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在后方的时间较多,虽然各种战斗协助得多了,对历来各战役战斗也研究得十分透彻,真的作为一军军师在外指挥战斗,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兴奋之情难免。
他闻说契丹进了翰达拉河谷,便传下命令,要第一府、第二府引兵邀战,然后诈败,引出契丹主力,退到第七、第八、第九府埋伏的地方,前二府一旦退到埋伏地点,后三府便点燃狼烟为号,同时杀出。
同时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府埋伏在翰达拉河谷之外,在后三府点燃狼烟时,从山峰破口突入河谷,烧敌人粮草,断敌人后路,一旦契丹战败,后续大军——六个府的长矛阵便全线掩杀过来。
这是一个安守智算来算去,均觉没有破绽的计划,但石拔却没了往日的那种闻战则喜的冲动,听着契丹走入翰达拉河谷,忽然道:“契丹人,可能看破我们的计谋了。”
安守智反而一愕,道:“看破了我们的计谋?那他们还敢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石拔道:“但我感觉,自从拔野去了之后,他们一步步的,就好像都在配合着我们行军似的。”
安守智道:“或许正是因为对方进了我们的圈套。”
“可以这样解释,只是太顺利了。”石拔是一员猛将,却并不以智将闻名,他事前盘算、布局,均非其所擅长,但他打过的仗不晓得有多少,那两个小小的鼻孔,对战场上的风就像狼能闻到血腥一样,竟有一种预知危险的能力。
他对安守智说道:“漠北一些有勇无谋的小部族,或许会这样容易入圈套。但有皮室军的将领,不像会是这样的用兵风格。”
他在地图上,敲了敲那个翰达拉河谷:“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决战之地。”
安守智问:“为什么?”
石拔却说不出来,只是道:“应该是这样吧。”
安守智见石拔的判断来得全无理由,并未被说服,却还是道:“都督乃是主帅,若是都督有疑虑,那么这次的行动便中止吧。”
石拔道:“儿郎们少年迅猛,就该用他们的这个力气,现在他们都兴冲冲的,如果现在还没见到危机就撤销原来的行动决议,只怕他们的士气会受打击,少了他们这股冲劲,若那个耶律阮也有一点本事的话,那我们岂非要在这里和他形成拉锯战?”
其实石拔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或者说,石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安守智不明白,石拔更倾向于统领一支大军,直接杀奔战场,在这种情况下不但石拔自身能发挥出最强的战力,连带着他麾下的士兵也都能变得更强。
但如果是那种阵势严谨、兵力分布依据天时地利人和而排布的复杂阵势,石拔指挥起来就觉得很勉强了。过去这段时间安守智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指挥,而要石拔临阵修改这种排布,他也觉得吃力。
“那么……”安守智准备妥协的样子。
“仍然出发!”石拔说,他决定还是不去打乱安守智的步伐,而是要将原本安守智略显复杂的排布变得简单些,毕竟,简单才是石拔的风格:“这一批少年,还不习惯太过复杂的战事,放弃原先多方分进合击的策略,让他们并于一处,齐进齐退。只能期望他们一路向前,创造奇迹。”
安守智道:“若是这样,万一契丹并未看破我们的计谋,那翰达拉河谷一战,我们就算能够取胜,也无法歼敌。”
石拔道:“这一仗,且先取胜再说。”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智将,见主将没提出任何有利证据就忽然战前变阵,定要抗议,安守智却是做惯了后勤,做后勤的人是将协调作为天职,因此他虽然不信石拔的判断,却还是接受了。
当下唐军仍然由第一、第二府邀战,第三府与第四府并作一处,第五府与第六府并作一处,埋伏在两个地点,准备从两个地方突入河谷,包抄契丹后方。
柴荣接到命令,要他放弃原先的进攻路线而与第四府合击一处,不免颇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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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达拉河谷之外,第一府和第二府两千骑兵便向契丹发出挑衅性攻击。
耶律阮听说唐军派出精兵约两千骑兵前来挑衅,叫来拔野,问耶律安抟道:“他双牙刀狼部,归入我军的共有多少人?”
耶律安抟道:“当初共有两千人左右归附,去掉残弱,约一千五百人入伍。”
耶律阮道:“把一千五百人全部给他。”对拔野道:“你不是恨唐军吞了你的三百精锐么?我就给你兵马让你去报仇。你敢去么?”
