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二点,gary和诺娅就来了,我正在点菜。诺娅看了一眼我写的菜单,全是她爱吃的重口味,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天热上火,点些清淡的素菜就行。”
有gary在的地方,永远不怕冷场,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次霍帼英抢了张桂英的头条,把张桂英气得半死的事,那情况好象他亲身经历一般。
我仔细观察过gary的长相,浓眉凤眼,高鼻薄唇,白肤长身,不说话时也是小帅哥一枚。可是一旦开了口,那就冷不丁地会让人崩溃一下。他一是八卦,那些有的没的、好的坏的、新的旧的,反正报社里的内幕消息就他知道得最多;二是刻薄,阴阳怪气、往伤口上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都是他的强项。
三年前我和诺娅还有他一起应聘到晨华周刊,慢慢地,我在娱乐新闻这块站稳了脚,gary把体育新闻做得有声有色,而且由于性别优势,可以经常出差,周刊的广告外联这部分现在也由他在跑,诺娅更不用说了,从接受培训时就比我们表现出更强大的上进心和更突出的业务能力,深得霍帼英的喜爱和重用,跻身于晨华周刊的重点版块——财经新闻之列,是霍帼英最年轻的得力助手。
Gary对我和诺娅都很好,我看不出诺娅对gary是什么态度,有时候觉得她也挺喜欢和gary一起,有时候又觉得她心不在焉,对gary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也没有问过她,她要是有想法自然会告诉我。只是我这种受不得男人半分暖昧的女汉子性格就直接向gary挑明自己有正牌男友,并且对他不感兴趣。记得当时他还给了我一个白眼:“自作多情得紧,谁不知道我田丰田gary喜欢的是程诺娅,有你吕芷菡什么事啊,瞎紧张什么?”待我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个“表白”时,睁大眼睛向他求证,gary眼珠子一转,说:“我也是这么对诺娅说的,哈哈,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梦想,享尽齐人之福,坐拥燕瘦环肥,你个傻丫头不会懂的,选择就意味着失去,明白?”
这会儿gary已经口沫横飞了半个小时,他适时地说要去卫生间,我和诺娅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你……”
“你……”
我们同时开了口,又都笑了。
“你还是生我的气了?”诺娅抢先问我。
“有一些。”我老实地说。
“关于那个采访大纲?我准备得的确不是很充分……”
我打断诺娅:“不是因为那件事。被霍帼英训斥的事,我觉得很愧疚,也很丢脸,谁知周一一到办公室,大家都知道了,其实我不是气你,还是气自己,唉,不说了……”
诺娅急急握住我的手:“你以为那天的事是我说出去的?不是我说的。早知道你为这件事,我早就向你解释清楚了。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毕竟当时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你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唔,主编当时声音特别大,会不会有其他同事在门外偷听呢。”
我想起了早晨在主编办公室门口偷听的gary。
我内疚地对诺娅说:“对不起,诺娅,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只是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诺娅大度地说:“没事,过去了就算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和徐氏的徐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见过他来报社找你呢。”
我大吃一惊:“徐总来找我?什么时候?”之后我突然想到:“哦……你是说徐铿吧!”
诺娅说:“什么铿锵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如果现在不解释,和诺娅之间的误会怕只会越来越多了,于是把小时候就和徐铿相熟,后来在电梯偶遇徐铿,又在徐铿的引见下重新采访徐锵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诺娅。
诺娅听完后,冲我挤挤眼:“怪不得你能这么准确地预测出徐氏会投拍《高校惊魂》,原来是和徐氏总裁的胞兄有前世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白熬几宿写稿子,肯定是你说的对呀!”
我脸一红:“不是的,我当时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霍主编这样信任我的分析,我也诚惶诚恐呢。”
“哦,如此,如此。”gary从门外走进来,故作顿悟状,把我和诺娅都吓一跳。
我大怒,指着他说:“你又来偷听这招,卑鄙!”
Gary冲我“嘘”了一声:“话不能这样说的,饭钱我已经结了,扯平了吧。”因为与诺娅的关系有了缓解,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一下午几乎完成了平时两倍的工作量。下班时路过停车场,想到诺娅的话,走到徐铿第一次约我见面的地方,驻足向上观望,果然可以看见办公室的窗口。
晚上妈妈和隔壁阿姨出去跳广场舞,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无聊地看电视。
“嘀”,来条短信。我随手打开,徐铿!只有四个字:“我在楼下。”我抓起手机和钥匙,随便整了整衣服,就冲下楼了。
五月的夜晚有着微晕的月光,徐铿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手机。
我走过去,轻轻“hi”了一声。
徐铿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有我手机号?”
