皆通体透红,又皆掉转头快速地往回爬去。
不一时,一个黑色绣服锦衣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萧子雅窗前,一掌劈倒了守在窗外靠着树打盹的嬷嬷,跃进窗来。
且说那萧氏被暂且囚禁在自个儿卧房,惟有田嬷嬷相伴,景况凄凉。苏辛端着二人的早饭推门进去。她依旧是那副长纱曳地的模样,眼中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可是萧氏现已无心理睬她,只是垂了头在那儿发呆。
苏辛咳了一声,萧氏抬起头来。“你们的早饭,饿了吧?”
萧氏轻“哼”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苏辛一笑,“还早,距离晋蘅上朝还有一段时间。”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坐在萧氏对面。
那萧氏被反缚了手,此时也不再看苏辛。
苏辛瞄瞄桌上菜色,皆是萧氏平日所喜。“听说你平日膳食皆是当年陪嫁过来的厨子亲自料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尝到了。”说着示意了一下桌上粥菜,“您还是好自珍惜,这最后一顿吧。天牢之中,无复此番美味。”说罢起身。
那萧氏盯着饭菜发呆,见苏辛欲去,抬头道:“子雅还是孩子,心性纯良,你……莫要难为她。”
苏辛转身,盯着她。萧氏与她对望了半日,又复低头道:“便和离吧,求王爷看在往昔年幼时的情分上,替她寻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就好。莫要像我……”语渐哽咽。
苏辛暗自皱眉,摇了摇头,当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走向田嬷嬷,替她将绳子解了,转身离去。
田嬷嬷先是愣了一下,立刻跑去萧妃身边,替她解开绳子,眼中泪糊糊一片。“王妃……”叫得萧氏心酸。她递过桌上碗箸,又向外看了看天色,叹道:“您先用膳吧。”
萧氏抖着手接过来,心中忽地忆起了年轻时,华年美好,那时她还是个豪气大方的闺秀,韶颜稚齿,笑当春风……“吾欲与汝复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惟有当死之时,方觉晓人世美好所在,可叹,亦可怜。
虽是食不知味,萧氏仍旧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未多吃,也未少吃,如往常一般,只是更仔细些,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记住什么。
天光微亮。近日几乎每日早朝,正是外扰内忧之时。
晋蘅站在萧氏房外,见她自房中出来,换了身体面的衣裳,面上无甚喜怒。她静静地朝外走,越过晋蘅,走到那顶停在那里的小轿旁,停下。她道:“我所为,子雅皆不知晓。是我害了她。你……给她找户好人家吧……莫……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她眼中的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更……更别……别让皇上……打她主意。”
小轿随晋蘅来到府门前。苏辛正等在那里。她拦下那轿,掀开轿帘,笑道:“我是来送你的。”
萧氏觉得此人分外奇怪,皱眉道:“你……”
苏辛转看向跟在轿旁的田嬷嬷,“田嬷嬷留在府中吧,老王爷的死又不与你相干,何苦做这冤死鬼。”
田嬷嬷也觉奇怪,愣了一瞬,低头答道:“老奴侍奉王妃娘娘一生,甘愿同死。”
苏辛心中生起一股敬意,转向萧氏道:“只怕皇帝会刻意保住您,反倒害了田嬷嬷。”田嬷嬷惊诧,萧氏蹙眉,略一思忖,“你……”心道:“难道她竟知晓子雅与皇上的事?”转念一想,定是晋蘅告诉她的。不过她说的只怕没错,不能让陛下借此打子雅的主意。瞧向田嬷嬷,萧氏悠悠道:“田田,你一生忠直,是我累你犯下诸多恶业,如今,你切莫轻了性命,要好好留在人世替我诵经念佛,救赎罪愆。若是你也去了,我子雅可怎么办?”
田嬷嬷欲待不从,被苏辛一挥手,上来两个小厮拉了回去。
萧氏道:“你何以会救我的人?”
苏辛一笑,“她于我有恩。”
萧氏莫名。
苏辛缓缓扯下面纱,笑道:“一别三年,今日方坦然相见,实在失礼。”
萧氏瞠大了双目,攥紧袍袖,眼睁睁看着苏辛的笑在眼面前儿后退,那两个轿夫不顾她想看个真切,脚下甚疾,像是地府里赶着投胎的恶鬼,抢食似地往前去。
她在轿中大喊:“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又忽地大笑:“哈哈哈哈,晋蘅娶了你,恒王府便再也无后!你仍是要像我当年那样忍受他姬妾成群!你等着吧……终有一日,你年老色衰,他对你柔情不再,你也会像我一样……一样……哈哈哈……”
苏辛皱眉,说道:“不劳挂心,我儿甚是健康,大有乃父之风。我夫妻和美,子孙满堂,便在明日,岂会如你这般凄凉?机关算尽,终是竹篮打水,作恶自当有报,你便好好去服你自个儿种下的恶果,也不枉信了菩萨一场!”
