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王上,这位蓝衣侠士便是曾经赢了属下的中原第一剑客肖衍宁。”
“中原第一剑客”自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抬高对手,可以让输掉的己方多少挣回点儿面子,壮汉便是抱着这么个心态。
对此,刚刚苏醒不久的萧竚和齐逊之的反应便是齐齐翻了个白眼。
白衣男子显然便是那位“带病”的西戎王金珏了,齐逊之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两圈,越看越不顺眼。
他觉得自己的评价很中肯,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缘故!→_→金珏在上方坐了,身边站着那位绿衣少年,微微垂着头,先前看着身份似乎很尊贵,这会儿却又像是很卑微。垂着的脸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一双抿得紧紧的唇。
“既然是中原第一剑客,孤王可要好生招待了,这位肖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在此住下,孤王一定不会亏待了你。”金珏和颜悦色地对萧竚道。
萧竚皮笑肉不笑:“大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一介武夫,只求天地自在,这里锦衣玉食的,只怕住不习惯啊。”
金珏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转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齐逊之,又笑了起来:“这位美人公子想必也是大有来头,不如也一并留下做客吧。”
西戎其实是个爱美的民族,以致于无论男女,只要皮相好,便都会被赞一声“美人”。齐逊之的相貌在美男汇聚的梁都自然是算不上顶好,且不说远的刘绪,便是近在咫尺的萧竚也比他更耀眼几分。然而他气质出众,与身边人相比又多了几分阴柔美,便轻易获得了西戎审美的肯定。
不过齐大公子本人是不太高兴的。他扯了扯嘴角,决定就着这一话题来个避重就轻:“大王谬赞了,在下可不算美人,不过在下倒是见过天下第一美人。”
西戎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转移了话题,下意识便问道:“哦?何人?”连身边的绿衣少年也来了兴趣,抬头望了过来,檀口微启,带着一丝纯真。
齐逊之抿唇淡笑,悠然道:“那位美人声动四方,翻手千人仰望,覆手万人跟随,只一眼也可倾天下,别说见她的面了。”
萧竚眨了眨眼,齐大公子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金珏虽然听得入迷,却也觉得不可信,便指了指身边的绿衣少年道:“难道比孤王的弟弟还貌美?他这般的相貌,送入梁都,连梁帝也会动心的!”
齐逊之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少年,那一身绿衣宛若化开的春水,柔和的脸庞便如同开在池中的莲花,可是少年的眼中却有厌恶一闪而逝,恰恰是对着西戎王。
这让齐逊之想起那次与安平合作捉弄西戎使臣的事,难道这少年便是从他那个邪恶的计划里产生出来的……“清白王子候选人”?说实话,这相貌还真有可能是安平的那口茶。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生出一丝不快,面上却照旧波澜不惊地问道:“听闻大王有与我国陛下联姻之意,却不知为何要将自己的弟弟送入梁都呢?”
金珏哪有那么好说话,立即接了一句:“美人公子不妨留下来,孤王会好生解释给你听的。”他听了壮汉的主意,留住这个美人,肖衍宁便也会留下了。
招揽人才是每个王者应尽的职责呀!
可惜齐逊之还是拒绝了,没有一点转圜余地的,直接而明确地拒绝了。余光里瞄见那位绿衣少年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西戎本身也有很多问题。
金珏靠不光彩的手段上位为西戎王的事情天下皆知,那么他身边会有看他不顺眼的兄弟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王者的威望岂容无视,见他屡次三番的拒绝,金珏已然恼羞成怒,当即便要招人来将两人拿下。齐逊之本想再拖延一段时间等待秦樽,哪知话刚开口,便听见前庭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他与萧竚对视一眼,凝神看去,领头的赫然便是一身戎装的秦樽。
短短十二个时辰从边城赶往王宫实在困难,不过秦樽实在运气好,半路竟然遇上了东德陛下的车驾。
早前安平寄了信过来,请父母暗中返回梁都去。崇德陛下看了她在信中描述的计策,觉得可行,便与东德陛下连夜赶路返京,图个低调,不想天刚破晓便遇上了这事儿。然而一听萧竚这个堂弟在这儿,他老人家当即表示还是要管一管的。
金珏也没想到自己下榻的驿馆会突然降下这两尊大佛,指不定是将来的岳父岳母呢,哪里敢怠慢?听到禀报,连忙热情地迎出门去,还不忘摆出一副尚在病中、十分虚弱的表情。
驿馆外的街道没有什么铺子,行人自然稀少,冬日晨间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湿气,朝阳一洒,仿佛能看见空气中颗粒分明的露珠。正对着驿馆大门,四平八稳地停着一辆马车,朴素的很,乍一看只觉得是寻常人家的代步工具,只除了那帘子用心了些,厚厚实实的好几层,倒是瞧着挺保暖。
没等金珏开口,便见两根手指挑开帘子,露出东德陛下端庄威严的容颜,扫了他一眼,冷冷抛下句话:“衍宁和子都上车,马上走!”
