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是要干什么?来送死么?”
这时耶律安抟已经抽调了皮室一千二百人,近族战力两千人,杂族诸部四千多人,共近八千人的兵力调到翰达拉河谷西面。如果唐军还继续逼近,在耶律安抟看来,一旦交锋,那么这场仗契丹必胜无疑!
虽然唐军的将领不大可能知道自己具体的兵力调动,但安守智已经战败的消息既然传到了后方,唐军的士气必受打击,且唐军将领也必定知道了契丹这边军力强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不等破晓就连夜进兵,这是为了什么?
他不怕遭受夜袭么?他不怕掉入陷阱么?他不怕遭遇埋伏么?
为什么唐军将领要如此冒险?
“莫非……谷中有贵人?”耶律安抟冒出了这个念头。他忍不住想,谷中是不是有什么军衔不高、身份却非同小可的大唐贵人,比如张迈的私生子之类,这才能解释唐军明知没有胜算,却还是源源不绝地赶来送死。
耶律阮在打了那个喷嚏之后便再睡不着,他躺了一会,干脆醒来询问军情,在听了耶律安抟的述说后笑道:“或许真有贵人,也未可知。张迈的私生子么,哈哈……”
五更将近时分,石拔已经率领唐军逼近,这时太阳还没露脸,大地正处于最黑暗的时刻,而他们竟然点火把夜行!
行军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毫不迟疑地步步前进!
胡振不愧是得到了安守智的真传,而安守智又是师承郭师庸,在他的努力下,两千唐骑的行军阵容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只是虽然严整,却也将兵力人数暴露给了埋伏在暗处的契丹探子!
契丹探子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
“只有两千人!”耶律安抟道:“第三拨人马,落后了许多,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赶上来。”
耶律阮笑了起来:“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人马了的话,那么这支援军我们就吃定了。”
耶律安抟道:“要派兵骚扰他们进兵么?”
耶律阮冷笑道:“骚扰?不必!对方只有两千人!就算来的是龙骧铁铠,或者鹰扬汗血,我也照吃不误!”顿了顿,道:“除非是陌刀战斧阵,那还有得一打!”
若是两千最精锐的陌刀战斧阵的话,以耶律阮的兵力还真的吃不下。不过陌刀战斧阵虽然攻防强大,缺点也同样明显,张迈从来就不会拿出来单独使用,更不可能抛到万里迢迢的域外做一支孤军。
何况从种种情报看来,来者也不可能是陌刀战斧阵。
唐军的部队开到了附近,双方已经在望,石拔选择了在契丹西南面稍息。
“看这事态,对方将领还真的要跟我们阵战。”耶律安抟是越来越诧异了。
以唐军和契丹眼前的形势,唐军兵力弱而契丹兵力强,虽然唐军的逼近让耶律按团感到诧然,但唐军马匹充足,如果将骑兵机动力的优势发挥出来与契丹游斗,以牵制战术来让河谷中被困唐军能够有更大的机会脱困,也还是可行之法——实际上耶律安抟设想与唐军将领易地而处,自己就会这么办。因为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但现在唐军的举动却再次打乱了他的预料!
要知道,这时候即将日出,日出之后,阳光刺目,若唐军从正西开来,所以石拔要选择自处西南,处西南则望东北,漠北处于北半球,阳光从东南而来,不直接照射,便不刺目。
队伍集结且考虑到日光照射问题,那显然就不是要游斗,而是打算阵战了!以弱势兵力去碰强势兵力,竟然还要堂堂正正地阵而后战,那显然是不智的!
耶律阮哈哈大笑:“看来唐人果然是找死!”
耶律安抟却道:“对方将领,应该是谨慎之人,我们也当小心。”
“我军强而敌军弱,阵而后战,难道我还怕他不成?”耶律阮只是冷笑。他不但是一个王子,拥有相当的政治头脑,也是一员猛将,他与安守智对决,一样是阵而后战,安守智的兵力并不弱,但耶律阮同样亲手斩下了安守智的头颅!
阵而后战,除非对方是陌刀战斧阵,否则他耶律阮怕谁来?
要知道,他手中可还有一支皮室精锐,正面冲击的话,耶律阮有自信,就算只靠这一千二百人,也足以击败任何两千人的骑兵!
“哼哼!”耶律阮傲然道:“那个唐将的尸身,还在不在?”
