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那边,听说曹元忠没打算毁约。真准备交割城池呢。”符彦卿说。
“那好。你赶快西进,尽起我们布置于幽云之间的人马。赶在交接之日前去云州与西路军会合!一定要确保将云州拿回来,只要燕云在我们手中,那我们就还能与天策一战!”
杜重
威是一方大帅,素性骄傲自大。但到了这时,连他也不敢说能战胜天策了。
那是一支刚刚横扫漠北,建立卫霍奇功的雄军啊!如果上京之战他们真的胜利了,那天下间还有谁能赢得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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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延恭没有出境,他西出云州不久,便陆陆续续收到了曹元忠需要的“东西”。
那是无比体贴的韩德枢,特地送来的“证据”!
韩德枢如今是唐辽之间的一个特殊存在。他一方面利用天策给予他的配合在辽国如鱼得水,一方面又暗中输送一些不至于灭亡契丹,却能为天策带来隐形好处的情报。他从云州赶赴幽州时,耶律朔古早已进入辽西走廊。萧辖里北巡长城,便将幽州最后的善后工作留给了他和莫白雀,莫白雀如今已被韩德枢收伏,因此在辽国占据燕地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韩德枢拥有了相当大的自主权。
他看到了幽州荒凉的现状,知道了千人坑的存在,推想以张迈的性格会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便特地给曹元忠送来了有力“证据”。
若干幽州和蓟州父老与妇孺,他们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亲身经历者,也是事件的目击者。
一个事情发生后,进入晋军给符彦卿传递消息的信使,他能证明,石晋的军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两个从幽州逃往河北,结果却被晋军挡住而不得不哭着回到人间地狱的小市民……
两个接到不许接纳燕地“逃民”军令之后,良心备受谴责而私自放行燕民,并很快受到惩处而逃亡的晋军将士,他们能够证明,杜重威在知道幽州发生什么事情之后,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幽州救人,反而在边境设置障碍,不许燕民“越境”,以至于将幽州的百姓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以上都是“人证”,被韩德枢设法送到归化军的汉族地方豪强手中,然后再辗转来到云州,此外还有上百个人,则分别匿藏于幽州、武州各处,等待着天策唐军去“解救”。
然后还有“物证”——那就是一副“千人坑”的分布图!按图索骥,可以找到契丹人的所有埋尸地。
父老、信使、逃亡后被堵回来的百姓、良心发现的战士,再加上空荡荡的幽州,埋满尸骸的千尸坑……这一切的一切,韩德枢与曹元忠都很明白,那将会激起张迈怎么样的愤怒,引爆出怎么样的火焰!
曹元忠放下了“证据”的单子,忽然长叹了一声,对侄子道:“上天果然是要灭亡石氏了!在内外局面都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杜重威居然还做下这么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之前元帅还在尽量缓和与石晋的关系,但此事一出,别想元帅再与石敬瑭有所妥协!”
曹延恭有些不可理解地说道:“侄儿实在不明白,杜重威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情来?石敬瑭怎么会容许他如此行事?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被揭破,而他们也会因此而被钉在汗青的耻辱柱上么?他们就算再怎么暴虐无情,也不该如此愚蠢啊。”
曹元忠看看侄子,忽然说道:“其实,如果没有元帅存在的话,杜重威所做的事情,也不见得很出格。”
曹延恭一个愕然:“什么?”他有些不明白叔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曹元忠道:“延恭,你在国内待得太久了,有时候,你要跳出来,以辽国人、晋国人、蜀国人的眼光看看这个世界,然后才能更正确地处事。”
曹元忠这句话,就让曹延恭更不明白了。
曹元忠将旁人屏退,然后才道:“恭儿,你要知道,我们天策大唐在元帅的影响下,民心士气和其它地区其实已经变得不大一样了的。杜重威做的事情。在我们天策大唐的军民看来简直无法容忍,但是在石晋,在辽国,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为。那么契丹的恶行和杜重威的助恶。都会被容忍下来。没有身受其难的百姓都会很麻木的,他们对别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进而觉得可以容忍,而作恶的契丹与石晋君臣,也并不觉得他们做了什么样的恶事。你明白了么?”
曹延恭仿佛有些明白了。
不知不觉中,天策境内一种新的价值观正在形成。这种价值观来源于张迈,而现在正潜移默化地普及于甘凉全境,并随天策唐军的步伐而扩散到整个西北,这是一种对罪恶的难以容忍,对民族背叛的难以容忍,对无视百姓死活的难以容忍!