至于崇德陛下,呃,他老人家压根连面都没露。
“……”金珏杵在原地气得不行,手指关节都被捏得咔咔作响,眼睁睁地看着萧竚和齐逊之大摇大摆地从眼皮子底下走了,却又不能阻止。而那位壮汉,已经恨不得上前把萧竚扯下来才甘心。
上车前,齐逊之又注意看了一眼那绿衣少年的神色,他果然又露出了对金珏的鄙夷和嘲笑。
嗯,看来西戎的内政很有趣嘛……“安平实在太胡闹了!便是这样的奸佞狡猾之辈,有什么资格做孤的女婿!”
东德陛下见到西戎王就没好气,也不顾车中还坐着萧竚和齐逊之,马车刚驶离驿馆便对丈夫嚷嚷起来,连他老人家频频的干咳暗示也不在乎。这一生气,原先刻意摆出的威严神情便越发显得凛然倨傲,叫人莫敢接近。
“哼,早先叫她在青海立王夫,硬是躲了过去,如今倒选了个这样的!这次回去见到她,孤一定要她早些把婚事定下来!”
齐逊之听到那件安平差点在青海立王夫的往事,眉头一挑,原先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目光幽幽地扫了过去:“太后娘娘,”他轻轻唤了东德陛下一声,对上她不解的目光,脸上好似漾开了一汪碧泉,淡定温和却又不失诚恳地问了一句:“您看我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做您的女婿啊。”
“……”东德陛下瞪大了眼睛。
“……”崇德陛下挑高了眉毛。
“……”摄政王世子抽了抽嘴角。
“……”坐在车外的秦将军风中石化。
他们没听错吧?世上竟然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啊啊啊啊啊……
五一章
按照安平的吩咐,她即将因一名侍卫而悔婚的震撼消息果然“隐秘而坚定”地送到了西戎王金珏的耳中。
彼时金珏正在犹豫着是要继续装病还是整装上路,一听到这么侮辱人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甩袖回国,临走前恶狠狠地抛下了一句:“敢辱孤王者,孤必毁之!”
他身后紧跟着的壮汉非常配合地摆了个英武的造型,被怒火滔天的西戎王一掌拍回原形:“回国!”
“……”
与此同时,刘绪正领着一队人马在边城处等候齐逊之的到来。
边境之地的朝阳即使在初冬季节也张扬而热烈,金黄色的阳光从眼前一路铺陈往前,仿佛在地上洒满了金子。苍茫的黄沙尽头,有人驾着车马迅速地朝这边奔驰而来,尘土在车身后扬起一阵飘渺的黄烟。
刘绪转头招呼了两三个人跟上,一夹马腹,率先迎了上去。
见到有军人接近,车夫一边放慢速度一边朝转头冲车帘说了一声什么,而后便缓缓停了下来。
刘绪独自打马上前,有些奇怪地盯着马车后方看了一阵,并没有发现有跟随者,正在疑惑,便听那车夫拱手问道:“军爷,这里不让人走了么?”
他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不是,在下是来接人的,老伯,你车中坐的是何人?”
车夫嗫嚅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车帘,摇摇头,不敢做声。
刘绪在边疆守城这么久,警觉性自然高,当即剑眉微竖,指着帘子喝道:“让车里的人出来!”
