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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齐三并不自命清高,以为自己比李朝宗善良多少,只不过他还有原则的一点是,他只赚该赚的钱。
其实他并不喜欢像李朝宗这些人,不过他却总是得跟这一类家伙周旋。
齐三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神态恳切的男人。
至于齐恩然呢,被当面泼了个大冷水,其中更甚至明言他这齐家二爷没用的言语,不但没有令他不高兴,他还反而松了口气,俊目露出一抹可疑偷笑痕迹地在自家大哥和李朝宗身上打转。
看吧!不只是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连外人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只有他这大哥还死不信邪,唉!
“所以我才想请求齐爷帮我这个忙……”不愧是掌控齐家事业的齐三,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李朝宗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不过毕竟他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镇定心神后,他将姿态摆得更低。“我那批货原本就是一位买主订下,而且指名这几天就要,没想到现在出了事,我一时之间恐怕也找不齐原来的数量和货色,而如今放眼京城,只有齐爷底下的‘千色坊’可以提供我所有的货……”
这时,跟随李朝宗来的大女婿和两名下人也都立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齐三。
“李员外言重了。其实商品原本就是用来买卖,只要你需要,而且付得起价钱,本坊没有不卖你货的道理。”齐三微敛眸,轻易地掩去其中一抹精光。“就这点小事,员外其实可以交代给手下办就行,怎么还劳驾你亲自跑这一趟?”
李朝宗直视向他,终于说出重点。
“因为我要的不是小数量,大概……要千色坊下一半的货才足够。”
此言一出,就连齐恩然和专在齐三身边管事的青潭总管都不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千色坊下一半的货?!他真的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数目吗?
京城内的千色坊经常性存放的绸布丝绸至少千匹,再加上城郊外仓库里储存的,少说也近万匹布,他要一半?这……这老家伙是准备替千色坊再开个分号不成?!
相对于齐恩然两人的瞠目结舌,齐三则只是将浓眉略略一扬,盯向李朝宗的眼底更显深思。
“看来,李员外确实遭遇了一场极大的灾祸……”他突然以一种叹息同情似的语气道。
“爷,你不会真的打算把千色坊一半的丝绸布料全卖给李朝宗吧?”一路跟在齐三身后,伍青潭终于憋不住了。
雪不再下了,不过气温却仍冷寒得直沁入脾骨。
伍青潭缩了缩肩膀,再拉紧身上的厚衣,不禁暗自捶胸刚才没跟着齐恩然搭马车回铺子,还自告奋勇地要陪爷散步回府。
“有何不可?”踩在积雪的石道上,齐三的脚步依旧显得不急不紊。
“当心有诈啊!”瞪着前头的昂藏背影,伍青潭一张容易给人算计错觉的俊脸差点扭曲起来。
李朝宗、李朝宗耶!跟爱财如命、奸诈、奸商等名词勾结不休的李朝宗,会突然和千色坊做这种破天荒的大买卖,谁不想到有问题啊?更何况李家商号之前不是以卖药材和古董为生,什么时候也改卖起丝绸衣料,而且还一次卖出一船的货……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
“他能怎么诈?在我这里他的价格也讨不到多少便宜,他唯一可以讨到的,只有千色坊比其它商号的质好、量多而已。”齐三仿佛浑不在意。
伍青潭快速转着脑筋。身为爷的得力助手,他怎么可以任那小奸商有什么诡计在他的爷身上得逞。
“爷,让我去查查看,到底有没有一艘载运了李朝宗的货翻船的事……”心头火,就连身体都跟着热起来了。伍青潭开始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
齐三的步伐未缓,却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前。而那饱含洞悉的一眼,立刻让他的心猛然一跳。
“爷,难道你……”怔了一刹,他倏地凑上前,趁笑意还没完全爬上嘴角赶快进行确认动作。
齐三也没再吊他胃口。
“我刚才已经交代恩然,要他找行然去调查船的事。至于你,明天早上之前把李朝宗那批货的买主究竟是谁报告给我,行吗?”简洁有力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他早启疑窦,也抓出李朝宗的漏洞在哪里。
其实只要有钱赚,齐三大可不必太在乎会让他凭添一笔收入的买主买了他的货后,是要拿去填海或放火烧,只不过李朝宗如此紧急和这么大量采买的不寻常举动,让他要忽视也难。
他很想弄清楚那尾狐狸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于果然没让他失望--伍青潭得令,立刻撇出“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态势。
“行!我马上去!”做做有趣的热身运动肯定有助驱逐冷寒。
看着伍青潭一下活跳起来,忽地就奔远的背影,齐三不禁摇头。
这阵子给他的工作量是太少抑或太没挑战性?他好像很久没见这小子这么生龙活虎了!