苏辛话声不大,却让萧氏听得清清楚楚。萧氏不信,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果然,不见心中所动,大家都是好人,一旦执念缠身,再生动的悔悟也转瞬飘散。萧氏本是打算体体面面地离开恒王府的,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这般像个疯子一样让人看笑话。
晋蘅出了府,萧氏败了事,萧子雅被关在屋子里,恒王府的下人自然便以苏辛为主。这时,慌慌张张地跑进一个老婆子,见到苏辛就跪,颤颤抖抖回道:“禀……禀……”,“禀”了半天,终没想起来该称呼苏辛什么,只好道:“禀姑娘,小王妃……小王妃……她……她……”苏辛一急,“她怎么了?”“她跑了……”
且说朝堂之上,众臣闻说萧氏恶行,皆义愤填膺,无限同情晋蘅,再加上前些时日提上来的那些罪行,众臣皆恨不得将萧氏千刀万剐。皇室威仪岂可凌犯?一个女子,竟能随意残杀亲王,还逍遥跋扈了十几年,传出去都丢大晋的脸面!所以,当然不能传出去!
晋莩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俊容无甚表情,并不能看出惊讶之色,淡定得很,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岿然不动。他赐她死刑,秘密处死,累及亲族。对外,萧氏一家,只是借了前头贪赃枉法之名,被抄斩了满门,无论男女,一个不留,外嫁女儿不予追究。
晋蘅看着萧氏被两个内侍架到殿后,心中酸涩凄苦,眼前又复浮现出前些年母慈子孝的光景,生生闭眼压制了下去。
回得府中,苏辛上前询问,听罢低头忖道:“秘密处决?尸体呢?”
晋蘅皱眉,“陛下自会料理。”
苏辛牵起嘴角无力一笑,“萧子雅失踪了。”
晋蘅望她,急着往萧子雅处赶,问道:“可有什么可疑?她万不能有事!”
苏辛一把拉住他,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萧子雅弱质女流,如何自己跑得出这戒卫森严的恒王府?偏在此时,又偏偏赐了萧氏秘密处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道是为何?”
晋蘅皱眉,“你……确信如此?”
苏辛放开他,“是不是,自会分晓。”
金素国主派了太子亲来大晋朝贺。
晋蘅依旧遍京城地搜寻萧子雅下落。和离的诏书在萧氏赐死的当天便攽了下来,公布天下。
这一日,国宴。苏辛以恒王妃的身份跟随晋蘅出席。
金素太子一行,有两名贴身侍卫跟随其左右,寸步不离。入得宴厅,缴了兵器,依旧立在金素太子左右。那太子带着半截黄金面具,穿着暗金色的蟒袍,螭纹金线云锦靴,身材偏瘦,面色白皙,面具下的眼睛熠熠光彩,顾盼神飞。
苏辛不禁朝这太子多瞧了两眼,正对上他偶然瞟过来的眼光,但见他眼中含笑,举杯轻轻向她示意。苏辛一怔,暗暗蹙眉思忖。
一曲舞罢,晋莩携一盛装美人入殿,一时全场屏息,莫可仰视。
晋莩携美人眼不他顾,直直地走到高高的主位坐下,方对跪倒的众臣及内眷道:“各位卿家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众臣携妻女落座后不禁皆向那美人儿张望,只觉艳丽端方,明照一室,浓浓的云彩胭脂、青黛螺眉,乌云高耸,若神女临凡。一些老臣觉得略有不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辛暗暗狠掐了晋蘅手心一下,望着那盛服丽人,眉头紧蹙。
☆、第一一四章 正名
那美人儿瞧上去比当年明真还要艳上几分,又偏偏端肃清正;紧攥着两手;眼中有些紧张之意,却更像初临凡尘的九天神女。
苏辛今日进宫便是想来探查萧氏姑姪的消息,却也未料到这晋莩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张扬此事。正自怔然,有些老臣面露恍然之色,欲言又止,显是极不满当朝陛下夺人发妻、与罪妇内姪相连涉的荒唐行径。若非外宾在场,估计那直言敢谏的便要跳出来生死大义一番了。
臣僚妻妾间耳目相交;私语秘传;不一时,几乎全殿之人皆知晓;那上头端坐的,正是前恒王妃景湖郡主萧子雅。
苏辛蹙眉;瞥了瞥那御座上端坐;温雅而笑的大晋皇帝;一个念头窜了上来:“奶奶的;他这是吃准了今日不会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想生米做成熟饭!”
众臣有瞧向晋蘅神色的,只见晋蘅镇定自若,望向陛下遥祝过来的意思,竟还浅笑着举杯乐饮。有那脸皮薄、涉世浅的新晋甲科,登时为他红了脸,心说:“被人抢了老婆还只能这般憋着,憋着也就罢了,还要表现出荣宠恭敬的样子,果然,这皇家看着体面,到底是说不出的龌龊!”
于是,殿内气氛颇为诡异,晋莩在与那金面太子温语寒暄,众臣则不约而同地向晋蘅投去了同情哀悯的目光,就像千年之下看到了活的李寿,兴奋,好奇,蠢蠢欲动。有那好事的,再将目光转向苏辛,又复瞧向晋蘅,眼中同情之意愈甚。
晋蘅面色如常,苏辛使劲稳住自己——可不吗?杨贵妃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拿来跟她比的女子,多半都货比货得扔——她淡定,淡定……
不过偏有那傻帽淡定不起来,镇国大将军的长子,现任着抚远都尉,正是当今皇后的嫡亲长兄。他早便吹胡子瞪眼睛兀自生气了半天,见满殿文武百官,竟无一忠义之士,敢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