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想起了萨图克的行事风格,也熟悉回纥人还有激进派天方教的作风,就算萨图克本人念旧情,只怕回纥武人以及激进派天方教也容不得术伊巴尔的妻小!他脸上忽然有种为难,过了好一会,忽然道:“霍兰死了吧。”
术伊巴尔一怔,不知道张迈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张迈又说:“郭师庸将军死了,室辉死了,还有许多的兄弟,都死了。这些是我的老朋友与部署。至于敌人,有许多也死了,霍兰,还有萨图克,他也注定要死的……”他忽然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因为他最近发现,自己所攀登的那座巅峰,以及越来越近了:“有时候,老的对手和老的朋友一样,死掉一个都要让人不开心的啊。”
术伊巴尔听得怔怔的,这次石拔反而对张迈的话很有认同感,反而是马小春与魏仁浦没法理解了。
张迈在叹息过后,忽然道:“你走吧,我放你回去。不过在萨图克败亡之前,不要让我麾下的将军再捉到你了。他们不会因为我今天的决定而留情的。”
马小春吃了一惊,魏仁浦若有所思,术伊巴尔却听得呆了,过了一会见张迈的意思是真的,忽然间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叫道:“元帅……元帅……术伊巴尔不值得你如此啊!”
张迈微微一笑,说:“你就这样回去,怕萨图克会怀疑,这样吧,我拿你去交换一点东西……嗯,阿尔斯兰的头颅,听说被萨图克做成了尿壶,阿尔斯兰也算萨图克的哥哥吧,又是岭西旧主,按我汉家的理念,就算败亡了,基本的尊重总应该有啊,我真不明白你们回纥的风俗,怎么能下得了这手!阿尔斯兰虽然也曾是我的敌人,但如今也算是我的岳父之一了,我不想看见自己的妻子想起亡父的遭遇而哭啼,就用你来换取阿尔斯兰的头颅吧。”
开春以后,一个使者被派入河中地区,张迈对萨图克的态度一向很强硬,就算对他派出使者也都是呵斥居多,而这次的使者居然是以一种商量的口气来交涉的。
在知道张迈想要阿尔斯兰的头颅之后,萨图克冷笑着说:“要我的尿壶?他拿什么来换!”
他之所以会这样不客气,是因为知道以张迈的脾性,是不可能用对军事形势有影响的东西——比如城池、物资与和谈等来交换这种东西的,所以准备予以拒绝。
使者当下道:“四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元帅顾念四夫人的心情,愿意以黄金百两,换回已故阿尔斯兰大汗的首级。”
周围诸将一听都呀了起来,百两黄金啊,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萨图克哈哈一笑,道:“百两黄金,我还不放在眼里!要想换我这个尿壶,让他将我的两个儿子还有术伊巴尔都还回来!”
他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不料使者居然道:“好!”
天方、回纥诸将都大吃一惊,有人就想:“他居然答应了!看来张迈对他的这个新妻子真是宠爱有加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也有人想:“张迈向来诡计多端,这里面只怕会有什么诡计。”
苏赖见状,忙道:“你可听清楚了,我们大汗是要用阿尔斯兰的首级,交换我们的两位王子还有术伊巴尔将军啊。”
使者道:“我自然听清楚了。”
苏赖道:“那你不用回去和商量吗?”
使者道:“不用,一个月后,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首级吧。”他说到这里微笑说:“至于地点,就在边境上吧,只不过我不晓得一个月后我们两家的边境会在哪里,哈哈。”
张迈派出的这个使者,一点都没有影响西征将帅的决策,此刻边境上双方的战火在开春后仍在继续,唐军的战线也在不断挺进,所以使者才会有这样的一句话。
听到这个萨图克手下的人都有些郁闷,对于张迈这么爽快地答应,许多人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他肯答应这个,完全是将我们都看做死人了!”
一个月后,张迈果然如约将萨图克的两个儿子连同术伊巴尔都送到了边境,为了这次交换双方将领特地停战了一天,那个“尿壶”被送往张迈处的同时,三个人质也都被送往布哈拉城下。
萨图克的长子穆萨已经长成一个青年,都留了一撇小胡子,次子伊利克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成人了,在宁远做人质的这几年,郭洛并未刻意虐待他们,相反还请了老师教导他们各种汉文化,穆萨可伊利克心里对张迈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对于郭洛派来的老师教的那些东西也很抵触,但汉文化这种东西,不怕你没好感也不怕你抵触,就怕你不接触,两个人被泡染缸泡了几年,尽管在血统上有很明显的胡儿特征,但在气质上竟变得有些想大唐的年轻人了。
萨图克看到两个儿子时简直有些恍惚,第一反应就是来的是否是冒牌的!