天际再次飘下翩然细雪。
没打上伍青潭留给他的伞,齐三漫步在大冷天下行人稀少的街道,他很难得有时间可以享受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很忙。一向都很忙。
从十二岁那年被领进齐家,他就没让自己真正闲下来过。要求自己努力地为收养他的养父母分担家业、鞭策自己一步步成为最出色的商人、期许自己成为守护齐家的巨人……于是,他在养父母心里成为令他们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孩子;在两个弟弟面前,他是严肃又严厉的兄长;至于在下属眼中,他则是果断有魄力、赏罚分明的主子。
他果真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吗?
齐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缕淡淡的微笑,而就在这一刹,他严峻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仿彿也被一层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倦怠神色笼罩。
不!他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虽然为了齐家、为了报答养父母之恩,他心甘情愿一肩扛下打理齐家偌大的产业,而且实际上也从中发掘自己经商的天分和乐趣。不过,再怎么事事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偶尔他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渴望抛开一切束缚重担的时候,只是他掩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也只是个正常人……
眼神蓦地一烁,短暂出神的心绪一下凝聚,齐三无声无息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驻足。
是为了前方那抹幽雪似的小人影!
她,还是来了!
属于齐宅后院这面围墙外、人迹罕少的小径上,连日来徘徊在此的这抹纤细影子,此刻正蹲踞在地上、仿佛完全不知道酸痛地直仰着颈子,目的,自然仍是上方那株横出墙外、几乎占据半面天空的梅树。
在苍色的残冬光线下,少女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形晶莹剔透,与她披在背后的乌缎青丝形成强烈对比。纯净如秋水的眸子,专注得容不下除了梅以外的事物。她是这样地不动凝注,仿佛就连自己也将化为一株雪地中的幽梅。
她在看梅,齐三在看她。
而且齐三已经连看了她好几日。
似乎对齐家后院这株参天古梅情有独钟,或者……别有用意?每日向晚的这个时候,她总会出现在这里。
齐三并不否认,为了某种奇异的心情,明明有大门可以走,这几日他却偏偏往这边的小门进屋。虽然他进出家门的时间不定,不过只要他在日斜时分回宅,脚步就会下意识地移向此处,下意识地寻找那抹梅树下的影子。
少女很美,齐三见过比她更美、更绝色的女人却也不知凡几,只是那些女人不曾打动他,眼前这少女却意外让他停下了不曾为女人停下的脚步……
为了这一树的花,她容易满足、很容易快乐,齐三很少看过这样单纯幸福的笑容。不过只要她的视线一转移,她的眉际之间便会开始笼上一层淡淡的翳影,眼中的光采逐渐被另一种不该属于她这样花般年华的苍茫神色取代。
不安与无忧、柔弱与坚强,在她身上,齐三发现了如此矛盾的组合。
或许这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天空,又开始飘下了雪花。
齐三微拢起浓眉,审视着前方那抹依然眨也不眨眼、动也没动身的小小人影。
天空,蓦地沉黑。
李宛妍恍神了一下,终于拉回飘远的心思。首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接着她才总算意识到不是天色突然暗下,而是一面深褐的纸伞遮蔽了她整个上空。她一怔,想转头看究竟是谁阻扰了她的视线。只不过才动了一下,脖颈传来的麻痛僵硬立刻让她秀气的柳眉纠缠成结,一声低呼溢出,一时之间动也不敢再动……
只是,她虽然没动,眼波流转中却仍然可以看见原本在半空的那面伞,这时再落降至她的头顶上方,接着她感到腰际一紧,整个身子仿彿跌入了一个奇异温暖的……胸怀中?
就在李宛妍感觉出不对劲而骇异警戒的一刹间,她僵直的脖颈忽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按抚推拿着,同时,一张严峻有如铁铸般的男人面孔终于出现在她因惊骇而圆睁的美目前。
“你……你……”
齐三!
