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皱起眉来,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他说,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把这幅画拿去找明远叔鉴定一下。
说着,他收好那残留的半幅画,打算和我出去。
“哎,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就是看你重新装修过的默居么?”我拉住他。
他回过头,冲我神秘地一笑,说,当然不是,以后再告诉你。
过了几天,鉴定报告出来后,明远叔把我和徐铿叫到刑警队。见他一脸沉重,我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明远叔告诉我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画作上的红色污迹经过鉴定是成年女性的血液,虽然在资料库中没有找到符合的样本,但与叶柏青的血样对比后发现存在血缘关系,警方怀疑,应当是叶红莲的。
徐铿一听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不可能!妈妈从未去过莫居,她的血样怎么会在那里?一定是警方搞错了。
明远叔示意他稍安勿燥,要我劝劝他。我把他拉下来坐好,对明远叔说:“就算是叶阿姨的,能说明什么事呢?”
明远叔摘下眼镜擦了擦:“上头对这次发现非常重视,组织警力重新梳理了这件案子,从二十年前的徐先生,到今年的莫先生,再到不久前的叶柏青,我们发现,徐太太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且疑点重重。二十年前,徐先生与徐太太争吵后,徐先生便被害身亡。她去探望过叶柏青后,叶柏青又中毒身亡。现在,又被我们发现她的血迹出现在莫先生遇害的现场,而且如徐铿所言,这幅画原本应当是在墙上挂着,怎么会被人扔在庭院,而且损毁过半?我们已将徐太太列为了这三件案子的重要嫌疑人,目前我的同事已对她的住所进行监视,她也正在刑警队配合问讯。在她的嫌疑没有彻底洗清之前,我劝你们不要与她过多交流,一切交给我们警方来查清。”
徐铿激动不已地站起来,至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的双手颤抖着,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妈妈不会杀舅舅,更不会杀爸爸,真凶不是已经抓到了么,就是舅舅,他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抓我妈妈?
我连忙拉住他:“徐铿,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但是你记不记得,莫叔死后,莫婶住院时,叶阿姨曾经第一时间去医院探望过,那时她的手腕的确是受了伤的,这难道又是一个巧合么?”
徐铿完全听不进我在说什么,他甩开我的手,痛苦异常地说,连你也怀疑她么?连你也不帮我么?她是不管不顾我三十年,但不代表她就是手上沾了三条人命的真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我会找出新的证据,来证明她的清白,证明给你们看。
说完,他丢下我和明远叔,匆匆离去。
他不说过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么,我怔怔立在原地,原以为他和徐锵是不同的,没想到,他和徐锵是一样的,一旦牵涉到叶红莲,便会变得如一只张开翅膀护住小鸡的母鸡,只是,这一次,牺牲的会不会又是我的感情?
第九十四节 跟我去自首!
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徐铿和徐锵是不一样的,当初与徐锵的事不会在他身上重现,可是又不得不一分一秒地失望,因为随后的几天,徐铿的确是没有再找过我。我主动联系过他,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哭泣,还是应该领悟。哭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从小时候到长大后的重逢,他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无论他在哪里,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而这一次,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原来离我那么远,远到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又应该领悟不是么?他与徐锵本就是心性相通的双生子,无论叶红莲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都改变不了这三人的血缘关系,所以,徐锵当初会因为我与叶红莲的冲突而弃我不理,徐铿当然也会,而且更甚。
一直等到周末,我再也忍不住,决定去找他,经历这么多事,若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离不开的人是谁,未免太蠢,何况我也一向不算要强之人。
去他的公寓,找不到人。无奈转身之际,看见岑印心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我的讶异不亚于我见到她的。“小菡,这么巧?你也知道徐铿哥回来了么?”
我点点头,指了指房门:“知道了,但他不在。你也来找他吗?”
岑印心一听徐铿不在,有些失望:“是啊,那天,就是你从徐家跑出去的那天,他也去了徐家。爷爷这几天有事找他,又联系不上,所以我就来这里看看他在不在。对了,你那天从徐家跑出去后,有没有事?我担心好久,但叶阿姨又……所以一直没去看你,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我笑着说:“没事,不介意。”
正说着,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对我比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过身接起电话来。
看见她接电话,我也不由掏出手机来,看看是否错过了什么讯息,唉,没有!
叹口气间,只听岑印心脱口而出:“叶阿姨劫持了我爷爷!”
