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来的时候,白露已经在花瓶后藏了起来,他见到驸马,果然如熟人一般,并不生疏。驸马让人关上门,让他在身旁坐下。
驸马先问了几句郡主的病情,他皱着眉说了些。驸马听后道:“陈叔,我与长宁许久没见,也不知道这几年她过得如何。当年她成亲如此仓促,到底是何故?”
说到这,陈叔叹了口气,“驸马,你与长公主成亲不也是如此仓促……而郡主,唉,这些事我作为下人也不便多议论,驸马你应该能明白——王爷的这三个女儿,哪个不是嫁的朝廷命臣。”
驸马似是已经明白,点点头,片刻后问道:“那平日两人感情如何?”
陈叔微微地皱了一下眉,随即难为道:“这个,我一个下人也不是很了解,也不便多说。驸马……你为何突然要问这些?”
“很久都没关心过长宁了,这次因她的病去看她,也顺道想了解一下这几年她身上的事。”
“驸马,郡主……恐怕没几日了,现在她对以前的事也看开了很多,也想放一下一切和段大人好好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驸马像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突然沉默了,想了一会儿道:“恩,不过长宁什么时候开始卧床不起的,十几天前我好像还在京郊见过她,当时没看清,也没去相认……”
听到这的白露手指突然握紧。
昨晚她便告诉了驸马寒的推断——寒说庄莲的死亡时间便是十一天前,而尸体是在京郊的巧月河边发现的。
陈叔听言低头想了一会儿。他若此时抬头仔细看便能发现,驸马握着茶杯的手指也是无意识地紧缩,屋内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都在紧张着等他开口。
“哦!”陈叔想起来了,抬头道:“那应该就是郡主吧,郡主十几天前去过京郊的寺庙,就是巧月河边上那个。”
驸马的手心已出了一层细汗,他似乎有些失神,放下茶杯,顿了顿又道:“是十三天前吧,好像。”
陈叔很快道:“不是吧,今天是二十七,我记得那天是十六,十一天前。”
十一天前,巧月河边。
驸马脸色一白,再没说话了。
送走了陈叔,白露从花瓶后走出来,两人都沉默了很久,驸马才开了口,眼中似有往事,声音很低:“小时候我最喜欢和长宁一起玩,那时候她就和其他皇家的孩子很不一样,很温柔很善良,像个小仙女一样。”
白露静静地听着他说。
“她十岁的时候就遍览群书,会吟诵很多诗曲名句,十五岁的时候她的书画作品就在京城卖出了高价。当时很多公子哥都……”
“等一下!”白露突然睁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地看向驸马。驸马见她表情亦是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说她遍览群书,书画作品很优秀?!”
“是啊。”
白露顿时觉得全身都开始紧绷。她想起那天她在书房看到那几本解聊的街头闲书。
“那些都是夫人平日里爱看的。”当时陈叔是这样说的。
而且当时她取书时明明瞥到那几本书上面的笔迹……再不懂书法的人也看得出,那字迹实在是有些拙劣。
“驸马,那日你去看郡主时,到底有没有靠近或触摸过她!”
驸马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当时她在睡觉,我就没进去。”
白露神情严肃道:“驸马,我们要去一趟郡主府里了!我现在觉得,可能并不是长宁郡主害了人。在那府里的,很可能压根就不是长宁郡主!”
“什么意思……那府里是谁?”
白露又想到那天见到的眼睛,哪里像是被病痛折磨了数月之久的人。
白露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要赶紧过去看看!如果真是有人……或妖鬼幻化为长宁的样子,还伤了人命的话,那府里就太危险了。”
***
“陈叔!你让开……”
“不行!郡主说下午不见你们!你们晚上再过来吧……”
段府的大门口,陈叔还有很多家仆和驸马与白露正在纠缠着。驸马与白露刚到这里,陈叔就说郡主特别吩咐下午不见他们二人。
白露看了看院外的马匹,突然悟道:“段大人……在里面?”
陈叔点头,有些着急道:“是啊,驸马,白露姑娘,郡主和大人这两天关系刚缓和些,你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陈叔。”白露也着急道,“你一直在郡主身边,你想想郡主最近是不是比较奇怪?书房里你跟我她喜欢的那几本书是她以前会喜欢的吗……”
陈叔叹道:“姑娘,老奴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自从她生了病以来,一直被病痛折磨着,有点性情上的变化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老奴都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
“不,问题是里面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郡主!一个人再生病,字迹是不会变的啊。”
陈叔果然有迟疑,驸马趁这个机会便拔出腰上的剑,阻拦的那些人哪敢跟驸马动手,只好下意识地躲开,驸马给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便立刻闪身进了院子去。
她边跑着边从身上掏出符咒和法器,待她跑到郡主的寝间前,推开门,屋内竟没有人。她镇定了下来,感受着府内煞气的来源……
是……她睁开眼,看向那个方向——是书房!