拔野的心脏跳得厉害,这一路来耶律阮都将他软禁,他也万没想到在临阵时耶律阮会交给他兵权!只是现在忽然给了兵权可不是好事——那定然是要自己去当马前卒。但当此时刻,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犹豫马上就会大祸临头!眼皮也不眨一下,跪下道:“王爷若能成全小人,小人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耶律阮道:“如今唐人有二千人在河谷外邀战,你若敢去应战,我就表你为先锋。许你率领旧部,打开双牙刀狼旗号,去杀唐军。”
拔野脸上表现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道:“王爷容禀,小人能跟随王爷,自然愿意卖命,只是那唐军颇为强劲,若是以一千五敌两千,小人恐怕不敌。”
耶律阮道:“只是令你为先锋,哪里就真的要你独自去拼命,我会另派敌烈孤鹜部、乌古鹿角部,共三千人马,为你左右两翼。四千五百人去打两千人,若这都害怕,漠北男儿还能与中原争雄么!”
拔野大喜道:“若是这样,小人一定奋勇作战,争个头功!”
耶律阮哈哈大笑,道:“若是争得头功,回头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当即传令:“去应战吧!”
拔野出去之后,耶律安抟笑道:“王爷好计策!这一来便可试出这小子的真伪了。只是万一他果然是假装投降,临阵倒戈的话,却也麻烦。”
耶律阮哈哈笑道:“临阵倒戈?如果他是带着那一千五百人来投,我还有些担心他倒戈,但那一千多人虽然是他的老部下,经过我们的混编,和他已经有隔,他骤然领命出战,一旦临时倒戈,他那些部下一定会产生混乱。那时节,一百皮室足以突入乱军之中取他首级了。”
耶律安抟道:“那么,待属下去安排百骑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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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野出帐以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耶律阮的亲兵带了他到他的旧部所在军营传令,双牙刀狼营的二当家等看见拔野到了,登时欢声大作。二当家有心要问其他三百骑的去向,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开口。
耶律阮的亲兵传下命令后,拔野不敢怠慢,只好领兵出谷,后面敌烈孤鹜部、阻卜鹿角部跟在左后方、右后方,就像钳子的两牙,钳制得双牙刀狼营有进无退,更何况双牙刀狼营后面又跟着皮室军督战队!拔野这时就算要说明什么,也没有功夫当着千余人的面说,就连要和几个心腹道明也不能够。因此钳制住拔野的不止皮室督战队与漠北二部,就连身后的一千五百人,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耶律阮控制拔野的工具。
至此拔野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些年他能纵横于天策、契丹之间的两不管地带,自然拥有过人之能,可野路子出身的人,一旦遇上了真正大势力的正规军,办起事情来便都缚手缚脚,非智谋不足,乃势不所及,耶律阮虽然还没完全看破他的心思,却一下子就将他推入两难的境地。
这时拔野心中纠结无比,寻思:“我若奋勇作战,那是阵前自绝于天策唐军,唐军中的三百兄弟只怕都难幸免。但我若不奋勇作战,不用等别的,背后督战队就会冲过来宰了我。身边这一千五百个弟兄如果能与我同心,那我还有运作的空间,但现在兄弟们却都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如果我临阵倒戈,战场之上一千多人能有几个能听明白我的话?二当家等几个人也许能较快反应过来,但其他人却势必混乱。且唐军的布局都还没起作用,我若现在倒戈也立不成什么功劳。没有功劳,我在那铁兽石拔面前便说不上话,他也不见得能多优容我!”
短短的一段路程,拔野却是心念数转,转来转去,都觉得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出了河谷之后不久,便望见天策唐军的两府骑兵在迤逦逼近,这边二当家
拔野心道:“天策军的少年都尉们,其实都看我不起,现在两阵对垒,遇上了我,他们未必会手下留情。若是‘形势需要’,他们多半要对我格杀勿论!我为了石拔一个尚未推心置腹的承诺,就将自己的性命也赌进去?若说假意厮杀,战场之上又不是演戏,乃是拼命,万一对面唐骑是真打,那我一个手软就先死在这里了。”
他心中反复琢磨,看看战事已经不可罢免,一下狠心:“罢了!那三百兄弟的性命,就交给柴荣吧!我只为我自己而战!且顾眼前,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契丹与唐军发现彼此之后,略一整顿马匹,就要交战,契丹督战队已命二当家等打出双牙刀狼部的旗号。十府都尉都知道拔野之事,第一府都尉猛地发现双牙刀狼营,对第二府都尉使了个眼色,道:“看!”第二府都尉也颇为诧异,对第一府都尉道:“这人怎么出现在这里,待会会有变数也未可知。”
第一府都尉道:“且随即应变吧,总之别忘了我们的命令。”
第二府都尉道:“他可是还有三百弟兄在我们处,难道还敢背叛我们不成?我们这次是来诈败,但若他阵前倒戈,局势对我们大利时,咱们要先胜一场么?”