我的心头一震,手机掉在地上。叶红莲劫——劫——劫持了岑江河?!这是哪儿跟哪儿!
我反应不过来了,怔在原地。这个时候是应该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还是应该打断岑印心的电话,问她这是否是一个玩笑?
下一秒,她替我做了选择——拉起我,向外跑去。
岑印心的红色跑车疾行在蜿蜒的山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办法理会安全不安全的事,只知道,能有多快赶到徐家,就得有多快。
车子尚未停稳,徐家的老管家就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岑印心风风火火地问道。
“一边走一边说。”管家带着我们向徐家天台快步走去。“大少爷今天早上出去,不一会儿,岑老爷和他一起回来。又一会儿,二少爷也回来了,二少爷似乎与大少爷起了争执,二人从房间走到庭院。可是没一会儿,太太就不知怎么的,把岑老爷推到了天台,说要拽着岑老爷一起跳楼。二少爷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才打电话给岑小姐。”
徐铿和徐锵都在?我心里一咯噔。“有没有报警?”
“没有。太太说是报警就跳下去,谁都不敢报。”
我跟在岑印心身后,上到天台,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站在天台边沿的叶红莲穿了件大红的锦锻夹丝旗袍,脸上带着一种似癫似嗔的神情,拿一支黑乎乎的手枪,抵在岑江河的太阳穴。徐铿缩在一角,看不见他的脸,但从姿态来看,明显受了巨大的刺激。徐锵双手撑在墙上,用头不断地撞击墙壁。只有岑江河,气定神闲地坐在轮椅上,似乎发生的一切事,全与他无关。
“爷爷!”岑印心尖叫,那支黑乎乎的枪,把她吓到了。
那是——叶柏青丢下的枪!我一眼认出那支枪。那支枪曾经抵在我头上,我不可能记错。怪不得警方一直找不到它,原来是被叶红莲趁乱藏了起来。
岑江河冲印心微微一笑,道:“乖孙女,没事的,你先回去,爷爷一会儿就去找你。”
这个时候的岑印心哪里肯走?她哀求道:“叶阿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放了我爷爷,你这个样子,好吓人!”
叶红莲倒是笑了,她用一只手抚去额前的乱发,道:“印心,叶阿姨吓着你了?对不起,叶阿姨不是有意的。叶阿知道你一向最孝顺,最乖巧,现在,你帮叶阿姨劝劝你爷爷,好不好?只要岑氏百分之十的资产,能入股徐氏就好。”
岑氏百分之十的资产,入股徐氏?岑印心莫名其妙,岑家和徐家是世交不错,但是从未有过生意上的来往,叶红莲的这个请求从何而来啊?她无助地看着徐锵。
徐锵痛苦地扯掉领带:“妈,你别闹了行不行,我求求你,去自首吧,我和大哥都会陪着你去……”
“然后看着我死吗?”叶红莲怒不可遏,咬牙切齿:“这就是我偏袒了二十年的徐锵!这个时候,你居然不如那个哑巴!你就这么急着判妈妈的死刑?”
“妈,今天若不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的妈妈在二十年前,先是教唆舅舅杀死了自己的爸爸,二十年后,又亲手杀死了莫叔。现在不是谁的问题,而是法律,而是人命,而是事实,妈,那是人命呀,还是两条,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你以为妈妈想逃?哈哈,太可笑了!妈妈若是想逃,何必把岑老骗上天台,又何必拿枪逼着岑老答应妈妈的要求?妈妈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呀!”
叶红莲和徐锵的对话,令我和岑印心都变了脸色。叶红莲承认杀人?