李宛妍不是不知道他。
这张面孔、这个人,京城最大的齐家商号龙头、也是传言最冷面无情而被暗封为“要命三爷”的齐三。即使只曾在爹亲书房见过他的画像一次,李宛妍还是立刻将他认出来了。更何况,她又不是不明白她现在就在他家宅子外……
只是没想到有遇上这宅子主人的可能,而且,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你还好吗?”没停下指间能让她舒筋活血的力道,齐三仍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逐渐染上红霞的睑蛋,以一种两人仿彿早已熟识、而不是才初次见面的寻常语气沉问道。
看着这张就近在眼前的脸庞、意识到身后倚的是怎样的依靠,再加上颈间仍持续的稳定指力,李宛妍只觉一股热腾的血气全往脑袋冲,想也不想地,她弹跳起来就欲脱离这样委实暧昧踰矩的处境……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刚才为了赏梅而忘情蹲着的时间太久,腿间传来的酸麻却令她才一动作便向前扑跌,跪坐在雪地上……
还来不及从冰冷的雪地挣扎起身,一只温热结实的大掌已经攫握住她一边的臂膀。
“先坐着别动!”齐三早眼尖手快地将她铺在一旁搜集落花的布巾移来,还一把抖掉上面的花办,好让她可以干净地坐在地上。
李宛妍发现他的举动了。“啊!我的花……”她试图阻止他丢弃她好不容易辛苦等待、搜集来的花,不过却只迎接到兜了她满头满脸的花雨。
目瞪口呆地一时忘了自身的处境,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她看着与她对视的那双炯然深眸,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抚促快的心跳。
“你……怎么可以丢了我的花?”脱口指控。
齐三挑起一道眉毛。“你确定那是‘你的花’?”他从不冲动,所以如今他变成必须蹲在雪地上和这小姑娘两两相望的状况,并不是他冲动的结果。
即使他只是蹲着,可是他的高大仍使得坐着的李宛妍必须仰起头才能看着他,而这让她不过刚好点的颈子又开始隐隐发酸了。
然后,他的话令她怔愣了一下,接着两抹赧红偷偷爬上她玉白的脸颊。
“这些花……已经飞落出墙外,我只是拾了它们。难道你还打算上官府告我偷了你的花?”决定不理会耳颊传来的阵阵躁热,她打起精神准备全心应付这莫名其妙突然现身的梅树主人。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端凝着眼前小佳人玉颊生晕动人,齐三没错过自己心口的悸动,不过也没让脑袋失去运作的能力。
“没有人会不知道你是谁。齐爷!”迎视他,她的澄眸开始布上防备的神色。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他从来没以为对这抹梅树下的影子的好奇会大到让他答应一直跃跃蠢动的伍青潭去查她的程度,只不过既然他已经打破了连日来纯远观欣赏的角度走近她身边,那么他当然没道理就这么放过她。
“我……”她缓缓摇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还是偷他花的贼呢!而这时不知为什么,她竟已不怕这男人看来冷厉严酷的面孔。
要告她上官府,他还会蹲在这里问她好不好?而且现在还下着雪呢!
下雪……
李宛妍水灵的眼眸蓦地一转,总算看到了她刚才就觉得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古怪在哪里的地方--
是!是早就在下雪了!可从方才她的注意力自梅树那儿被转移开始,在她上方这面深褐纸伞就一直没离开过……
是这男人一直撑着伞替两人遮挡住风雪。
甚至……他还有半侧身子是落在伞缘外。而她,完全被遮护在伞下!
李宛妍的一颗心,像被某种物体狠狠撞击了般,忽然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不过是陌生人。甚至她……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啊!
齐三突地下颚绷紧,看着她乍然神色不大对的低下头,接着身子还开始微微地颤抖。
深沉的黑眸快速掠过一抹近乎温柔的光芒,他再度伸出手,一掌扶住了她纤柔的肩头。
“对不起,小姑娘,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告你偷花?其实你喜欢花的话,齐家这面墙后不止有这株老梅,你想不想看?”没想到哄人的话就这么轻易出口,连齐三自己也不由怔忡须庾。但也只那么一刹,他便承认虽然从未哄过人,不过他竟不排斥首开先例的对象是面前这少女。
敏感地感受到由他坚定的手掌传来的热度、听出他仍稳定淡沉奇+書*網的声音里蕴含的惜意,李宛妍心荡得更厉害了。贝齿紧咬着下唇,感到泪水一古脑儿涌上双眼,她急忙眨动眼帘将它们赶落。
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对她的一点好意,就足以收服她了?
原来,她还是这么渴望被关怀、被珍惜。就算……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突然,她抬起头,毫不闪避地承接他灼热锋利的目光。
“宛妍!”她坚定地、清晰地说。“我叫李宛妍!”她朝他绽出一朵最灿烂的笑花。
一朵令齐三目眩神迷的灿烂笑花。
“齐爷,我喜欢花,我想看花,你真的肯让我看看这面墙后的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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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天黑前赶回家。
李宛妍照旧避开大门回到她的后院。不过,就在她一推开门看见自己屋内一片凌乱的景况时,她原本从齐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