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说话,专心用餐。我也逐渐从刚才的兴奋劲儿中平静下来,学着他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品尝着随后上来的各种配餐。
晚餐接近尾声,他冲服务生招了招手。服务生推着一辆餐车走过来,餐车上有两个盖着盖子的圆形餐盘。
“还有?”我揉揉肚子:“太多了。”
“给你的,打开它们。”
给我的?什么东西?我想了想,拣离自己较近的餐盘掀开了盖子。啊,居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放了一个荷包蛋!在这样的西餐厅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食物?
我指着面条:“这……这是……”
“长寿面,依照你们的传统让厨师做的。”
长寿面?“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他似乎对我睁圆眼睛、结结巴巴的样子颇为欣赏,又卖了个关子:“留心就知道了。再打开另外一个吧。”
我又打开第二个盖子。啊,居然是一排大约一手高的泥娃娃。这排泥娃娃有五个,穿着不同的服装。仔细瞧这五个泥娃娃,都是大眼睛,鹅蛋脸,留着齐肩的中长发。第一个泥娃娃穿着一件黑色的小西服,配一条粉色碎花裙;第二个泥娃娃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小礼服裙;第三个泥娃娃穿着一件藏蓝色T恤配一条黑白条纹裹身长裙;第四个泥娃娃穿着白色通勤裙;第五个泥娃娃穿着一条蓝色无袖长裙。
“这……这不是我吗?!”我失声惊叫。这不是我吗?那件小西服是我第一次在徐氏见到徐锵时穿的衣服,那件小礼服是我第二次去印心餐厅见他时的所谓正装,第三件,第四件,第五件……
“这……这……这是你捏的?”我想起来诺娅曾经告诉过我的事。
“捏?”他卟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字用在这里好有意思。好吧,是我捏——的。”他刻意拖长了尾音。
我拿起那五个栩栩如生的泥娃娃,嘴唇轻颤,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时间刚好。”徐锵话音刚落,窗外升起璀璨的烟花,瞬间,原本漆黑的夜空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五彩缤纷的烟花如同水晶石般靓丽夺目。
我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震得说不出话。他走到我身后,双手环绕在我胸前,头埋在我耳旁,柔声说:“喜欢吗?”
怎能不喜欢?怎能不喜欢!这样的用心,这样的诚心!他千里迢迢来到香港就是为了帮我庆祝生日?!他居然记得我每一次见他的模样?!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令“我喜欢”?!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和气息,我不禁恍惚……
“喜欢吗?”他又轻声问我。
“喜欢。”我转过身,撤出他的环绕,又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敢看他,盯着他的脚尖,老实地回答。
他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抬了抬,又放下。
难堪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涌动,只有窗外“噼哩啪啦”的烟花声响。
度秒如年也就是这样的滋味了吧!感觉度过了千万年,我端起那碗长寿面,恨不得把头埋进去,拿起筷子夹起那只荷包蛋就往嘴里放,还不住嘴地说:“又饿了,又饿了,怎么才吃饱就饿了!一边看烟花,一边吃面条,真是好难忘的体验!”
他坐回我对面,扭过头去看窗外的烟花,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吸起来。
“咦,你吸烟?”我半是好奇,半是没话找话。
“嗯。”他闷哼一声,算是回答。
我不再说话,只顾专心一根一根地吃着碗里的面条,直到把自己撑得想吐。
把我送回宿舍,他把车停稳,没有让我下车的意思。
有些话迟早要说!我心一横:“徐……徐总,今天谢谢你的安排和礼物,这对我而言是一次很难忘的经历,我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特别而充满惊喜的生日……”
“为什么?”他打断我的喋喋不休。
“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我不可以?”他表情平静,语气平淡,好象永远在说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
“我不知道。”我闷闷地说:“我忘不了他,我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不去打听他,不去想念他,就是做不到。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么强烈的依恋和感情,他不愿意见我,我甚至很恨他,恨他的绝情,恨他的狠心,更恨他为什么要曾经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他。可是越恨,就越忘不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肯见我,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将来,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别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既然都说开了,不如索性说下去,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你。初次见你,平淡无奇,或许是那首《远方的寂静》,或许是我太累,居然在你面前睡着,真是可笑。后来你来印心餐厅找我,我找人调查你,才知道你和徐铿的渊源。在蝶恋山上,出于泄愤,我有意当着他的面带走你。本想把你丢在半路上就独自回去,谁知却把你带到密室,还说了一堆这辈子也没有对外人说过的话。那天在后山,你和舅舅滑下山崖,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就像你说的,你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那么强烈的依恋和感情,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竟然会对你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这几个月我也强迫自己不去想你,不来找你,可是今天,我还是来了……哼,来了还是那样,你心里的人还是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耗下去吧,这个死结总有解开的一天。”
我想说“对不起”,又想到我对owen说的那句“感情的事无关对错,谁都不用道歉”,我低头抚摸那几个泥娃娃,满腹委屈地说:“我的胸没有这么小。”
他斜我一眼,恢复了一惯心不在焉的样子:“A嘛。”
“B!”
