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说完,门内就传来了门闩动的声音。
门一打开,一个中年妇人露出了脸,她的两鬓有些发白,身上还带着粗布围裙。她看到白露的瞬间愣了愣,又看了看白露身边的驸马。
“白露?”她小声道。
白露抿抿唇,淡淡道:“恩,娘。”
两人在屋内坐下后,白露的娘亲给两人端来了两个大白瓷碗,碗里的水还冒着浅浅的热汽。
“来,喝点水吧。”
白露端起碗喝了一口,侧头看驸马,他果然瞪大了眼看着瓷碗,没回过神来。
他终于察觉到白露和她娘亲还在看着自己,便端起碗,咕咚喝了一大口。
“白露,这位是……”娘亲小心问道。
驸马坐在刚及小腿的凳子上,有种蹲着的感觉(……),听到这便坐直了腰,只听白露道:
“哦,这是驸……”
“啊,我姓傅。”驸马突然插入道。
白露也接着道:“恩,这是傅公子。是我们上一个主顾。今天是鬼节,我们在前面林子里迷了路,所以就一起到这里来了。”
白露娘点点头。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白露娘才起身对驸马道:“再给傅公子添些水吧。”
此时,里屋的门传来了响声,从里屋里出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少年揉了揉眼,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惊喜地喊道:“姐!”
少年连忙跑了过来,白露此时方展颜一笑,伸出手掐了掐少年的脸道:“一年不见都这么高了。”
此时,少年才把身后的妹妹带过来,伸手指着白露对小姑娘道:“快喊姐啊。”
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喊道:“姐……”
白露温柔地笑笑,弯下身体对小姑娘道:“好久不见,粉儿也长高了不少呢。”
*
白露和驸马吃了白露娘亲专门做的几个小菜,白露的弟弟也带着小妹妹睡觉去了。
两人吃完后,白露也去帮忙刷碗了。
待她从屋内洗好手出来之后,便看到驸马坐在一棵大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仰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他旁边,将一个瓶子递过去:
“喏,把这涂在虫子咬的包上。”
驸马把瓶子接了过去,打开瓶子倒在手心,惊讶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个颜色……”
他手心是绿色的粘稠液体。
白露把手伸过去道:“草汁啊,不涂给我。”
驸马将信将疑地涂了一些在脖子上的红包,不一会儿确实觉得痒处清凉了很多。
他把这止痒的草汁涂在脖子上的三四个红包后,便将小瓶还给了白露。
“怎么脸上不涂?”
驸马侧头看她一眼,嘀咕道:“在脸上涂上这些绿色的东西?我才不涂……”
白露莞尔,把瓶子收起来,也仰头看天空。
大概是很久都没感受过这样的静谧了,莫名觉得心情很好呢。
“诶,白露。”驸马的声音随着晚风吹在耳边。
“嗯。”
此时气氛如此之静好,可他下一句的问话,生生拐走了整个画风:
“你姓白吗?”
白露:……
过了许久,她才无奈道:“不姓白……我们的名号都是师父起的。”
驸马“哦”了一声,“怪不得,我就说,你妹妹叫粉儿,若是你们一家姓白,不就是白粉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白露倒是没想到他听的这般细,还想的如此……犀利。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就跟师父走了,没有人喊原来的名字,久而久之就忘了。”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母亲也不喊你名字吗?”
白露点点头,捡起一根草在手上缠着,“她大概也忘了吧。我爹去世的早,我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离开家了。”
驸马抬起头,低声问道:“为什么离家?”
她将垂下的头发顺到耳后。这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因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那些所谓可怖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世界里比其他人多了一类东西。可随着逐渐长大,她发现别人越来越听不懂她说的话。连父母也与她逐渐疏离。
她很努力地描述她的世界,很努力地解释,可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怕她,当时母亲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真的是我有病吗?