她连忙跑过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段筠站在书房的兵器架边上,而一脸病容的郡主正坐在他身边,一直盯着他看。
两人都被突然的推门声惊动,看向门边。
郡主看到白露的那一霎脸上满是惊讶,眼中闪过一瞬惊慌,段筠眼中亦是惊讶,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位姑娘……”
白露鞠了个躬道:“段大人,郡主。”同时手中的符咒也已经紧紧捏在手心。
郡主最后还是露出了笑容,语气温和道:“白露姑娘突然造访有何事?”
白露走近了几步便停住了,她似是在等着什么。不一会儿,书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驸马已经出现在了书房外。
白露正想着该如何向段筠说明,谁知郡主在看到驸马时,突然皱眉道:“这位是?……”
她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一时间,气氛无比诡异。
白露和驸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暴露了,而段筠更是一脸惊诧地看向她。
而看到他们的反应,她苍白的脸色也立刻变得灰暗起来。
驸马缓缓走近,道:“长宁生病难道也失忆了吗……”他愈发靠近,她愈发显得胸闷不适,直接捂住了胸口。她瞟了眼段筠,段筠在一旁也在静静地看着。
而驸马走到她面前,伸手一下子捉出来她的手腕!在那一刻,白露看到郡主的身体出飞出一缕魂烟,直往门外去。而郡主也一瞬间脱了力般卧倒在了桌子上。
“别走!”白露已经跑出了屋子,顺着那缕魂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宵回来了。不过现在存稿已经用完了,现写现更的话可能慢一些,可能这段时间要隔日更了。一宵会努力的,尽量快些更~
不过原本以为过年这几天没人看文呢,结果一看各种数据也都有涨,一宵真的很开心呀~~谢谢各位!
对了,谢谢冬璃的新年炸弹,么么~~
☆、借尸还情(二)
白露一路追着那缕魂一直到了一片山坡,她已气喘吁吁,可这点距离对于鬼魂来说不值一提。
她第三次摸了摸口袋里的法器,最终却还是放下手来,继续追赶。
正追着,前方刚好遇到了一条河,面前那鬼突然停了下来。白露也跟着停下来。此时她才终于看清这个鬼魂——她一身单薄的素衣裙,看背影只觉得很清瘦。
白露缓缓地靠近,同时,她把一个巴掌大的铜镜拿出来——正是前几日驸马用过的、可以看鬼听鬼的法器。
白露食指中指并拢,从那镜面滑过,耳旁便听到了从镜中投射出来的那女鬼的声音。
她面对着河流,单薄的身体始终背对着白露,她的声音很沙哑,嗓子像是在药水中浸泡了很久一般:
“你不用再追了……”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颓然,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白露静静待她继续道:
“你们以为我害了郡主?我没有。”
白露一愣,“你的意思是郡主已经……”
那女鬼道:“郡主十一天前便已经去了,是因病而死的。不过她走的时候并不痛苦,她说她太累了,死亡对于她而言是解脱。”
又是十一天前!
“那庄莲呢?为什么郡主身上沾了庄莲死亡时的煞气……庄莲的死与郡主……或是你,有关吗?”
听言,那鬼的背影突然平静了下来。很久之后,河面的风扑面而来,带来她沙哑的声音,从白露手中的镜子中传来:
“那不是郡主身上沾的,而是我。”
“是你?”