第八十二节 你这个魔鬼!
目送徐锵的车离去,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闷,我拿出一件棉服披上,打开窗户,任由十二月的寒风吹在脸上。窗外是一条背街小巷,寒冬的深夜,只有昏暗的路灯孤零零地伫立着。我手里拿着徐铿的那支腕表,心乱如麻,在腕表上乱按一气。
咦!那是?他还没走吗?路灯下有一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站在阴影里,像在低头沉思,又像在凝视这里。我叹口气,硬起心肠,关上窗户,熄灭吊灯。
终于捱到回去的那一天。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香港就是再繁华再发达,也不及自己生长的地方温馨亲切。刚下飞机,我仿佛已经闻到妈妈做的饭菜香了。
在家里休息两天,便向霍帼英报到去了。霍帼英对我大大嘉奖一番,还专门组织编辑部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让我谈谈在香港工作的见闻和感触。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话不假。我这个仅仅去香港镀了层“金”的假和尚,回编辑部也感到同事对自己的态度发生很大的变化,有什么事情他们会认真听取我的意见,至少没有人再把我当成稚气未脱的新人。
这天接到了岑印心的电话,原来她爷爷周五过大寿,想邀请我去。我一听,受宠若惊地说不出话来,岑老可是本市商界颇受尊敬的人物,他过大寿,我能成为宾客之一,这简直是莫大的荣耀啊!我连忙说,别,别,我倒是可以提前去帮忙,快过年了,编辑部里基本上都是在做合刊,所以事儿不多。她听了哈哈一笑,说,我可是听学长说过你那惊人的力气,要是愿意来帮忙,当然是求之不得。
周五下午,我找了个借口向张副编申请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张副编见我刻意修饰过的妆容,狡黠一笑:“去吧,小吕。”
到了灿江,找到正在忙碌着、但仍然光彩照人的岑印心,她今天仍是火红的头发,配上火红的长袖长裙,更显出婀娜多姿的身段和洁白胜雪的肌肤。她与岑老感情一向很好,这次大寿更是亲自操办。这会儿,她正为礼台中央那个大大的“寿”字摆放不对而大发肝火。我脱下外套,走过去,抬起那个铸铜镀金、份量不轻的“寿”字按照她的指示摆放起来。
不一会儿,现场布置完毕,宾客陆续到来,岑印心把我安排在位置上坐下,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我倒落得清闲,反正来到这样的场合,只需要保证自己待会儿吃得尽可能优雅一些就好了。
宾客纷纷落坐,我在前排座席里找到了徐锵和叶红莲的身影。几个月不见,叶红莲消瘦不少,她依偎在徐锵身边,更显出美人迟暮的凄凉感。我想起owen的话,突然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她若早知道徐先生和斯蒂芬周的往事,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她这样高傲的女人,打击真是很大。
宴席七点准时开始。在宾客们的掌声中,岑印心推着岑老出现在礼台中间。岑老的样子和我半年前见到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是满面红光、鹤发童颜。他揭幕“寿”字,又切开蛋糕,然后谦虚地向宾客致谢,又向岑印心表示感谢,最后宣布宴席开始,之后由岑印心推着挨桌向宾客敬酒。
来到徐锵和叶红莲面前,徐锵拿出一尊篮球大的金象送予岑老,叶红莲说了什么,把岑印心向徐锵身边推了一下,岑印心瞬间红了脸,徐锵一脸若无其事,岑老则乐得前仰后合,十分受用。
眼看他们来到我这一桌,别的宾客的礼物非金即银,动辄上万,看看自己价值几百块钱的礼物,顿觉寒酸,正犹豫着,岑印心的声音传来:“爷爷,这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小菡,她是晨华周刊的大记者。”
我慌忙站起来,向岑老微笑致意。
岑老笑呵呵地打量我,不住点头:“很优秀的女孩子,又年轻又漂亮。”
怎么办?礼物要不要拿出来?我心怀侥幸,既然岑印心这样的大小姐会央求我带她去吃那些路边摊,没准岑老会喜欢我这样廉价的礼物呢?