车夫面露难色,一会儿看看车帘,一会儿看看他,就是不做行动。刘绪见状火大了,翻身下马,左手按剑,右手一把掀开车帘,电光火石间,里面却猛地甩出一道鞭子,他险险地避开,车夫已经吓得翻滚到地上去了。
后方的几个士兵见状纷纷下了马,提着手中的刀便围了上来。刘绪侧着身子对着马车,身体紧绷的好似一张弓,手的长剑已经微微出鞘:“藏头露尾,阁下究竟是何人?”
车帘被长鞭的轻轻挑开,未等他做出反应,已经有人探出身来,站在车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刘绪愣了愣,竟然是个女子。
一身绣着精致纹样的黑色窄袖胡服,发髻扎成一束垂在了脑后,干练而爽利。额前垂下的发丝挡着一双冰冷肃然的眸子,深邃的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心底一直藏着的那道身影。可是眼前的人明显不是她,只那身淡漠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也叫人觉得大不相同。
刘绪看着她,她也看着刘绪,双方形同对峙,身后跟着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应对的好。
“姑娘来自何处,姓甚名谁?”半晌之后,刘绪冷着声音问她。
然而女子的声音比他还冷,简洁明了地给出答案:“梁国,姓萧。”
刘绪一怔,盯着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些面熟。这轮廓,这眼睛,这气势……他心中悚然,当即掀了前摆单膝跪地。身后的士兵见状奇怪,未等他开口行礼已经涌了上来:“刘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刘绪一把扯住身边的一个士兵,按着他后颈强迫他跪下,头也不抬地道:“末将参见郡主,刚才多有冒犯,万望郡主见谅!”
其他人闻言皆大吃一惊,刘参将是京城贵胄,他说是郡主,岂会认错人?于是纷纷跪了下来,再不敢有半句废话。
刘绪当然不会认错人,年幼时他曾随父亲去江南探望过摄政王一家,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致于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年齐逊之落下腿疾,那一年他在摄政王的私宅里结识了在那里做客的蜀王,那一年他也见到了摄政王的一双儿女。
摄政王世子为人亲和,亲和到简直是可怕的圆滑,老实的刘绪心里不自觉地就开始回避他。然而待撞上那位冰山一样的郡主,简直如同见到了第二个摄政王,幼小的心灵更是害怕。于是最终跟蜀王玩儿到一块儿去了……而眼前这位,不正是摄政王的宝贝女儿——郡主萧昭宁么?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萧昭宁年长刘绪几岁,刘绪当年对一个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女子是很有心理阴影的,所以对她的相貌自然记得也要深刻些。显然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身量,她的相貌特征几乎只发生极其微小的变化,至于性格特征……几乎完全没有变化。→_→面前一阵轻响,他的眼前赫然多出了一双靴子,顿时心中暗叫不妙。本来是来接齐逊之的,不想惹上了这位,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正胡思乱想,下巴忽然被鞭子的柄端支着抬高起来。刘绪愕然地对上萧昭宁冷飕飕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威严的摄政王在朝自己招手……= =“刘绪?”昭宁微微蹙眉,一副不确定的表情:“可是太傅之子刘绪?”
“正……是。”刘绪无力叹息,被认出来了……“你怎会在此?”昭宁收回了鞭子,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半点他乡遇故人的惊喜。
“末将如今是边城守将。”
“原来如此。”她点了一下头,并未多言,径自走到刘绪身后牵了他的马,翻身而上后才转头道:“借你的马匹一用,马车便留给你吧。”说完一夹马腹,迅速地朝关口驰去,徒留下一脸惊讶的刘绪和一边龇牙咧嘴揉屁股的车夫。
虽然您是郡主,也不带抢人家马的啊!
想到这点,刘绪不免怪罪到了慢吞吞的齐逊之,若不是他还未到,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吧?
然而齐大公子此时正在经受着比他更加难以想象的考验。
东德陛下是个好母亲,在齐逊之热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愿意将后半生贡献给她的宝贝女儿后,她立即提了一系列的问题。
当然都是关于安平的。
最后的结果便是,二位陛下执手相看泪眼,纷纷感慨自己这对父母的不尽责,因为面前这个臭小子竟然比他们还要了解安平……》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