直到靠近了,发现了两人脸上一些细微的特征,这才分辨出的确是自己的儿子。
“父汗!”
两个年轻人一起单膝跪下,各自抱住了萨图克的一条大腿痛哭着。
反而是萨图克见到了两个儿子,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倒是当舅舅的胡沙加尔见到了外甥十分兴奋——萨图克这两年也生了两个幼子,对胡沙加尔来说,那两个小孩的威胁其实并不比小张迈小,所以伊利克能回来胡沙加尔是相当的高兴。
天策四年,春。
这个春天对河中来说不是什么好季节,而根本就是一个噩梦!
这时候郭威早就进驻了怛罗斯,在开春以后,一等道路上冰雪融化,郭威马上对白水城发动了进攻!
杨信猛得犹如疯虎,而徐从适也迅疾得犹如豹子!反观回纥这边军心士气却很低落,郭威攻城也是一把好手,围三缺一,连打了两个月,回纥人终于支撑不住从西门逃跑。
郭威一边向张迈报捷,同时擂鼓而西,继续向进入河中的重镇——屏葛推进!
与此同时,布哈拉的决战也接近尾声了。
萨图克没有分出重兵来增加白水城的防御,这也是白水城会被郭威硬生生攻破的原因之一。而萨图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决定,则是出于不敢分兵的考虑!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河中!如果不赶紧攻下布哈拉,那么张迈到来之际,他将连同负隅顽抗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救兵了,没有救兵了!”奈斯尔二世在王宫中泪流满面。
萨图克在怛罗斯地区虽然节节败退,但已经有整整半年,布哈拉无法得到东方的消息,而西面的情报听起来也并不好。
春日本来应该是最好的季节,但这一刻他连朝阳也能看成夕阳,整个天地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回纥人与起义军联合了起来,一路就像蝗虫一般吞噬过来,密密麻麻的人将布哈拉城外的道路堵了个严实,而萨图克的人马抵达以后,布哈拉方面就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了!
萨图克的精兵虽然斗不过张迈的精锐,但相对于萨曼,回纥健儿却是他们无法战胜的存在!
终于,东南角的城墙被伊斯塔的部下抢登了!
“乱军进城了,乱军进城了!”
奈斯尔二世的脑子一阵晕眩!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哈米德,确定已经安全了吗?”奈斯尔二世问。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解苏城了吧。”宰相巴勒阿米说。
解苏,现在据说已经倒向大唐了。对于这一点奈斯尔二世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两个月前,奈斯尔二世派了一小支精锐部队突围,将儿子送了出去,尽管他对唐军迟迟没有来援颇有微词,但是如果要托孤的话,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东方是最不坏的选择——巴格达那边或许宗教文化更为相近,但哈里发这个时候哪里有力量能给予庇护呢!
所以,他将一个儿子送去了解苏,而将另外一个儿子送去了巴格达。不过,送去解苏的那个才是第一继承人。
“投降吧,”奈斯尔二世流下了泪水:“不要再有更多的伤亡了。”长时间的围城已经将城内所有人的抵抗心都磨尽了,对于这一点,奈斯尔二世心里是清楚的。这个王朝的中坚力量——河中地区的波斯一族在文化与经济上是很优秀的,但自古就不能算很强悍的民族。在重重的压力与不可测的前景下,他们终于崩溃了。
尽管屏葛那边的经验告诉他们:投降并不意味着安全。可是有时候,意志崩溃了,就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奈斯尔二世不知道,就在他决定投降的那一天,郭洛正式进入了西鞬!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攻占之后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
汗血王座终于离开了碎叶,在五万大军的拥簇下进入怛罗斯地区。
张迈本来想让马继荣等率领大部队从灭尔基山道进入怛罗斯,而自己则带一众岭西旧部,走碎叶河上游,到达新碎叶城遗址,然后从沙漠进入灯下谷,最后抵达怛罗斯的。
这样走完全是一条弯路,因为前线的战局没有惊险,也并不要求张迈需要迅速前往,所以张迈这样做可以说就是要旧地重游——这固然是他有心感怀以往,同时也可以抚慰一下天策军的核心力量——岭西旧部,政治行为多过军事行为。
而且张迈认为,从新碎叶城到怛罗斯之间虽然是沙漠,却是一片岭西旧部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沙漠,只带领数千人往来的话,危险性应该可以降到很低。
可是他的这个提议,却遭受到了魏仁浦为代表的随军参谋团体的强烈反对。
“沙漠天险,人主岂可轻犯?元帅须知,元帅万金之躯已不属元帅一人,而寄天下之望!岂可为怀旧之念而至亿兆生民寄望于不顾?”