我把礼物从背包里拿出来,双手递予岑老,恭敬地说:“岑爷爷,今天是您大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送您一条羊毛毯,这上面的寿桃图案是我妈妈亲手绣上去的,当然,我有帮忙穿线。希望您能喜欢。”
同桌宾客中有人发出叽笑声。
我面红耳赤,拖着毯子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岑老爽朗地笑起来,他拿过羊毛毯,随手就搭在双腿上:“很合用。”之后转头对岑印心说:“你这个朋友很好,很贴心,我很喜欢。”
岑印心冲我眨眨眼,便推着岑老向下一桌宾客走去。我长吁一口气,心想总算过关了,正打算坐下,看到徐锵玩味十足地看向我,我想冲他做个鬼脸,却看到旁边叶红莲冷若冰霜的眼神,瞬间耷拉下眼皮,不敢向那边看去。
宴席快结束,我去趟卫生间,出来时正碰上站在洗面池旁边的叶红莲。
她也看见了我,却装作没看见,只顾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我硬着头皮:“徐……叶阿姨好!”我意识到她应该比较喜欢“叶阿姨”这个称呼而不是“徐太太”。
“好,还没死!”她不耐烦地应我一声。
我自讨没趣,识相地闭上嘴,准备出去。
“哼,居然会送那种礼物,真是和本人一样粗俗、廉价!”她在我身后说。
听到这样侮辱性的字眼,我按捺不住转过头:“叶阿姨,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是至少请您尊重我。我的礼物是不及金象,甚至不及任何一位宾客的礼物的价值,但那代表我的心意。”
“心意?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心?不过是拼了命地想往有钱人的生活圈子挤而已。我告诉你,锵儿和印心已经订婚了,他们才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儿,你不要痴心妄想!”
我痴心妄想?是你儿子追我好不好?我气不打一处来,略带嘲讽地说:“您还对我说过徐铿已经不在了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矢口否认,否认地不加思索。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我走到叶红莲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叶阿姨,我从来都无意冒犯您,更无意伤害徐锵。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而令徐家的人受到伤害,我愿意道歉,不管这个错误是不是我造成的。我最近知道很多事,也知道您这么多年来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徐铿和徐锵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知道什么?”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向四下望去,确认没人:“我知道周先生曾经去找过您,只是周先生已经去世了……”
她听到“周先生”三个字,脸色陡变,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向后退去:“你……你……金象?你刚才说金象!你这个魔鬼,你到底知道什么……啊,你是要把我逼疯是不是?”
见到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我害怕极了,我那样说只是希望她明白,我理解她的感受,愿意做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敌人,她为什么如此恐慌!
我上前一步,想去扶起她。
她却躲到洗面池后面,背对着我不住地颤抖:“你走,你走,你这个魔鬼……”
我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正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岑印心,她问我在哪里,说有好东西给我,我望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叶红莲,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第八十三节 该死的酒精
找到岑印心后,她不由分说把我拉到一间休息室,兴奋地端出一个杯酒:“BACARDI调制的鸡尾酒,味道棒极了,你快尝尝!”
我接过酒杯:“印心,我刚才在卫生间看到叶阿姨似乎不太舒服,你快去看看!”
她果然紧张起来:“不舒服?我刚才还见她好好的,怎么就不舒服了?不会是刚才的食物有问题吧?”
我含糊道:“我也不清楚……你快去看看吧!”
“好,那我去看看她!”她连忙披上外套,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桌子上的酒都可以喝,我若半个小时后不回来就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不会打扰你讨好未来婆婆的!”我笑着说。其实我今天出来前已经向妈妈报备说要是太晚了就不回去了,这下好了,可以提前回家了。
岑印心冲我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