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着赶快走人,随口敷衍道:“是的,我是晨华周刊的记者。”
这时徐锵开口了,他对我说:“样稿我已经审过了,你走吧。”
不待我反应,叶柏青拍上我的肩膀,生生将我按在了椅子上,说:“不急不急,好不容易见到这位美女记者,怎么样,也采访采访我吧。我可比我这个外甥大方,能给你更多独家消息!”
徐锵不耐烦地站起来:“舅舅,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随后又指指我,说:“你出去吧。”
我准备站起来,再次被叶柏青按下去。叶柏青笑嘻嘻地说:“一向清冷的徐锵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啊,难得难得,啧啧啧,这样一来,吕小姐更不能走了,换我来采访采访吕小姐吧!”
我揉着被叶柏青按得生疼的肩膀,说:“您认识我?”
叶柏青眼一眯,说:“当然了,和我两个外甥都打得火热的女人,我当然得好好调查一番了。”
我的后背无端冒出一股冷汗,原来从我走进徐氏的那一天,就一直被这只“青面虎”监视着!
徐锵已经烦躁不堪,声调也开始上扬:“舅舅,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好了,何必牵扯其他人!公事留到董事会上由股东决议,私事我们回去再说。办公室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你今天要说的话与我的工作无关,请你出去!”
叶柏青丝毫不理会徐锵的逐客令,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徐锵的办公桌上:“莫生气,莫生气,我早就想会会吕小姐了,既然她今天在这里,就把话说开。我这人吧,就是命不好,有两个外甥,一个哑巴外甥,一个总裁外甥,却没有一个省事儿的。从这个总裁外甥进入徐氏那天起,我就觉得他动机不纯,总之他是处处与我作对。国外投行的事我整整计划了两年,万事俱备,只差一纸董事会决议。会议召开前半个月,那个十几年不见的哑巴外甥却突然回国,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派人24小时监视他,谁知那却是个口哑心不哑的主儿,一方面装作云淡风清,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缺乏兴趣,另一方面又不与我这个总裁外甥走近,我还真以为他们兄弟之间有嫌隙,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卖他那些无聊的画呢。董事会召开那天,哑巴外甥趁我的人不备,借口晨练来到徐氏,我收到消息,赶紧派人弄坏电梯,心想只要把他困电梯里、错过董事会决议就行,没想到我的一时心软还是换来了恶果。电梯里居然有力大无穷的吕小姐,帮他打开电梯门,让他在最后一秒赶到董事会,利用他手中的徐氏股份,帮我的总裁外甥否决了我两年的心血。”
说到这里,叶柏青略一欠身,冲我露齿一笑,说:“吕小姐,你说,这笔帐我应该算在你们仨谁的头上?”
第二十五节 枪林弹雨
我恍然大悟,这么一来,我第一次见到徐氏兄弟时他们的那些奇怪举动就都有了合理解释,为什么徐铿会穿着一身运动服,为什么他会选择乘坐总裁专用电梯,为什么他不愿意等保安救援要亲手拉开电梯门,为什么徐锵听到我说关于他的专用电梯出故障时愿意停下来,还有他说的要还我一个人情是什么意思。明白之余,我又打了一个冷战,原来命运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早已把我原本平淡的人生轨道改变。我无意中的举动,却把自己与徐氏的命运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只是这无意中推翻的一张多米诺骨牌,将把我带向何处?
我无助地看向徐锵,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表情也露出些许痛苦。坏了,他的哮喘!叶柏青不可能不知道徐锵的病,他这么做这么说,也许就是想刺激徐锵。不行,我得想办法缓缓气氛,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我强装镇静,说:“算帐我不懂,倒是想起一个神话故事。玉皇大帝命钟馗到人世间捉鬼,钟馗领旨后到了凡间,谁知凡间的鬼比阴间的鬼多而且凶。众鬼见钟馗来捉,各显手段与他纠缠,夺剑的夺剑,搬腿的搬腿,解衣的解衣,撕扯的撕扯,钟馗身怀法术却无法施展,更使众恶鬼气焰嚣张,大喊大叫。正在为难之际,忽然见一个和尚挺着大腹嘻哈而来,这和尚对着众鬼哈哈一笑,张开巨口咕噜一声,把众鬼全部吞到了大肚内。钟馗大惊,说,师父,你实在是神通广大!这和尚笑着说,亏你还是伏魔将军,不知道如今凡间恶鬼的花样和伎俩比以前更多,也更难缠,与他们论不得道理,讲不得人情,只管用大肚皮装了就是!”