那时的她每天都沉浸在这样的想法中,她发现自己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她能看到的那些鬼,可她听不到他们,无法与他们交流。她身边活着的人,他们不相信她的话,无法理解她的世界。只有小自己两岁的弟弟与自己亲近,然而在弟弟稍稍长大后,母亲也不让弟弟跟着她玩了。
这样的孤独一直持续到八岁那年,她现在的师父路过她们村庄,发现了她的特别,将她带回了观里。
那年师父对她说:上天赐你的天赋也好,缺陷也好,都是你在这个天地间独一无二存在过的证明,都为了提醒你毫不含糊地活着。
她悄悄地看他的表情,心想,你会明白吗,曾经那样艰难而小心地活在别人的世界。
田间传来有不同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静谧的夜色在悄悄蔓延。他沉默了一会儿,发现她也不说话了,扭头一看,她居然已经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许是因为在他身边,夜晚少了很多鬼的拜访,她很快就觉得眼皮很重,就这么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驸马不禁一笑,仰头看着树叶间的夜空,喃喃道:“其实我能理解啊。努力地想活在别人认可的世界里的心情。”
“白露,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可争议的,可是同样是孩子,为什么有差别呢。从小,每次我的琴弹得比哥哥好时,他们脸上都写着不开心啊。每次哥哥写的文章得到先生认可时,他们就会很高兴地拜访先生,可我写的文章每次也都会被先生夸啊,他们为什么就不为我骄傲呢。于是,我按他们希望的做官,娶公主,我很努力地在活出他们期望的样子,可那并不是我期望的样子。”
“白露,你师父说我们拥有的非凡的东西都是我们独一无二的证明,可有时候,那特别却让我们变得孤独。你的特别终究帮助你找到了你的路,可我还没有。”
“我已经听过那么多道理,可你说什么是道理呢。不同的人走不同的道,哪来的所有人都适用的道理呢。我还没找到我的道,怎么知道我的道理呢。所以我大概是羡慕你的。”
他侧过头去,看到她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好像还做了不错的梦。
他把身上最外面的袍子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便快步走回房屋中,敲了敲一个屋子的门。
*
白露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伏在一个人的背上。她猛地起身,身上的少年叫一时没走稳,差点将她跌下。
“姐,你醒了!”
白露“嗯”了一声,从他的背上下来,看到身后还是夜色,而树下早已经没有人了。
那个驸马!看到她睡着了,也不叫醒她,他自己倒是跑回屋子了。
大约突然醒来,白露觉得有些冷,一摸,自己肩头还有衣服。她抬头一看,眼前的弟弟只穿着里衣,冻得双腿还有些抖。
她连忙将肩上的衣服顺下来,披到弟弟身上,“我从这进屋了,你也快回去吧。”
弟弟点点头。他也是从被窝里刚爬出来,随便拉了一件衣服穿,还没顾得上穿外袍。
白露看他走进屋了,才摸索着回自己屋。进了屋,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回门边,在门框上又贴了一道符,才伸伸懒腰走进去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白露和驸马便离开村落了。走到村头的时候,还听到一群村里的人在讨论昨天去山里砍柴的人昨晚没回来,定是被小鬼勾了魂去。
换作以前,驸马听了这话一定会大叹一声荒谬,可如今,也终于和白露一样平静地走过。
他已经习惯了有鬼的世界吗。想着,他苦笑了一声。
“笑什么?”白露看着他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估计以后夜里都睡不好觉了。”
白露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只淡淡应道:“嗯,夜里从没有睡好过。”
“昨晚睡得不是很香吗?”
白露默默地扭过头看他,他突然想到,哦,昨晚是因为在他身边所以才睡得好吗,回屋去就睡不好了吧。
白露此时也突然想到了这个原因——她昨晚在石头上的时候确实睡得很快也睡得很安稳。
脑海中突然闪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组合,睡在他身边?好?
两人突然间都尴尬地沉默起来,还是驸马突然咳了一声道:“你昨天不是说感谢我吗?现在我想到了我想要什么了。”
“什么?”
“你不是有个小镜子可以映出鬼吗,把那个送我好了。”
“额……”白露犹豫着,“可那是我师兄给我的……”
“你看你看,一点感谢的诚意都没有……”
“好好!”白露打断道,“送你倒是可以,可是那个镜子是法器,没有我的法术开启,就跟普通镜子没区别的。”
“那我也要。”
“……”白露从身上的包中翻出了那面巴掌大的镜子,递给驸马。驸马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确实看不到什么东西。
“不对呀,我记得那天在后山,我捡到了镜子然而就从里面看到了我前舅母,当时你也没有碰过啊。”
“因为那时我已经开过镜子了。我能看到鬼魂,可是听不到,而这个镜子不仅可以映出鬼的样子还能传达鬼的声音,所以我在寻鬼时都会提前开启的。那天里你捡起的时候,我早已经用法术开过镜子了。”
驸马点点头,把玩着镜子道:“那我把它要去,你还怎么听鬼啊?”