曹延恭年纪较小,沙州并入天策时还是个少年。他是伴随着天策的扩张而成长,很自然地融入到这种价值观中而不自知,但曹元忠却不同,他很清楚地记得。原本的沙州并不是这样的,因此他也知道,中原和契丹国内也不是这样的。
华夏自春秋战国时代脱离蒙昧,确立起仁义礼智信的脊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民心之中存在着强大的志向与气节,哪怕经历秦始皇而未完全泯灭,因此有望门投止留张俭,有忍死须臾待杜根,汉唐之强大,非止帝王将相之强大,民间力量之强大才是其更加重要的基础。
但这股力量却在野蛮力量的入侵和自身意气的消亡中逐渐削弱,大唐灭亡以后,民气士心,更是沦入
前所未有的黑暗蒙昧之中,到五代时期,百姓对君主的要求低到无以复加,对于不义,止步于士林没有实质力量的口诛笔伐,期待明君与青天来为他们做主的民众不会有强力的反扑,服务于君权的舆论不会有真正的钳制力,政坛不会因此形成政治风潮,法律不会就此而伸张正义,而做下恶事的当权者,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他们应有的惩处。
但天策却已经改变了,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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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怀德倒拖长枪,扬鞭策马,若在平时,他是万万不舍得他的透骨龙如此狂奔的,但此际却顾不得了。
敕勒川地广人稀,高怀德窜入荒野,晓伏夜行,沿途见到晋军败兵,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彝殷昨日已经击溃了白马银枪团的中路军马,七千兵马投降了五六千人,只有千余人趁乱逃散了。
张迈下的将令,不要求对白马银枪团赶尽杀绝,任这数百人逃入长城,他要借这些人的口告诉晋军自己来了!
高怀德混于败兵之中,也进入了长城,沿途听到消息,才知白马银枪团的前锋千骑也被李彝殷和李彝秀前后夹击,围困于长城外的白道山,进入长城后,又听说雁门关大军正朝云州而去,他便朝云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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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传言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一点点谣言侧漏出来就传得满城风雨,而有时候天下皆知的“消息”却被当作谣言。
关于张迈驾临敕勒川的“谣言”,最近在晋北越传越是厉害!
石重贵起初是吃了一惊,多方打听之后,发现消息的来源多半传自云州,因此反而就不肯相信了,认为这是曹元忠故作玄虚,企图吓走自己。尽管最近两日那“谣言”越传越真,甚至有白马银枪团的士兵突破长城带来消息,声称白马银枪团已在敕勒川遇到张迈并被击败。石重贵听了仍然半信半疑。
现在离他与曹元忠的“七日之约”只剩两日,他的五万大军也已进驻怀仁县城。
石重贵的前锋才到,曹元忠便下令,命白承福全部退入云州城内,所以石重贵轻而易举就取得怀仁。
就在这时长城之内又多了许多败兵,“张迈北上”的消息越传越真,石重贵还特地传唤了几个败兵亲自审问,然而这些败兵全部都来自白马银枪团的中军,他们都是被李彝殷击破,并未亲眼见到过陌刀战斧阵,只是战场风闻而已。
石重贵细细审问过后说道:“说是说张迈来了,却一个见到他大纛的人都没有,又说草原上出现了陌刀战斧阵,可这陌刀战斧阵不是在关中大战中打没了么?哼哼,这必定仍是曹元忠制造出来的谣言!他若不提陌刀战斧阵,我或许还会被他欺瞒了,但提这陌刀战斧阵,却是自作聪明露出破绽了。高行周被李彝殷击败的事或许是真,但张迈北上的消息,多半是假的!”
药元福道:“但我听说,那曹元忠竟然传唤了晋北四州一十六县的代表,说是到时候城池交接的时候好观礼,这种事情也要搞得大张旗鼓,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石重贵道:“不管他要做什么,但他这么大张旗鼓,到时候只会作茧自缚,让他们连反悔都不行。”
安重荣道:“那么我们还去云州么?”
