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耶律屋质从高台上将耶律德光挟下来后,这时耶律屋质已经护着耶律德光北去,而萧缅思则留后一步,抵挡薛复。
萧缅思往后望去,只见数瞬息之间,汗血骑兵团又推进了数步,每推进一步,伴随的便是一批皮室军的阵亡!
皮室军毕竟不是吐谷浑那样的乌合之众可比,就算是在乱局之中,就算阵势被打乱,甚至士气也大受打击,在各自为战之中也仍然能够发挥出强大的阻击力来。
只不过,相对于已经得势的一方来说,要发挥这种阻击力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对方已经得势了啊。”
萧缅思的脸色有些难看,战场之上,从长期来说需要对比双方的军力,看谁能消磨到最后,但在某个时间段,得势的一方将拥有无可比拟的主动权。短短一刻之内,薛复竟然发动了六次突击,这样猛烈的连续突击,给契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而汗血骑兵团则在契丹骑兵所露出的各种破绽之中穿梭前进,如鱼入水。
就连刚才耶律德光所在的观战台,此刻也已经被汗血骑兵踏成了粉碎!
幸好,刚才提前一步挟带了陛下,否则局势将不堪设想。
尽管萧缅思明白,如果环马高地北麓的胡骑全面回攻,向中心收紧布袋口,那么汗血骑兵团就算杀了耶律德光,也势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实际上薛复奋勇杀入之前,就已经根本就置生死于度外了,他的勇气与决心并不在奚胜之下。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
在现实的情况下,萧缅思明白,如果耶律德光真个被汗血骑兵团杀死,那么漠北诸部还会继续拼命围杀薛复么?
与汉人的单一血统不同,在漠北内部族派斗争其实也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窝里斗”的事情,绝对不是汉人的专长,只是汉人看自己的历史的时间比较多,才会产生这种错觉而已,实际上内部斗争是一件放诸四海皆准的必然之事,漠北不但各族在斗,就是契丹内部各派系也在斗!甚至耶律一姓的内部各派系也在斗!
甚至,就连耶律阿保机,他的三个骨肉至亲的儿子也在斗!皮室军内部,也存在暗中拥护耶律倍和耶律李胡的,耶律德光如今占有大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但如果耶律德光死了呢?只怕到时候皮室军也会分裂。契丹的亲近部族如敌烈、乌古、奚族也会动摇,更别提吐谷浑、室韦这些外围部落了。
光看看现在耶律德光还没死,外围部落就已经乱得如无头苍蝇、亲近部族就已经开始犹豫踯躅,就可以想象耶律德光如果真的死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杀死耶律德光,令契丹全军内部分崩,这就是斩首行动!
薛复的一线生机,就系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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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萧缅思拒绝了拽剌解里的请求:“退!”
这一刻,保护主上才是最重要的,保存皮室军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萧缅思的心中还有另外一套算计方法。
在当下被奚胜拖疲、被薛复早就的这个已经形成的混乱局势中,皮室军其实未能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现在这些精兵强将要做的就是退走,到了后方找个地方养回体力,而不是在这个不利的情况下去送死!
拽剌解里愤然起来,但萧缅思的命令却是斩钉截铁:“退!且退且战!违令者斩!”
哪怕有丧弟之痛,拽剌解里也不敢不从,而萧缅思却已经决心断后。
这时在混乱之中,那些外族都没法指挥了,萧缅思也没有继续用精锐核心部队去消磨薛复前进的速度,而是组织起了三百骑射手,用回望射的手段,且战且退——且退且射!他不但要掩护耶律德光,还要掩护士气低落的皮室军。
在混乱之中,非常容易伤到自己人,何况汗血骑兵团的前锋身穿银光铠,对弓箭的抵御力很强,但萧缅思这时却顾不得了,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还是有效地削弱了薛复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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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人认为,薛复来得好快,老是觉得自己的颈项背后就是汗血骑兵了。
然而薛复却认为自己慢了下来。
他仍然在挺进着,在抵达观战台之后的短短半个时辰,汗血骑兵团就砍伤了上千契丹骑兵!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按照这样的比例和损折速度,只要持续一个晚上契丹就能灭族!
更加让汗血骑兵团士气高涨的是,他们发现契丹的阵势还在持续瓦解,战场打的不是人数,而是有效的战斗力,而有效的战斗力,靠的就是组织。组织一旦瓦解,十万契丹军也会成为他们追亡逐北的对象!