“在。”
“好,将尸身送过去。”耶律阮道。
耶律安抟道:“恐怕会激怒对方。对方敢以少数兵力阵战,必有决死之心,此时激怒对方,恐怕会增其威势。”
“那又如何!威势再增,也不过两千骑罢了。”耶律阮笑道:“对方将领既然有种,敢以两千人以卵击石,这就算是本王给他的一封战书吧!”
太阳还没升起来,只靠着火把的光芒将军队团结起来。
两千人的部队,听起来不少,实际上集结的话,只会占据很小的一片土地。
两千部队按照行列,略微松散地站好。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一定会觉得这个阵势还不够严谨——当然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也不会有这一晚的事情发生。石拔这一个晚上的行军,犯了好几条“兵法”上的大忌,安守智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劝阻的。当然,如果现在安守智活过来,他也一定会诧异石拔居然毫发无损地就到了这里。
一千五百个少年,跟随者铁兽五百亲卫的动作,换下了行军用的马匹,所有人都站在地上,牵着行军时的闲马,拿着火把,照亮着几亩地大的方圆。
只有一个人骑在马上——他们的主将,石拔!
哪怕是从小金山出发以后,主将是石拔在军中也仍然是一个秘密,只有都尉以上才确切知道,只有副都尉才算被非正式告知!除此之外,石拔的存在就是一个军事机密!只有很小一部分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会知晓。
但今晚,或者说昨晚,在行军的过程中,一千五百个少年将士都在口耳相传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战场上的铁兽!名扬天下的上将军—-—石拔!居然是他们这支军队的主帅。
当初在轮台,即将出发之前的一次阅兵上,石拔曾和杨易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他们认得石拔。但是所有人都认为,那一次只是石拔从碎叶来访,没有人会想到,石都督真的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此刻,当石拔腆着小肚子,跨上了一匹战马,巡走在两千骑兵之间,所有人这才确信——石都督真的就在这里。
石拔一队队地巡过去,几乎每一个少年将士都能看到石拔从自己身边经过,一个四海知名的大人物,一个掌控万军的大唐上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大唐第一猛将啊!
孤儿军乃是一群热血少年,尽管他们接受的是严格的军事训练,直接训练他们的,大多数是气质上类似于安守智的将官,但他们的精神偶像,除了张迈之外,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杨易,而就是石拔!
因为在唐军诸上将中,石拔的人生经历和他们最接近。
昨天安守智兵败的噩耗传来时,唐军的士气的确大受打击,但此刻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代替了那种冲击。
铁兽石拔并不擅言辞,他没有像张迈那样的蛊惑力,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这支军队的胆魄!
巡军完毕,大地依然黑暗。这时候石拔走到了部队最前方,传令下去。近卫传给各校尉,校尉传给各队正,队正传给各火长,然后火长告诉全火!
他的命令,都很简单,甚至不像命令!
“告诉全军,他们没看错,我是石拔!”
这算什么指令?
和石拔简单的军令相反,耶律安抟做了详尽的安排。
他对耶律阮说:“对方夜驰而来,锐气必盛不可当。”因此他安排了四千杂族部队,分成前后两部,在双方冲锋之时,用来消耗唐军的锐气与体力。
“若对方势弱,这四千人已足以取胜,则后续近族可以作为追亡逐北的追袭部队,皮室军都不必出动。若对方势强,则以近族两千人,分左右两个千人队,以钳形从左右钳制迎击。”
对着精通兵法的耶律阮,耶律安抟自然不用去分析说什么是钳形布置了。这个布置,如果唐军兵力强盛,则这个钳形阵势可以钳制敌军的进一步冲击,如果对方兵力已疲,则这个阵势可以直接变成两翼向内的骑兵夹击!
唐军方面,石拔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今天,我带着你们打仗,跟着我,你们可以将以前将官教你们的东西,全他娘地扔到大雪山上去!”
这算什么指令?
“唐军只有两千人,与我阵而后战,若求取胜必以斩首为务,斩首必行中央突击,以两千对四千,纵能突破,马力亦疲,再遇到我近族两千骑左右夹击,十有七八都要失败。”
耶律安抟解释着自己的调遣行动:“若唐人这次来的,果然是强军中的强军,竟然能冲破我们的两重阵势,但这时他们的力量亦必以用尽,这时候王爷再率皮室精锐,当头一击,敌军必溃无疑!”
耶律阮打了个哈欠,对耶律安抟的安排他没有任何意见,昨日安守智的兵力,比石拔还多,当时耶律阮的兵力,只和安守智相当而已,就那样也取胜了。现在石拔兵力更少,而自己的兵力却是对方的四倍,在这等情况下,耶律阮也认为只要不出岔子,契丹是必胜的。但也因如此,他竟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止是他,契丹的兵将们,这时也从火把的数量中看出了唐军的数量。
才两千人!