白露紧张地看着她背影一动,只见女鬼缓缓转过身来。白露在看见她面庞前的一瞬,听到她喊自己:
“白露姐姐。”
湿漉漉的头发,年轻而苍白的面容,干净而悲伤的眼神。
她动了动嘴唇道:
“白露姐姐,我就是庄莲。”
***
十一天前的傍晚,庄莲去山里采草药来卖,可是采药途中,山中突然大雨。就在下山的路上,她背着一筐草药,脚下一滑,便从山上跌了下来。
那条山道从山腰一直通到山脚的巧月河。她滚下山后伤了腿和腰,在巧月河边,不省人世。可偏偏那一日,巧月河因大雨,河面上涨,她在意识苏醒之前,便已经淹没在了巧月河的河水中。
“死亡真冷。我最后的感觉是漫天的水,那水越过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或许有或许没有。我连个指望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来救我。白露姐姐,死亡真孤独,真冷。”
说到这,庄莲身上都不由得一颤。
“我再次醒来之时,看到有两个长得很吓人的鬼差在水边正在找我。我吓了一跳,我不想跟他们走。就在他们找我的时候,突然他们手中的玲就响了,那铃铛往桥上飞,然后他们就突然往桥上走了。”
鬼差极其古板,只认索魂铃不认眼前所见。他们突然往桥上去,也一定是因为桥上有人死了。
“是郡主?”白露问。
“嗯。”庄莲点点头,“我看到他们带着郡主从轿中出来了。我很惊讶,因为我之前……在京城见过郡主,在她与段大哥成婚之时……”
“然后呢?”
“我当时很害怕,在水中偷偷看他们。可他们在经过我时,那个铃铛又响了。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大哥哥救了我,他念了一个诀便把我送到轿子里了,那些鬼差看到铃铛指向轿子,便没有来找我了。后来,他对我说,我能逃过去是以因为我和郡主的生辰相近,死去的地点和时辰也很近,我们的场相合。他又说,这种情况很少见,所以我甚至可以借郡主的身体再在阳间多停留几天。但郡主的身体也是强弩之末,所以也只有几天,便可以把身体换给郡主。”
“所以你答应了?”
庄莲敛眉道:“他说可以先征求郡主的同意,他手中变出了一个有很多鬼排队的画面,在画面里我们见到了郡主,她同意了。”
“帮你的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庄莲摇头,“他一直带着面具,我没有见到他的脸。我入了郡主的身体后,他也就离开了。白露姐姐,一切都是因为我想在这个世间再多停留些日子,如果有什么错,我也自己承担。”
会有什么错呢,白露想,一个人不伤天害理,只是想要在人世多活些日子,不管几天都好。活着的心情,又有什么错呢。
白露想到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眼睛里那样强烈的对生的眷恋。
“那你为何托梦与我?”
“那日你们来府里,我知道你是阴阳先生,就一直害怕会被拆穿。思考再三,决定告诉你这一切的事,希望……你能让我再在这里多停留几天,或者一天也好。那晚,我跟你说了过去的事后,天便亮了,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现在的事。当时回了府后,我没了办法,只好让陈叔先拦着你们,我想在段大哥身边再待这最后一日……”
白露突然想到她托于自己的梦里,最后的呜咽声。
对于离世的的人而言,最蚀骨的是这些遗憾吗。或许背叛和恨都已经释怀了,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却日日夜夜哽在胸口。
孙婉君说,那些事我以为我会都忘了,但做鬼以来,以前的那些事反而越来越清楚。
白露抿唇道:“段筠他……知道是你吗?”
庄莲摇摇头,苦涩地笑道:“不。决定借郡主的身体以后,我想我只要做两件事,便离开。第一天,我去看了娘亲和姐姐,我私自让陈叔给了她们一点钱,然后就一直待在府里,我想……”她低下头,“好好地做一天他的妻子,哪怕是以别人的名义也好、”
“我在府里十天,他每天都会看我问我的病情,但是我却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郡主没有感情,只是形式的成亲。”
“当初知道这个,我其实是很开心的,不过仔细一想,在他身边的,就算不是郡主,也终究不会是我了。”她苦涩一笑道,“不过,我托管家买了很多布料,想为他做一件衣服……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做的,可是我太笨了,而且手上一用力就发抖,做了很多天连领子都没完成……”
白露叹道:“他若知道是你在他身边,想来会很开心的。”
庄莲眼眶一紧,摇头道:“不,我当初那样对他……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
“不会的,庄莲。”白露道,“我曾经见他面对着你的尸体的样子……”
段筠那样的人,握着兵器的手面临敌人时都不曾抖一下,却在握着蜡烛照亮那个尸体的脸时,颤抖不已。
庄莲听后眼睛也红了,她低声摇头道:“不管怎么样,我与他都结束了……我也已经不能再回去郡主的身体了。”
“庄莲,你想再最后见他一面吗?”
“姐姐,你有办法?”
白露皱着眉像是终于做了决定道:“我有办法,但庄莲,你只有半个时辰。”
***
白露回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