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得有些惊骇:“从天上望下来?是站在高山上下望么?”
张迈咳嗽了一下,心想也没法跟他们说清楚,就道:“这是宫里的宝物,其实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郭杨两人心里都想:“原来是宫里的秘藏,那就怪不得了。想是因特使要来西域,所以皇上特地赐下。”
唐代的地形和现代相比是有变化的,沙漠会扩大或缩小,河流会消失,如果发生过大地震的话,甚至山川都可能移位,不过大的山脉湖泊还是不会变的,三人连番探讨,郭洛杨易连说带比划,张迈终于弄明白了:“夷播海,就是巴尔喀什湖啊!”
而那群牧民自称突骑施,那本是西突厥别部,在武则天、唐玄宗时期曾十分强大,据有伊丽河流域与碎叶河流域,极盛时曾置二十都督,每督七千兵,号称马背控弦之士二十万,武则天圣历二年其王遣子入朝,受封为郡王,乃是大唐在这一地区的重要属国,中唐以后势力渐衰,如今其旧疆已两次易手,先被葛逻禄取代,其后葛逻禄又被东方迁徙过来的回纥击败,如今的突骑施已成亡国之奴种,只任回纥驱遣了。
张迈弄清楚这些情况后,就让人将他们叫来,亮出了身份,这些突骑施牧民听说他们是大唐安西旧军都惊讶不已,伏地哭泣道:“大唐还在么?”
张迈对他们说:“你们突骑施本是我大唐属国,你们也是我大唐属民,大家都是自己人,只因中原内乱,一时无暇西顾,导致西域沦陷于不知仁义为何物的胡虏之手——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如今中原已经恢复了,大唐的国力也逐渐恢复,所以朝廷派了我来联系流落在西域的各部各族,不想凑巧救了你们——你们且回去吧,跟族人们说,且再忍耐几年,等候东方的王师,只等时机成熟,长安就会派遣大军打回来,恢复这一带秩序的。那时候大家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突骑施都不会说汉语,他这番话自是由郭洛翻译,跟着张迈又将从那队回纥侦察兵处夺到的马匹分出一半来,送给那些牧民。
一百多名牧民听了张迈的话以后,彼此商量了一下,有一大半都拜服在地,求张迈收留:“我们如今回去,就算不被回纥人清算处罚,也还是继续当奴隶,情愿依附唐军,还请老爷收留。”
郭洛大喜,将这番言语翻译了,张迈却道:“我安西唐军军律严峻,生活又艰辛,我怕你们受不了,还是且回去过日子吧。”
这些牧民却想:“如今回去,到了回纥人手底下,过的仍然是牛马一般的日子。不如跟着他们,或许还有一条出路。”便都道:“老爷如此仁义,只要肯收留我们,我们做牛做马也无怨言。”
张迈见他们个个身体强壮,言语又说得恳切,心中也乐意收留,便让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共有七十八人。郭洛杨易从中挑选了最强健的二十人,将从回纥兵手里收缴的武器转而发给他们,打入唐军队列当中。这些突骑施无论老少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被郭洛杨易选中的二十人尤其剽悍,至于不大愿意归附的三十多人,张迈也不食言,一并放归。
杨易道:“让这些人回去,只怕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张迈笑道:“不怕,我正是要他们回去帮我们做宣传呢。”
就在这时杨定邦派人来报:“特使,南面有情况!”