可是薛复却失望了。今晚的攻势,是一次骑兵猛袭。
可他没有想到,契丹军中会有人当机立断,在他抵达之前救走了耶律德光,尽管观战台已经踏平,但耶律德光的身影却越离越远,甚至就连耶律德光的大纛,也被保护了北移!
大纛的移动令契丹全军整体浮动,但大纛没有倒下,耶律德光也没有授首,这让胡军产生了希望,他们在败退,却没有完全崩溃。
他们突破的速度很快,但相对于耶律德光远去的速度却慢了,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就在薛复想要快马加鞭的时候,他猛地发现坐骑的速度稍稍地减慢了。
银雷飞电其实还是跑得很快,但那种稍微的下降是一种信号,薛复知道爱马已经开始疲倦。
薛复甚至发现,自己的体力也在下降了。就算面对的不是契丹猛将而只是普通的皮室骑兵,他也没法创造像刚刚现身时的那种瞬毙秒杀的奇迹了。像那样的大杀招,需要体力达到巅峰状态才能使出。
薛复的心也沉了下来。
汗血骑兵团相对于鹰扬军的劣势终于显现了出来,如果换了杨易在此,或许无法像薛复一样,从现身之后以契丹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欺近耶律德光——如果多给撒割、课里多一点时间反应,他们或许就能组织起一批克制快攻的部队拦住汗血骑兵团。那样就算是杨易或者杨信也无法轻易逼近观战台。
但是薛复来得太快,他们根本就没法完成阵前变阵。原本契丹就是攻击的阵势,目标是环马高地的步兵阵,忽然间要转成守势以应对逼到眼前的汗血骑兵团,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在已经逼近观战台之后,薛复却未能发挥像杨易那样的后劲,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耶律德光就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终于到极限了。”
薛复知道,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再要挽回,已经不大可能了。他以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一个烟花从契丹乱军之中升起、爆炸!
夜空被闪亮了一下,跟着,环马高地后方,延绵数十里的群山猛地亮起了无数火光!
不但有火光,而且那火光还在推进!
环马高地后部,不知多少战鼓猛地擂起!
“伏兵!伏兵!”
就连撒割和课里,他们的脸色也都大变!就更不用说契丹之外的其它部族了。
唐军三军尽起!
这是一场围歼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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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六个时辰前,环马高地以南就算埋伏着十万大军——甚至连举世闻名的龙骧军、鹰扬军都在内,契丹人也不会慌乱。但这时他们已经被薛复打乱,一个奚胜就拖疲了全军,一个薛复就几乎威胁到了耶律德光的性命,如果杨易、张迈再出现,唐军大军围来,漠北诸族若还留在这里,那是要等死么?
“走!”课里退了,他本来还正准备组织人马,给薛复的背后来一个狠的。但现在他放弃了。
“走!”撒割也退了。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连徒离骨都死了啊,他不愿意冒险了。
“走!”萧辖里率领徒离骨的余部,跟在了课里之后撤退。
连他们也走了,更别说漠北诸族、漠南诸族!
“快逃,快逃!”吐谷浑哭爹喊娘,唯恐死在这里。
“快走,快走!”乌古,阻卜,敌烈,全都没有了战意。
胡阵大崩坏!
胡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各依部族向后撤退,这一退就不可复遏。
薛复趁胜追击,一夜之间追出七十余里,契丹所组织起来的全线崩塌。
刘黑虎的泪水已经干了,他知道,这场大战,终于赢了!
尽管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但是,终于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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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捷报,驰至秦州!
张迈只看了开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大的危机,终于过去了。
他让马小春将捷报传出。没多久,整个秦州城都沸腾了!
“大胜!大胜!北方大胜!”
契丹被打败了?这怎么可能!
但消息却确确实实地传来了。
杨光远被这个消息骇得目瞪口呆,而安审琦则暗中庆幸:“自己毕竟押对了宝!”
当然,这时候他们还有点将信将疑。
五天之后,但第一批俘虏被押解到秦州城时,整个秦州城第二次沸腾起来。
杨光远父子率领全城父老,跪到张迈脚下贺捷!
投降了的秦西部队,欢声雷动!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有墙头草的打算的话,那从此刻开始,大部分人就已不再犹豫。不是因为他们忽然之间感悟到了张元帅的王霸之气,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愿意将宝押在强者身上。
从这一刻起,张迈知道秦州守住了!就算郭威兵败、石敬瑭推到秦州城下,他也不怕了。
更何况,张迈知道,这一刻石敬瑭只怕连魂儿都没了。
“石小儿,我不信你还敢西进!”