徐锵“卟嗤”笑出声来,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叶柏青仅愣了两秒钟,就恢复了常色,他大眼珠子一转,说:“吕小姐果然好才华,好胆识,这个故事我叶柏青笑纳了,就如吕小姐所说,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只管用大肚皮装了就是,哈哈哈哈。”
不得不佩服这只青面虎的城府,神色如常,应对老辣,在他面前,我们都显得青涩。
叶柏青敏捷地跳下桌子,拍了拍脑门,说:“瞧我这人老了,心却不老,一见到美女,倒把正事忘了。其实我今天来是向我的总裁外甥介绍一位新人的。”说完,他冲外面喊了一声:“沈彦钧,你进来!”
我和徐锵面面相觑,他怎么在这里?
沈彦钧西装革履,应声大步走到叶柏青身旁,低下头,说:“叶总,有什么吩咐?”
“彦钧!你怎么在这里?”我激动地脱口而出。
沈彦钧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低头等候叶柏青指示。
叶柏青哈哈一笑,说:“别这么拘谨,来,见过徐总。总裁外甥,这是我们集团新来的工程监理,怎么样,一表人材吧!”
徐锵恢复了一惯的冷漠,轻蔑地瞟了一眼沈彦钧,说:“看来舅舅已经对这个人了若指掌了,否则也不会用他。”
叶柏青说:“那是当然。那天你们几个在徐氏门口纠缠,我在对面车里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明明白白。当时我就向沈监理抛出橄榄枝,这么优秀的人才不用,真是我叶柏青的一大损失。”
他是故意的!“你……”我愤怒地瞪着叶柏青,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锵坐回椅子上,一边摆弄他的书,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舅舅真是好眼光,只是不要养痈成患才好。”
本来只是一句平常的话,沈彦钧仿佛总算逮着立功的机会,正色纠正道:“徐总从小在国外生活,对中华文化还是了解有限,应该是养虎为患才对。”
我张大嘴巴看着他,天啊,彦钧,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养痈成患和养虎为患是一个意思吗?这种围要怎么解?
纵然最老道的叶柏青也掩饰不住那一丝尴尬,他嘿嘿一笑,讪讪地说:“养痈成患也好,养虎为患也好,总之不要自掘坟墓就好,走了,走了,哈哈哈哈!”言毕,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一脸得意的沈彦钧,又看了我一眼,扬长而去。
待沈彦钧慌忙追随叶柏青而去后,徐锵终于笑出声来,指着我说:“极品前任,哈哈。”
这个一惯喜欢冷笑的徐锵,今天居然大笑了两次,难得难得!不过我不禁替沈彦钧担心起来:“那只青面虎会怎么对待彦钧?”
徐锵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惩罚肯定会有,多么严重倒不至于,毕竟沈彦钧也是想给我难堪、对舅舅表表忠心而已。”说完,他又补一句:“怎么?旧情难忘?”
对他的嘲笑我早有了免疫力,索性不理。我问他:“你就每天生活在这枪林弹雨中?”
徐锵双手垫在头部,仰躺在办公椅上,自嘲地说:“是啊,有滋有味吧。”
我不语,却瞬间理解了徐铿对徐锵的维护。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他是生活的宠儿,他拥有母亲的慈爱,优沃的环境,良好的教育,年纪轻轻就是风光无限的集团总裁,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牵动着商界、股市的神经。可是站在徐铿的角度来看,徐锵却是生活的玩偶,本该享受天伦,却经历骨亲分离;本该天真烂漫,却承受家族重任;本该年轻气盛,却不得不韬光养晦。其实徐锵是这样,徐铿又何尝不是呢?先天失语,本应得到更多慈爱,却遭受母亲嫌弃;索性放逐自己,寄情山水,却又被卷入这场看不见的斗争。
“你害怕吗?”徐锵冷冷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打断。
“我?怕谁?”
“我舅舅呀,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会怕他。”
我摇摇头:“我不怕,我又没有做错事。”
“哼,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莞尔一笑,倒想起另外一件事:“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见S?”
第二十六节 S
六月的天气已经可以用炎热来形容。一路从市区开往山顶,温度从32度降到了23度。我按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山上清新的空气,观赏着盘山公路的美景,随口吟出李白的《夏日山中》来:“懒摇白羽扇,祼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我对着徐铿大发感慨:“李白不愧是一代诗仙,区区二十个字,就把山中夏日的情景描写得维妙维肖,还有他那不拘礼法的魏晋风格,真乃古往今来最洒脱的一个人。”
专心开车的徐铿不置可否,我掏出手机,搜索起有关这座山顶公寓的信息。
山顶公寓的全称是蝶恋山山顶温泉疗养公寓,是本市存续时间最长的一所私立公寓,因为地处山林,又实行隐密的会员准入制度,所以大多数人对它的印象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今天要不是有jack提供的路线图,我们可能要兜上好几个圈子呢。
不一会儿,一座巴洛克建筑风格的三层府邸群印入眼帘,就是这里了,只是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不是jack,而是一位欧裔白人小伙儿。
小伙儿向我们走来,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外语。
拜托,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国货啊,我使劲听,一边说着“slowly;please”也不过听懂小伙儿自我介绍叫做owen,还有jack和China两个词。我看看徐铿,他看着我,抿着嘴笑。他也听不懂啊!