第三十九章 四面袭扰之一(第三更 谢票)
^_^今天的推荐票比昨天多了三成,小弟多谢大家的厚爱了,明天小弟会继续加油,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
张迈与郭洛杨易回归与杨定邦会合,原来杨桑干南下二十余里,忽望见一彪轻骑以正常的行军速度徐徐开来,人数约有千余,杨桑干命随军的遏丹俘虏辨认,认出是博格拉汗麾下大将里克的旗号,便令两队人马在山林之间出没,扬起尘灰,又在高处招展“唐”字大旗,那彪骑兵望见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非但不继续前进,反而后退,杨桑干人少,也不敢久留,引兵回归。
杨易在拷问了回纥俘虏后,所得到的消息也没有超出那些突骑施牧民已经告诉他的内容,杨易道:“回纥人被我们打怕了!我们不如继续向南,冲一冲那里克,若一战得胜,就追赶败兵,顺着碎叶河,到下游的八剌沙衮肆虐一番,若是打不过再跑不迟。”
杨定邦却比较持重,认为唐军两番取胜都是用奇,如今豹韬营加上郭杨两队不过四百人,正面冲击未必能打赢南面开来的回纥轻骑,又道:“八剌沙衮是回纥人的老巢,贸贸然冲进去只怕讨不了好去。一旦陷入重围,那我们就完了。回纥人在八剌沙滚那边,少说也有几万骑兵,多的话可能有十几万。如果阿尔斯兰发动各部大聚会,控弦之士或许能达到二十万。”
十几二十万的部队拦在面前,硬撞上去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完全没有胜算的。
只有明白这个局势,才能理解为何当年四镇军民没能东归,反而被逼得步步西迁了。很多时候,行动总没法按照目标来,而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郭洛也反对去八剌沙衮,因为那里虽是喀喇汗王朝的政治、军事中心,却不是东归道上唯一的一条路:“向东已绝无可能,我们还是向南吧,疏勒才是我们的目标。”
郭洛、杨易都还只是队正,但他们是年轻一辈的领袖,表现十分活跃,杨定邦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这时两人的意见起了纠纷,无法决断,最后杨定邦问起了张迈的意见,张迈道:“我们要东归有南北两条道路。相较而言,杨都尉觉得是走北路难,还是走南路难?”离开新碎叶城后他虽已从各人口中得到许多情报,但这些情报既多且杂,真伪难辨,所以想要听听更熟悉西域情况的杨定邦,对东归道路的选择作何判断。
“这……”杨定邦沉吟了片刻,道:“北路的话要么得与回纥人硬碰,要么得是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答应放我们过去,南路的情况我们所知不确,只知那里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走伊丽河谷,就算突破了回纥人的防御线,伊丽河谷东面的天山北路仍然是回纥人的地盘。前途迷茫,仍未可卜。而疏勒那边过去就是于阗佛国。”郭洛告诉张迈,根据唐军得到的情报,于阗的亲唐大姓尉迟氏已经驱逐了吐蕃人重建藩国,而且复国之后仍然以大唐臣属自居。于阗尉迟氏和安西四镇关系匪浅,十几年前新碎叶城这边还从俱兰城的商人那里间接得到过消息,说于阗佛国的国主一方面正积极地向东与中原联系,希望重新打开丝绸之路,同时有意和安西唐军旧部建立联系,只是相隔过远,无功而罢。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到了疏勒,就有可能得到一个强援。”
张迈摊开了地图,道:“若我们要向东,那么可先到沙漠中躲上一段时间,等博格拉汗和火寻人在碎叶河北岸找我们不到散去,我们再回到故地,设法东进。可是回纥人竟然沿着碎叶河建哨塔,看来他们已开始对我们严加戒备,咱们兵力不如他们,若是硬碰硬实在没有胜算。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决不愿意相信回纥人会与我们议和、放我们过去。按杨叔叔所说,南方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可势力众多却比政权统一更加有隙可乘。所以我觉得还是像郭洛说的,向南走脱困的机会大一点。”
在只有杨定邦、郭洛、杨易的这种场合中,张迈就没大叫什么激动人心的口号了,所以只是说“机会大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杨易也就不再固执己见,杨定邦也点了点头,张迈道:“如果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将这个决定通知后面的民部——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游击军却可先按杨易说的,先冲一冲南面来的那支军队,闹一闹八剌沙滚周边。”
郭洛喜道:“以旧居为诱饵,调虎离山!妙!”
他们趁着黄昏向南突进,南面的回纥军见唐军这次来的兵马变得更多,心下愈疑,恐唐军仍然伏兵,又怕天色昏暗,接战会出意外,竟然又后退了二十里,同时飞报后方。杨易哈哈大笑:“这支军队的主将是个胆小鬼。”就要给他搞个夜袭,却被杨定邦给否决了。
豹韬营的使者到达后方时,郭师道已经开始安排渡河事宜。碎叶河并不甚深甚广,渡河不难,但要渡河而不留半点痕迹就是一件考校功夫的事情了。这样的事情要交给张迈来操作他铁定干不来。
从新碎叶城到怛罗斯,若顺碎叶河而下,先到八剌沙滚一带然后转而西进会是相对安全的道路,但若直接穿过沙漠,直线距离是近了,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碎叶沙漠乃是一个内陆沙漠,纵然不如撒哈拉沙漠广袤无垠,却也万丈延绵、一望无际,就算军中有识途老将也无法保证周全,然而唐军当此困境,却无更好的选择。
民部渡河之际,郭师道同时派郭师庸率领鹰扬营去增援杨定邦,又令安守敬多布疑局,造出唐军向西北方向逃遁的假象。
郭师庸飞骑奔赴,两军合在一起继续东进骚扰,越往东南,果然回纥的侦骑出没得越是频繁,这些侦骑望见唐军就走,捉也捉不到,追也追不上,回纥民族中有一部分虽已转入农业定居,一部分甚至依靠商贸住进了城镇,但仍有相当数量的牧民,老祖宗传下的玩意儿没全丢,安西唐军要在这里跟他们打游击的话,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走出一百多里,到了一处水草丰茂的所在,举目一望却不见半匹牛羊,杨定邦微感吃惊,对张迈说:“特使,咱们得回去了,再往东就要掉入回纥人的陷阱了。”
张迈不解,向他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郭师庸是唐军老于战阵的宿将,精通各种行伍军情,各种经验都极其丰富,虽然数十年来没什么出人意料的壮举,但郭师道对他却十分倚重,和张迈这种许多事情都是半吊子水晃荡偏偏又屡建奇功正是两个极端。
这时郭师庸斜眼看他一下,心想:“你不是神机妙算么?原来也有不懂的。”只是这话自然没出口,却乐得以一副长辈给后辈启蒙的口吻道:“这里是达拉尔草原,水草丰美,向来是葛逻禄达拉尔部的牧地,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显然是得到了消息,连夜撤走了。你看看这些……”他指着地面上的一些窟窿:“那是葛逻禄人的立帐处,他们连夜迁走,当然不是好心将这片草原送给我们,而必是奉了回纥人的命令,或许是在为回纥人集结大军争取时间,或许已经在前面安排好陷阱等着我们了!”