至于孟蜀,张迈完全无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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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城内,李彝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天策唐军,竟然单靠汗血骑兵团和陌刀战斧阵就击败了契丹主力!
李庄恒等若说有三分欢喜,只怕背后更有七分畏惧!
只靠两支强军就击败了契丹,那如果龙骧军、鹰扬军都来了,那会是什么场面?
李彝殷似乎看到了两个族老的畏惧,淡淡道:“天策虽然胜了,但代价也不会小的。”
而李彝秀则兴奋地要出兵反击!
但李彝殷却道:“再看看,契丹只是败退,并未溃败。而且……”
他还有一个犹豫,果然没多久便收到消息——在压制着凉州的耶律朔古东行了,契丹人这支实力完好的大部队,像一个庞然巨物一样横在薛复前面,保护着后方的族人。
“契丹……”李彝殷叹息道:“果然是不世出的强族啊,他们的根基,不是一场胜利就能摧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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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
一个俘虏被送入秦州城内,赫然是契丹大将萧缅思!他竟然被薛复俘虏了。
当他抵达秦州城下时,忍不住暗叹起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秦州城内,肃杀之气更加浓郁,秦州城内的许多防务,已经不再只是张迈从西北带来的安西、凉兰部队在防守,而是交到了秦西部队手中。
秦西部队尚未全体改换天策大唐的军装,由于很关注南方的动态,萧缅思哪怕从服饰之中也能认出这其中的区别。当然,他更加明白这里头的意义:这说明张迈的旧部正与秦西部队更好地融合了。如果不是双方到达一定的互相信任,张迈如何可能将眼皮底下的防御交给秦西部队?
秦西城内,州厅衙门被辟为整个关陇战役的总指挥地,一列列刀斧手的尽头,张迈闭着眼睛,斜斜倚靠在虎皮大椅上,他显得很疲倦——但尽然敢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那也只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了。
张迈右手是慕容春华,左手是安审琦,安审琦下手才是杨光远
而有一个少年离得他更近,几乎就站在张迈身边,安审琦杨光远等虽然带甲,却不佩刀,这少年却佩着一把横刀——能在张迈咫尺之间带刀护卫,足以想见其亲贵。
而这个少年,不但佩刀,而且全身缟素,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萧缅思。就好像要吞了他。只是萧缅思有些奇怪,这个少年的头发、瞳色,都像胡人多过像汉人,张迈居然会容许这样一个胡儿带刀侍奉左近,难道他真的能做到唐太宗所说的那样胡汉如一么?
“元帅,萧缅思带到。”马小春说道。
张迈这才半睁开眼睛来,那佩刀少年猛地一按刀,向张迈道:“元帅,请许我将此獠拖出,千刀万剐,以祭先父与环马高地众将士!”
本来,这是一个颇为无礼的举止,但张迈却似乎没有怪罪。
萧缅思心头一动,马上就猜到这个少年必是环马高地牺牲了的某个唐军高级将领的儿子。在这次被俘虏的人里头,萧缅思的级别是最高的。在这个场合之下,他就成了契丹的代表,牺牲大将的后人要求报仇,张迈会答允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萧缅思心想如果换了是耶律德光,只怕也是无法拒绝的。
“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萧缅思想着,却只是轻轻一叹。
在场杨光远安审琦等见他如此镇定,都暗赞了一声好胆色,慕容春华心道:“契丹能够纵横万里,果然不是侥幸,族内有这样的英雄!其族可知!”
张迈看了那少年一眼,道:“你要为你父亲报仇,是应该的。不过奚胜如在这里,你认为他会希望你以杀俘的方式为他报仇么?”
萧缅思心头一动:“是那个陌刀将的儿子!”
奚胜的强大与勇敢,给所有契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忍不住又向那少年将领看了一眼。
那少年将领却是全身一震,单膝跪倒大哭,张迈按了按他的肩头,道:“明年开春以后,我将北伐!到时候,有的是让你报仇的机会!”
那少年将军哭着称是!原来他就是奚胜的妻子带过来的儿子,虽然不是奚胜亲生,但奚胜待他有如己出,如今也已经是一个骑兵都尉了。
萧缅思却不再去想这个少年的身份,只是被张迈那一句“明年开春以后,我将北伐”给镇住了。但他随即摇头,跟着放声大笑。
杨光远怒道:“大胆!你笑什么!”在场诸臣将里头,慕容春华没开口,安审琦没开口,范质没开口,反而是杨光远先开口了,因为这时最需要向张迈表忠心的就是他。
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