“叶——叶阿姨,你们在说什么啊?”岑印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红莲收起刚才的愤怒,换上一副标准的笑脸,对岑印心说:“印心,是这样的,阿姨年轻时犯了一个错误,阿姨怕这个错误一旦被揭穿,徐氏就保不住了。你不是一直喜欢锵儿吗?你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徐氏股价大跌,徐家和锵儿陷入困境吗?现在,只有你爷爷,只有岑氏,才能帮助锵儿渡过这个难关。只要岑氏能将百分之十的资产入股徐氏,那么,不管阿姨做了什么,徐氏的股价,都不会崩盘,所以,阿姨求求你,你求求你爷爷,你爷爷最疼的就是你,你要是开口,他一定会听的。”
不待岑印心反应,岑江河先开了口:“红莲,这句话我今天说了很多次,既然印心也来了,我就再说一次,当是给年轻人上一课。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岑氏如今已不是我岑江河一人说了算,会不会入股徐氏,要看徐氏的发展,和岑氏各位董事的意愿,你今天就算把我岑江河毙了,我也不会向你承诺什么。况且,我也不想答应你,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做错的事,还能挽救,你亲手毁掉的徐氏,还会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徐锵还年轻,这点儿挫折,我相信他能闯得过去。倒是你,别再糊涂下去了。”
徐锵一步一步走向叶红莲:“妈,跟我去自首,只要你去自首,警方一定会体谅你……”
“体谅我什么?”叶红莲涨红了脸,晃动着手中的枪:“体谅我杀人吗?体谅我杀了一个又一个吗?你爸爸,他宁愿喜欢男人,也不多看我一眼,而且他还打算与那个男人私奔啊!我的痛苦,我的愤怒,这些,警方能体谅吗?只有柏青能体会!所以他替我杀了正坤,那个带给我无尽屈辱的男人。这二十年来,我们姐弟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就怕警方找上门,去年,以为二十年一过,过了诉讼时效,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莫家尧又找上门了。他约柏青去默居,威胁柏青,让柏青将徐氏交给那个哑巴,否则就把他手中掌握的信息,爆料给八卦记者,搞垮徐氏。我悄悄跟在柏青身后,趁莫家尧不备,一刀捅向他的背心!他真该死!我们躲过了二十年,怎么会容他毁掉!我的无助,我的恐惧,这些,警方能体谅吗?徐氏是你的,锵儿,你爸爸不把徐氏给你,我抢过来,给你。莫家尧要抢走,我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哈……”
第九十五节 贪、嗔、痴
“妈,你疯了,别再闹了,跟我去自首……”徐锵上前拉住叶红莲。
一直在一旁垂着头的徐铿“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到叶红莲面前,对徐锵激动地摆手,他说,不要,不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想,妈妈不能去自首……
“哥!”徐锵抓住徐铿的双臂,用力摇晃:“你不能和妈妈一样糊涂呀?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无论她是为了什么。现在,去自首,是妈妈唯一能做的事啊。”
徐铿的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不,不,妈妈不能去自首,妈妈去自首,就算不判死刑,后半生也注定要在牢房里渡过了,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不能去自首……
多日不见的徐铿,此时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我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和徐锵还是不同的。在这样的时刻,徐锵能保持理性,可是他却不行——哪怕叶红莲再嫌弃他,他也没有办法亲手把叶红莲送走。
“哼。”叶红莲哼道:“你现在来装什么母子情深?我被逼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一直执着于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莫家尧会揪着我们姐弟俩不放?如果不是你,在默居那幅没有被烧干净的画上,发现了我的血迹,我能被警方一遍又一遍地审问?如果不是你,今天居然把岑老请来,莫名其妙地要把自己的股份转让给他,还莫名其妙地要带我去国外,我会这样?”
说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今天徐家发生了什么事。徐铿那一天,虽然口口声声地说,不相信叶红莲牵涉进这几件案子,但是随着警方一次次地提审叶红莲,和他冷静后的思考,他不得不承认,叶红莲有洗脱不掉的嫌疑。于是,他生出念头,带叶红莲远离徐家,潜往国外。这样的事,只有岑老能帮他办到,于是他以自己的股份为筹码,请求岑老。谁知叶红莲并不愿意走,而这时,徐锵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主张叶红莲自首,并与徐铿争执起来。叶红莲知道自己逃不掉,将岑江河劫上天台,做最后一搏。
叶红莲的话深深刺痛了徐铿,他转过身,对叶红莲刚比划了一个“妈”,就被她粗暴地打断:“不要在我面前打手语,我讨厌,我讨厌,我讨厌……啊……”
“是不是因为那个打你的男人不会说话?”沉默许久的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争执的几个人,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现场。徐铿转过身,看着我,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也许会令他很难过,可是我若不说,他也许一辈子都难过。
“小菡,你怎么也来了,在说什么?哪个男人?”徐锵问我。
我从岑印心身后走出来,走到徐锵身后,面对叶红莲,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那个一喝酒就打你的男人?”
“你——说什么?”叶红莲嘴唇抖动。
“那个男人不会说话,他伤害了你。所以,当你发现徐铿也不会说话时,你深受刺激。当徐铿对你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