“没关系,我还有一个法器可以听鬼,只不过现在没带在身上。”
“哦。”驸马把镜子往胸口一揣道,“那我就收下了。”
两人继续走在田地里,不远处出现了几个坟包,看来他们要经过一片坟地。白露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驸马感觉到她突然加快,明白她是不想在这种“是非之地”过多停留,便也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走在两排坟墓中间,风凛冽而过,白露的眼睛几乎目不斜视,一直看着正前方。
驸马走在她后面,倒是不觉得害怕,都是鬼要怕他,他何必要怕……
正想着,突然,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还热乎着。
一瞬间,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第三篇要大走驸马和白露的情感线了~~
那个那个,明天要去喝喜酒,请假一天啦~你们要相信,不更的时候,我虽然人不在这但心绝壁在这里,我还会继续刷评论和收藏的,所以不要大意地收藏和评论吧~么~~
☆、魑魅魍魉(三)【捉虫】
白露听到驸马喊她时,回头一看,驸马脚边是一只没穿鞋子的脚。沿着脚往后看,脚上的部分都被蒙在一张棉被里。
白露和驸马对视了一眼,驸马蹲下身去,缓缓地掀开棉被。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随着驸马一点点掀开棉被,渐渐露出一张……红润的脸?
顿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驸马听到这地上躺着的人的呼吸声后,仰着脸对白露道:“居然有人睡在了坟头?”
白露走近了两步,才看清地上这男子的脸。此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两鬓有些发白,头发披散在地上,还沾着坟上的泥土和草末。
“可能是昨晚来上坟,在坟前喝多了吧……”
“不像。”驸马说着,竟从那人头边的被子一角下抽出一个枕头。驸马拎着那沾着泥土和草的枕头,“谁来上坟还带着枕头来……”
白露:“……”
许是被子被抽走,那人冻得翻了个身,头转过来时刚好磕到了墓碑。随着清脆的“咚”的一声,他低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这双眼睛是墨色的,却让人由心觉得真的很好看——这种好看还带了一丝丝难言的怪异,白露想,大概是这双眼睛太清澈了,在不惑之年,还能拥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怎能不让人觉得怪异。
果然那人挪了挪肩膀后,对面前的两个人道:“你们是谁?”
驸马起身,无奈道:“我们是偶然路过的,不过这位大叔,你怎么睡在坟地里?”
那人皱皱眉毛,倒是有些不喜的样子,倒像个孩子一样撅着嘴道:“谁说是坟地,这里是我家。”
驸马:……
白露弯腰笑脸道:“请问,您是不是姓温啊?”
那人抱着枕头,点点头。
驸马不解地看向白露,白露冲他点点头,便对地上人道:“你饿不饿啊,我们带你回家吧。”
*
走在路上。那温姓男子走在前面,驸马和白露抱着他的被子和枕头随其后……
驸马待那男子跳远了些,凑近白露耳边说:“你认识他?”
“嗯。”白露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他。他们家在附近镇上还蛮有钱的,那时他是他们家的二公子,村里人都喊他温二愣……”
驸马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刚才看他的反应就不像正常人——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表现得像小孩子一样。
“而且,”白露扫了前方人一眼,低头小声道,“他年轻时发生过一件很奇怪的事,当时大家都知道,自那以后,他就经常就跑到坟头过夜,尤其是鬼节……”
驸马惊讶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白露正踌躇着怎么说出来,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来,两人都惊了一跳,这大叔模样的人睁大了眼睛问白露:“我们是不是走错道了?”
白露向四周一看,果然,刚才说话的时候错过了去他们家那个镇上的岔道。
三人又朝正确的方向走去,白露和驸马突然都不再小声说话了。
走了没多远路,终于到了温宅,大叔满脸开心,几乎是跳着进了府,驸马小声嘀咕道:“人傻,脑子倒挺好使。”
白露想了一会儿道:“他会不会,不是真的傻……”
“那倒不像,不傻谁半夜去住坟墓啊?没丢了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