草原民族要是动员起来那有可能全民皆兵的,但同时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太多长年累月等候着打仗的专职军队,碎叶河流域、伊丽河流域是喀喇汗王朝境内最重要的一片游牧区,治下各部的兵马要调集起来也需要时间。
杨易却道:“可咱们现在就回去吗?后方不知道都安排好了没有啊。”
两营七百轻骑说动就动,在这种地形一日之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也是寻常事,但后方民部要转移、撤退,尤其是要搬着家当进入沙漠,又要毁踪灭迹,那就很费功夫了。
张迈问:“你有什么主意?”
杨易道:“我想回纥人集结大军也罢,设下陷阱也罢,应该都会在东南通往八剌沙滚路上,咱们却不走东南,而先攻击东北,我知道夷播海附近伊丽河汇入处回纥人有一个汗族牧场,十五岁那年刘岸曾经带我去那里玩过,咱们不如先到那里转上一圈,如何?”
张迈道:“妙!若回纥人在那里布置有大军,咱们就只是在外围滋扰滋扰他们,引逗他们在这边的兵马北上,若他们在那里防范空虚,咱们就冲进他们的牧场,来个顺手牵羊。”
杨易道:“最好回纥人以为我们真的发起进攻,都撤掉这边的陷阱跑到那里去,结果我们却转而南下,再到八剌沙滚肆虐一番,那就更好玩了。”
张迈哈哈大笑:“对,好玩,好玩!”
郭师庸和杨定邦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然而以他们的经验判断,却又觉得此事的前半段——即去夷播海骚扰一番是可以行得的。
七百余骑当即转了个方向,径朝夷播海而来。
第四十章 四面袭扰之二(第一更)
张迈包里虽然有一份世界地图集,那是当初为旅游准备的必备品,但一幅一比一千五百万的中亚地形图根本就没法拿来行军,再说古代的地理情况和交通情况,也和地图上的标示很不相同,不但现代公路、铁路一条也没有,甚至连人工小路也不多,所以轻骑行动,仍然得靠向导。
带路的是郭师庸,他不愧是唐军三大兵情资料夹之一(另外两个是安六与刘岸),郭师道曾称赞他说:“我军凡行伍规制、训练法度、器械马匹、周边地理乃至于大小杂务种种,皆在此三大军囊之中。”
三大兵情资料夹各有所长,在地理上,郭师庸对东面的军事地理尤其娴熟,对碎叶山东北的地理了如指掌,夷播海更是他四十年中十五次踏及的地方,这时竟然带着七百唐军走入一片沼泽,这条道路第十四回前往夷播海办事时才无意中发现的,对此发现他曾深为得意,发现一条秘径对有探路癖的人来说有极大的满足感,可惜这满足感却没法拿出来跟人炫说,不想这时却起到了作用。
原来这内陆深处干旱的土地虽然占了绝大部分,但在夷播海附近却有几片很大的沼泽地。在沼泽中行军,危险程度只怕还要高过爬雪山、过沙漠,若不是有熟悉道路的人带着,随时随地陷进烂泥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郭师庸为了怕军中青年将士热血过头,冲得太快,在进入沼泽之前反复叮嘱:“进入沼泽地区,最主要是路要走对,千万不能乱冲,宁可走得慢些。越想要快,就只……”
“就只会越慢,对不对?”杨易有些不耐烦地叫道。
“不对!”郭师庸冷笑道:“是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经年老辣的人,深悉毛头小伙子们的习性,几句话是没办法叫这些人上心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