徐铿说,就是欺负我有一套。
我们相视一笑,我在他身边坐下:“莫叔呢?”
他说,他有别的事做,一会儿来接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徐铿似乎也在想事情,也是沉默。
再抬起头来,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说,我订了周三的机票。
第十六节 告别
我“哦”了一声:“走这么急?怎么不多住一阵子?去哪里?”
徐铿耸耸肩,说,先去温哥华吧,我和朋友在那里合作了一间画室,回去看看。
我追问道:“以后呢?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回来吗?”
徐铿嘟了嘟嘴,说,不知道。
沉默。
良久。我说:“那天你走后,我和妈妈去刑警队查过徐先生的案子。”
徐铿转过头,示意我继续说。我于是把从明远叔那里得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说完,我才意识到,这么残忍的事实他能全部接受吗?
意外的是,徐铿很平静,他说,和我了解的差不多。
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能放心远走他乡吗?你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于非命,就打算置之不理了吗?”
徐铿反问我,我知道,但是我能做什么?
是啊,他能做什么?警方查了二十年都破不了的案子,他能做什么?
我一时无语。
徐铿说,妈妈不希望我回来的。妈妈当初骗我凶手已经伏法,也是希望我不要被这件事情打扰,可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恍然大悟,不禁感慨徐太太用心良苦。可是不对,还有徐锵啊,徐锵也一直被这个善意的谎言欺骗吗?不可能的!资料上显示,徐锵早在七年前就回国了,不可能不知道他父亲的事。对一个儿子隐瞒,却不对另一个儿子隐瞒?徐太太这个谎言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徐铿望了一眼初夏疏朗的星空,接着说,我先天失语,徐锵先天哮喘,妈妈和爸爸为此相互埋怨,每次见面都大吵大闹,后来妈妈为了给徐锵治病,索性带着他常年在国外居住,只是偶尔回国看我。十二岁那年,妈妈回来给我们兄弟俩过生日,结果爸爸却在那一天惨死。爸爸去世后,我被舅舅接去和妈妈他们同住,不到半年,妈妈就陪徐锵去英国读书,我则被寄养在当地的一对华人夫妻家里,就是莫叔和莫婶。这一次徐锵和舅舅因为公司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妈妈不好倾斜,只好弃权,但就通知我回来,希望我帮助徐锵。我以为这一次回来后,就不用回去了,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因为强抑住内心情绪,脸已经微微泛红。
我没有想到徐铿会把他的家事对我和盘托出,更没有想到他这些年的经历是这样的。我手足无措,只是喃喃道:“徐铿……”
徐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昨天我去问妈妈有关爸爸的事,结果妈妈哭得很伤心,妈妈说她对不起我,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并且希望我离开——越快越好。二十年前,妈妈告诉我,爸爸被入室抢劫犯所杀,我除了认为那是意外以外什么也不能做。二十年后,我知道爸爸死不瞑目,还是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留在我想留下的地方。
我的眼眶微微湿润,激动地打断他:“徐铿,你不要这么沮丧,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总是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每次问,妈妈都很难过,后来慢慢懂事,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就不再问,因为我觉得爸爸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是去了天上继续守护我,所以我要更加努力,做一些爸爸高兴的事,帮他照顾好妈妈。徐先生也没有离开过你,你要相信这一点,相信,你就不会认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做一切徐先生会高兴的事情。”
徐铿瞅着我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嘴角咧开一个笑容,他指了指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说,我爸爸会在那里吗?