这边可是八千人的部队——这不是以虎扑羊么?
毫无悬念!
安守智的尸体被送到了石拔跟前。
头没有了——现在在柴荣处。
但唐军中还是有人认了出来。安守智是孤儿军的副总教头,对许多少年来说,他或许不是张迈、杨易、石拔那般遥不可及的偶像明星,却是亲近的师长。
许多人知道消息之后,都忍不住双目含泪。
只是在石拔的威严之下,无人敢哭。
火把照耀下,石拔的脸色很冷。
他将第三道命令,也传了下去:
“今天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将你们的力气都拿出来,杀人!杀光所有的人!除了同袍之外,你们眼睛看到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这就是第三道命令,然后就没有了!
当安守智的尸身送来,少年们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情:仇恨!
他们心里最想做的就是一件事情:报仇!
而石拔的命令,恰恰是告诉他们:尽情报仇去吧!
这个命令,就像一个导火索,一下子冲进了一千多少年的心里去!
唐军的其他名将,无论是杨易,是郭威,是薛复,还是已故的郭师庸,都绝对不会下这样的指令,只有石拔会。
在一瞬间,少年们忽然发现,石将军,自己的偶然,是真的理解自己。
一个指令,释放了少年们最强烈的冲动!
夜,处于最后的黑暗中。
一道烟花冲天而上,这道烟花在唐军的秘密信号中意味着:总攻!
五更,即将破晓了。
这时柴荣已经与拔野会合,当他转头向西,看到那烟花的时候,脸色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拔野问。
“那是……总攻的信号。”柴荣仿佛陷入梦幻一般,呢喃着。
“总攻?”
“对,而且……而且是都督级别的大将发出的总攻。”柴荣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不可能啊,安司马刚刚战败,按照我们在这附近的兵力,怎么可能发动这种规模的总攻?但这烟花……”
日出东方,露出了一丝光明,一开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过了一会,大地渐渐明亮了起来。
对阵的双方终于看清了对方。
石拔下令:“五百众,上马!”
呼的一下,石拔的五百亲卫一起上马。
“儿郎们,上马!”
又是呼的一下,一千五百少年一起上马。
这只是一个动作,却让远处的耶律安抟不安起来,暗道:“不好,这支军队不简单。四千杂族只怕斗不垮他们!”
不只是他,契丹八千人都被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带出来的气势镇住了。
耶律阮也是眼睛一亮,道:“看来是个对手!”
唐军有了小行动,两千人的阵中凸出了一块,约莫五百骑左右,五百骑中,又凸出了一块,约莫百骑左右,百骑之中,又凸出了一人。
一人,一马。
人是一个不算高大——放在北方人种之中甚至有点矮的将军,唐军最精锐的骑兵都有头盔,没有铁盔,也有皮帽,但这个将军竟然披头短发。
他的右手拿着一根古怪的兵器,看起来是一根大铁棒,但却长出了獠牙般的铁钩。但如果这根兵器真的是钢铁所铸,那他的重量看起来便十分骇人,怕不有百斤上下,普通人哪里抡得动?
而獠牙钢钩本是铁质,但这铁棒钢钩的颜色却既非白,也非黑,而是一种暗红转黑的恐怖颜色——那是鲜血染就的色彩。
马,是汗血宝马,而且是纯种汗血宝马!比起普通的高头大马,还要高出一个头。人坐在上面,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感。
马高大、兵器重,而人却矮,望将上去,极不协调。
但这种不协调,却给了所有敌人一种深深的压抑。
“这,这是谁?”
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能骑这样神骏的纯种汗血宝马的,即使在唐军之中,人数也不多。
而且这副行头……耶律安抟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是谁的。
他迅速派人押来一个俘虏——那是唐军中被俘的一个副校尉,喝问他:“对面那将领是谁!”
那副校尉一看见石拔,眼睛几乎就凸了出来!
“石……石……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是要回答耶律安抟的话,而是见到石拔之后忍不住血气冲涌,但随即压制住自己,不肯回答敌人的问题,只是狂笑:“哈哈,哈哈!你们等死吧,你们等死吧!”
耶律安抟在他的狂笑中将他踢倒,耶律阮也耸了耸肩头。
就在这时,契丹杂族军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好像是那个铁兽石拔!”
“什么?”
“铁兽石拔!”
“是那个铁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