马继荣也觉得理应持重,岭西旧部虽然蠢蠢欲动,然而他们也知张迈今时不比往日,哪怕碎叶沙漠的危险性并不是很高,但没有必要冒的险,还是不要冒的好。
张迈叹息了一声,终于没有坚持。他的这声叹息,不是因为这次去不了新碎叶城,而是知道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能进行像当年那样的冒险行动了。
天策四年暮春,冰雪开化,牛羊欢腾,赤缎血矛迤逦向西,在四月中旬到达怛罗斯。
张迈对身边的马继荣魏仁浦笑道:“我有生之年,行军速度之慢,无过于此!”
魏仁浦道:“慢而能成功,虽慢何妨?虽说兵贵神速,但神速之兵损耗必多。”这时的魏仁浦比起去年又有不多,他虽然是儒生,但成日处在军旅之中,以他那过目不忘的才华自然掌握了不少军事上的理论与行军打仗的常识,而且都是和一线兵将交谈后得来的。
张迈点头道:“这说的也有道理。”
怛罗斯地区不像碎叶地区,有去年的休养作为恢复期,大唐的军队所到之处,处处都甚荒凉——荒凉还不可怕,有时候荒凉只是人类未曾进入,大自然其实有自己的一套调节系统,但由于连年征战,畜群对植被的损耗很大,以至于碎叶沙漠竟有扩大的趋势。张迈因下令,要在进入河中之后将这个地区半封闭起来,不进行农牧业的开发,同时将这个地区荒起来,只存怛罗斯、俱兰城两个聚居点。
这时候,前方已经传来消息——郭威已经与郭洛会师于屏葛城下,也就是说,西进的大军将可以通过宁远、西鞬一线得到补给。
大部队在怛罗斯地区停驻了十日,跟着继续挺进,路上就听说了布哈拉沦陷的消息。
又过五日后抵达白水城,张迈却未进城,他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印象,因抵达时刚好还是中午,直接继续赶路,又五天已经抵达屏葛,郭洛与郭威已在三日前将此城攻克,望见赤缎血矛,一起来迎。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萨曼的将军,郭洛道:“这是葛图十将军,西鞬的守将。他也是萨曼宰相巴勒阿米的侄子。”
葛图十跪伏在地,口称万岁——他到达西鞬的日子也不短了,因为要与宁远方面联系,所以也学了一些唐言——自天策唐军得势以来,学习唐言已经成了整个大西域地区的风潮,所有民族都认为这是最优雅、最高等的语言,会得唐言,无论是经商还是出仕都有大大的好处。
“布哈拉的事情,我听说了。”张迈叹息了一声,道:“我还听说,奈斯尔在亡国之前已经做了安排,让人将他的儿子送往宁远,虽然现在还在路上,不过你放心,等他抵达,我会好好照顾的。”
他望后面一张望,见唐军二郭的部将后还有许多西域部队,郭洛道:“我宁远军后,是西鞬的人马,西鞬的人马之后,是各族来归人马,共有十三万。”
张迈道:“区区一个萨图克,不需要这么多人。我接见过他们之后,郭将军,回头你作一下安排吧。”
郭洛其实也知道这些各族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十分有限,说是有十几万人,若是唐军万骑一冲登时溃不成军了,便知道张迈要收他们的心,却并不准时使用他们——召集起来这么多军队,也是很损耗军粮的。不过郭洛也准备留下一部分的部队,一来要从中挑选能打仗的人,二来不能打仗也可以作为后勤部队使用。如今的天策唐军,不但需要能打仗的精兵,而且出于威慑力的考虑,数量优势也是必要的。
葛图十又跪下,按照汉家礼俗磕头,说了一些波斯话,张迈问郭洛他说什么,郭洛道:“他说元帅天威降临,这一次打败萨图克是肯定的,只是希望打败萨图克之后,能够像旧唐一样,恢复波斯。”
张迈沉吟半晌,久久方道:“存亡抚孤,乃是我华夏的传统。”
翻译将这句话翻译过去以后,葛图十脸上现出了喜色,但张迈又道:“只是我记得老都护跟我提起,那撒马尔罕本叫康居城,乃是我大唐故地……”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停,翻译者翻译了这句话以后,葛图十忙磕头说:“我国复国之后,不敢以齐肩大国与大唐并列,从今以后,我萨曼王朝便是大唐属国,愿世世代代,为我新唐万岁陛下守疆。至于撒马尔罕——不,康居城,我们亦愿献出,我**民,本不敢望能保有整个河中。”
张迈微微一笑,说:“你们有这份心,那很好。不过康居位于河中中部偏西,若割入东方,布哈拉一带就小得恨了,而且南边解苏也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