石重贵道:“去!当然去!派人告诉曹元忠,两日之后,我会依照约定前来收取城池。”
第二八一章 滚出云州
云州和敕勒川的道路已经打通,张迈现在已经来到长城之上,或者说,是废弃的长城上,这里离云州只有两日路程了,轻骑快跑的话还更不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传递,书信半日间就可以到达了。张迈在这里整顿兵马,同时在这里凭吊长城。
“这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工程,和我们即将要见到的大运河,同样伟大。”张迈对身边的马小春说,尽管马小春的胸怀视野根本无法理解张迈言语中的含义。
这是一段隋长城,还是隋朝年间修筑的,隋炀帝以后就再没有增修过,随着风沙的侵蚀,城墙已经斑驳不堪,许多段落已经无法作为守卫据点。大唐灭亡之后,五代割据政权都再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重修长城,契丹得手以后,更不会自找麻烦。
“但是,像这样伟大的工程,我应该不会再来搞一次了,正如……”张迈说出一个如果范质魏仁浦在会大吃一惊,但马小春却毫无感觉到话来:“正如我keneng会废掉运河。”
看到马小春在那里不断点头,张迈略有些失落,就像一个绝世剑客,一时找不到可以论剑的人一般。忽然之间,他无比希望杨易快点伤好,薛复快点南下,当然,也可以从秦西那边,将几个能说话的人抽调过来。
就在这时,曹元忠的书信来了。还没看完书信,张迈的胸腔就蕴发这一股怒火!
幽州那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尽管这些年他的城府已经历练得越发深沉,但zhidao这件事情之后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契丹,哪怕是在败亡之际,也要给自己弄这样的一档子事情来!
但张迈的怒火。却不是朝契丹发作!
作为游牧民族,掠夺农耕文明是他们的天性;作为敌对国家,契丹掳汉民以实东北,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换了张迈在耶律朔古的位置上,他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做。对手就是对手,敌人就是敌人。理应杀戮,理应征服,理应打击!
但晋军的反应,却让他失望到了极点,国人受难,袖手旁观不止,甚至还见死不救,甚至还封锁边界!
这样的反应,让张迈几乎无法理解。这得是多扭曲的社会形态下才会出现这样的人格,这得是多扭曲的人格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决定!这得是多扭曲的君王才会容忍属下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人,史家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张迈不是史家,他手中没有笔,他有的只是赤缎血矛!他要直接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钉死在幽州的城头!
“够了,够了!”
张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马小春说道:“向云州传话。向各部兵将传话,以后不用对晋军客气了!向洛阳传话。让范质回来!石敬瑭我受够他了!”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必须尽快脱离这种人的手掌!”
“他不配做这片土地的皇帝!他不配当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守护者!”
“我也不准备再和他对话了,因为他不配!”
在张迈抵达长城之后,云州这边的民心士气就变得不大一样。
曹元忠没有刻意隐瞒张迈抵晋的消息,也没有可以宣扬。然而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晋北,除了仍然坚持这keneng是个阴谋的石重贵,云州的大部分都zhidao:元帅来了!
其实,安重荣在怀疑张迈到来是个谣言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没错。就是逃跑,哪怕是一个赫赫有名的重将,面对张迈想到的也不是怎么作战,而是怎么逃跑他仔细地安排了后路,确保退入雁门关的退路不会被隔断,然后才和石重贵一起领兵前往云州。
然后,一个小将的到来,彻底证实了张迈的“存在”!
高怀德终于赶到了。
虽然安重荣药元福都不认得他,但中路军与西路军毕竟有过不少使者往来,派人一认,就能确定来人的确是高行周的公子,白马银枪团的少爷。
高怀德一见着石重贵安重荣药元福,纳头便拜,带着哭腔叫道:“留守!请你快快发兵,救救我爹爹吧!我爹爹被困金河山,到如今只怕早已粮绝,请留守速速发兵救我父亲一救!”
安重荣和药元福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妙,石重贵心中也是一惊,问道:“怎么,难道……张迈真的来了?”
“是!”高怀德道:“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安重荣厉声喝道:“你确定张迈真的来了?!是你们亲眼见到,还是揣测!”
高怀德道:“双方离得远,张迈又不keneng亲自上阵,再说我们也不认得他啊。可是他的大纛出现了,而且陌刀战斧阵也出现了。别的keneng是假的,陌刀战斧阵假不了啊。”
安重荣和药元福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药元福道:“陌刀战斧阵不是在关中一役里打没了吗?”
“我们也不zhidao是怎么回事,”高怀德道:“但我爹爹看的清楚,那是陌刀战斧阵,没错的。”
高思继高行周都是练兵的大行家,这一点安重荣药元福也都是佩服的,五代离唐不远,尽管陌刀在中原失传,但作为一个骑将世家,高行周对专克骑兵的陌刀战斧阵自然深有研究,他作出的判断安重荣药元福自然也不会推翻。
陌刀战斧阵既然到了,那就没什么悬念了,就算张迈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