第一府都尉想了想道:“小胜无妨,但恐误了大布局。”
本来两府都尉这次就是领命前来引诱敌军进入包围圈的,对面来的若是皮室劲旅,他们都还不会这样纠结,只因来的是拔野这个唐军派出去的间谍,忽然出现在阵前,两府都尉反而迟疑起来。这也暴露了孤儿军的弱点所在,他们若是被投入到一个特定的战场上,由一员猛将率领,凭着一股少年锐气,其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或许还可以逼追龙骧、鹰扬军,但遇到形势复杂的战场,经验不足、判断不快的缺点便展露无遗。
双方停马片刻,跟着号角吹起,拔野心道:“逼到此处,唯有向前!”拔刀喝道:“冲啊!”一千五百骑便进入加速状态,后面两部也跟着奔驰。
唐军两府都尉也下令迎战!
两府都尉齐声喝道:“大唐!”两府骑兵便应:“威武!”
两府都尉再齐声喝道:“大唐!”两府骑兵便再应:“无敌!”
无敌字落,两千骑兵也放马奔驰起来!
契丹军有四千五百人,人数超过唐军一倍有余,唐军的装备却远胜双牙刀狼、敌烈孤鹜、阻卜鹿角三部,因此唐军的气势并不稍逊。
双方互相冲荡,拔野一马当先,径向第二府都尉冲来,孤儿军的战将也全都是少年,全都以武勇著称,别的军队也许还有主将坐镇后方的,孤儿军的全军却都是队正必定冲在一队最前!校尉必定冲在一营最前!都尉必定冲在一府最前!
第二府都尉眼看拔野向自己冲来,心道:“他冲在最前头,向我冲来,莫非要和我有话说?”手中暗中留力,也向拔野冲来。
拔野见第二府都尉盯紧了自己,心道:“既然上阵,便无父子,杀吧!”一个咬牙,眼睛红了!
双马交错,第二府都尉将刀一迎,将马微勒,就要问话,却觉得刀锋砭体,心中一惊:“这家伙背叛了!”
血光闪现中,拔野肩头中刀,第二府都尉却是脖子见红!第二府都尉万料不到拔野第一刀就如此狠辣!
数百人惊叹之中,唐骑都尉已经落马。拔野一愕之下,万不料这首功来的如此轻易,背后的旧部却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胜利鼓舞了起来,如疯狂了一般冲入唐骑阵中。
第二府的少年将士们眼看主将落马,士气大受打击,少年们又有不少一恨之下要为都尉报仇,乱了之前的骑兵阵法度,阵势微见混乱,幸好有一个老于行伍的副都尉力挽狂澜,迅速接替都尉的位置,第一府又赶紧来援,局面才算稳住。
但后面敌烈、阻卜两部跟着逼来,唐军已经陷入明显的劣势!
第一府副都尉提醒道:“都尉,这一仗赢不了了,趁势退吧!”
第一府都尉怒吼道:“虽然是原本的安排,但……”他还想着报仇,副都尉却是个四十多岁的宿将了,叫道:“大局为重!”
第一府都尉这才忍痛叫道:“第二府撤退!我军断后!”
那边第二府还有上百个少年同时高叫:“不退,不退!我们要为都尉报仇!”
第一府都尉再次高叫:“第二府听令,撤退!第一府,断后!”
第二府临时代领兵马的副都尉也发出严令,第二府骑兵这才且战且退,唐骑阵势更乱,四周敌烈孤鹜、阻卜鹿角同时围上,第一府骑兵浴血抵抗,掩护着第二府重整行列。
远方耶律安抟望见,指挥埋伏的两支骑兵跟着杀来,却对耶律阮笑道:“这个拔野倒也心狠手辣,可以栽培。”
耶律阮哈哈笑道:“他有了这颗阵前人头作保,以后可堪任用了。”
六七千契丹骑兵驱赶着败退的两府唐骑,且战且向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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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埋伏于山与山之间,只等着后方的狼烟。
孤儿军的这些少年军官,在天策唐军中有着比较特殊的位置。张迈是自觉地在将他们之一作为接班人来培养,教育与训练方式都用上了一些新的手段,希望这些少年在数年之内能诞生出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以消解一些老部队正隐隐呈现的暮气。
虽然如此,少年家毕竟是少年家,武力可以天生,武艺可以训练,战术可以教育,但阵前反应却非实战经验积累不可得,至于战略眼光,则不止需要经验,更需要天赋。
柴荣是少年军官中少数能用战略眼光来进行思考的少年将领之一,而且也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场仗的布局他是推动者之一,但随着局面的演化他渐渐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与自己的推演背离得越来越远。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
石章鱼打断了柴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