“Sorry,I^m-late!”一口纯正的英式腔调从背后传来。
徐锵!他来了!
昨天我虽然把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徐锵,但他始终低头看文件,连我走也不吭一声。今天早晨徐铿来接我时,我除了把昨天见到叶柏青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又说了自作主张邀约徐锵但没有得到答复的事,徐铿稍显失望,随后叮嘱我小心,便一路上山了。
只是没想到徐锵还是来了。
来是来了,仍是一脸冷漠,连声招呼也没打,他目不斜视,从我和徐铿中间穿过去,径直走到owen面前,交谈起来。
几分钟后,徐锵告诉我们,S在启事中所指的“坤”的确是指他们的父亲徐正坤,owen是S的养子,S目前身体状况不太好,正在这所疗养公寓里休息,所以这次会面的时间不宜过长。
总算能见到了,我和徐铿相视一笑,跟随owen走进大门。
这所疗养公寓应当是由解放前的天主教教堂改建而成,建筑风格和装饰摆件还都保留着教会的风格。穿过主楼来到东侧的公寓楼,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扑面而来,S一定患了很严重的病吧。我好奇地用简单的英文问owen:“What^s-wrong-with-your-mother?”
“What?”owen停住脚,纠正我说:“Here-is-my-father!”
“Father!”我和徐锵同时惊呼出声,徐铿则若有所思。
没有太多时间去琢磨,owen推开一扇门,S出现了。
房间宽敞明亮,透气宜人,家装简单,一张大床居中而置,床上坐卧着一位半百老人,形容枯槁。他看到我们进来,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里泛出一丝神采。刚要开口,就带出一串干咳。
Owen赶紧倒杯水端给他,并向我们介绍道:“This-is-my-father;Stephen-Chow。”
我们三个人愣在原地,S是一个男人!二十年前,和徐正坤有过情感纠葛的居然是这个叫做斯蒂芬周的男人!
斯蒂芬周沙哑着声音开了口:“阿ken,还认识你周叔叔吧,呵呵,我这个样子见不得人罗,咳咳。”
原来他和徐铿认识!
徐铿慢慢走到床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斯蒂芬周向外张望了下,急切地问:“正坤呢?他没来吗?二十年了,正坤他,还好吗?”
徐铿犹豫着,似乎在想着怎么告诉他真相。
“他早死了。”徐锵冷冷地说道。
猝不及防的噩耗使斯蒂芬周一个大气没有喘上来,呼吸窘迫,徐铿瞪了徐锵一眼,赶紧扶起他,一旁的owen慌忙按下急救按钮。不到一秒钟,大夫匆匆推门而入,察看过情况并采取对应急救措施后,斯蒂芬周逐渐平静下来。大夫叮嘱owen几句“calm-down”之类的,就出去了。
Owen大步向徐锵走过来,严肃地说了一堆句子,我只听懂“get-out”。
徐锵“哼”了一声,还真就打算走了。
“你是徐锵吧,咳咳……”斯蒂芬周用力叫住了他:“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原谅你爸爸吗?”
徐锵回过头,神情漠然,说:“人都死了,说这些原谅不原谅的话有什么意义?”
徐锵的话伤到了斯蒂芬周,他灰色的眼睛里渗出一粒泪珠,缓缓滴落在他干瘪的手掌里。
老人的痛苦刺激着我的神经,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瞪着徐锵低语:“你今天来是搅局还是想知道真相?要是想知道真相最好就马上闭嘴!”
徐锵回瞪着我,想发作终于还是忍了下去,他走到窗户前,眼睛望向远处的山脉,不再吭声。
斯蒂芬周终于平复下情绪,他抓住徐铿,说:“正坤是怎么死的?”
徐铿说,爸爸是病死的,走的时候在梦里,不痛苦。
斯蒂芬周挤出一丝苦笑,凄凉地说:“他那天终究没去,我终究没有等到他……”
在斯蒂芬周的示意下,owen离开了房间,正当我也打算跟着出去,徐铿拉住了我,征得斯蒂芬周的同意后,我和徐铿在病床旁边坐下,徐锵则始终站在窗旁。
记忆的大门一旦开了闸,往事就像洪水一般将我们淹没,随着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二十年前那段**悱恻的不伦之恋渐渐展现了真容。
第二十七节 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