我赶紧点点头。
徐铿做恍然大悟状,说,原来我爸爸是来自星星的男人。
我被徐铿突然的幽默弄得尴尬十足,急忙摆手解释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自怨自艾……”
徐铿打断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样一来,我倒不好说什么了。
沉默。
良久。徐铿把视线从星空中收回来,对我说,谢谢你今晚陪我坐了这么久,我该走了。
通气会定在周三晚上六点,徐氏大厦二楼的会议室,据说结束后还会提供一顿免费的自助餐。霍帼英决定带我和诺娅一起去,于是这两天我和诺娅一边抓紧各自的编辑工作,一边整理徐氏的资料,忙得不可开交。那天我把徐铿送走后,突然觉得好孤单,想和彦钧说会儿话,谁知电话打了一宿都没人接。第二天再打,手机就已经关机了。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彦钧总是鬼扯些陪领导吃饭或者信号不好或者话费太贵之类的理由,所以这次我除了继续失望和郁闷之外,并没有多想其它。
我们匆匆赶到徐氏二楼的时候,同行们已经去了不少。与其说是一间会议室,不如说是一间小会堂了。装修得金碧辉煌,各种摆设则尽显高科技。这时,徐氏的工作人员也在紧张地忙碌着,登记来宾,验明身份,安排座席,我看到了徐锵的助理anne。她应该也认出了我,但是仍然一本正经地要我们验明身份后,才把我们三个带到了前排靠中间的位置坐下。
一路走过去,我听见同行们窃窃私语:“徐氏真不够意思,说是一视同仁,不到发布会什么信息也不公布,最后还不是把消息卖给了晨华周刊。”“谁知道她们和徐氏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内幕交易?”“晨华周刊这下可牛了,有了徐氏这个大靠山,以后想抢什么头条都容易了。”
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分外刺耳,我们三人怎么就成了大家的众矢之的了?
第十七节 通气会
我皱了皱眉,想扭头和他们理论一番。坐在我和诺娅中间的霍帼英按住我,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媒体人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不知道。”
霍帼英对我耳语:“抢同行的头条,让同行羡慕嫉妒恨去吧。所以,听到就当奖励!”随后冲我挤挤眼,狡黠一笑。
我被霍帼英的调侃逗乐了,原来那些酸溜溜的话也可以听成一种享受,这倒真是一种潇洒的人生态度。诺娅见我俩态度亲热,探过头来,好奇地问我们笑什么。她一斜身,我发现诺娅今天打底衫的领口开得特别低,以至于从我这个角度完全可以看见她半颗饱满的胸部。哇,这么有料的身材,以前怎么没发现!
霍帼英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些,故作神秘地对诺娅说:“对芷菡的人生忠告。”
我则附和地用力点头,说:“受益匪浅。”
说笑间,anne作为本次通气会的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其实徐氏召开这种专门针对媒体人的通气会也好,说明会也好,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通过正规渠道提供给媒体人更多、更权威的资料和信息,消除外界对徐氏的种种猜测和谣传,树立徐氏的形象,二是与媒体人建立起良好的互动联谊,方便以后徐氏在娱乐圈的活动。而我们媒体人也乐于参加这样的活动,既有第一手资料拿,有机会与上流商贾接触,有免费晚餐吃,还可以和同行一团和气地“勾心斗角”一番,何乐不为?
Anne简短的开场白后,徐锵走到台前,闪光灯立刻闪成一片。可能是为了表示亲和力,徐锵今天并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简单的小立领夹克,配一条九分裤。见了他换着装,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适合西装和衬衣的搭配。不过今天这样,仍然引起在场女性同行的一阵骚动。
他微笑着向大家点头示意,说:“我不善言辞,但会尽量准确、诚恳地回答你们的提问,时间最好控制在一个小时以内,隔壁房间还有为各位媒体人准备的简单晚餐。”
一开始大家的问题还都比较靠谱,集中在徐氏和《高校惊魂》上。后来的问题就八卦起来,问初恋、问最喜欢的男女明星什么的都来了。徐锵保持他一贯惜字如金的对话风格,只是态度始终比较温和,有些问题如实相告,有些就大打太极。
突然一个问题带出我的名字,把我吓一跳。
原来是晨华早报的记者江美蓉,她娇声问着徐锵,为什么要偏心,把独家消息给了晨华周刊的吕芷菡,而不给她,要知道她可是采访过徐总的,却一无所获。
我在众人投来的目光尽量控制面部表情,但内心实在非常好奇徐锵会怎么应对。
徐锵眯着眼巡视了一番,说:“晨华周刊的吕芷菡小姐,来了吗?”
我暗骂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叫我做什么?
我挤出一个笑容,站起来,冲他挥挥手。
徐锵说:“吕小姐,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投拍《高校惊魂》的?”
我又暗骂一声,这算什么,把难题推给我了是吧,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的节奏嘛。
我心一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