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只是他们受了克扣!俺们刘太尉,也不差似那些转运官儿!但凡出队,如此大战,怎么能没有犒赏?偏偏这次也是分文不见。刘太尉身边亲卫放出风声,刘太尉都厮瞒下来了。这老家伙,早不贪钱,晚不贪钱,这个时候贪钱!他还说了,燕京财货山积。俺们环庆军都是在江南发了财的,朝廷这点犒赏,不值什么,到时候让俺们到燕京城放手一抢就是…………俺们也是准备渡河斩头沥血的,朝廷犒赏就算不多,也是俺们分内,克扣了俺们的为何?”
“俺倒觉得,刘太尉再不至于这个时候在钱财上面自乱军心。许是犒赏还未曾转运上来…………俺只忧心一件事情。俺们就环庆军孤身北渡,泾源军秦凤军熙河军,都调离燕京远远的,看似功绩俺们环庆军自家得了,但是辽人要是穷极反扑,到时候也是俺们环庆军自家当!连个援手都没有,其他三军,怎么能不心寒,到时候又怎么会主动应援?现在大家舒服,打起来才知道好看!你没瞧见,那么多使臣都头虞侯指挥使,个个都无精打采,谁想单独一军,渡这鸟河?”
散乱的议论,当然得不出什么结果,无非大家都是牢骚满腹,军心更加懈怠而已。正在扰攘的时候,就听见有人低低传话:“刘太尉到了,亲临河南,来看俺们渡河情状!”
这个传话声音,转瞬之间就形成了声浪,本来大多都在躲懒的领兵军官们纷纷跳起,大声呵斥叫骂,让麾下士卒稍稍像个样子,打起一点精神来。好容易燃起的锅灶,一瓢水就浇熄了。那些士卒饿着肚子,还要列队迎候刘延庆,人人都在低声咒骂。
“这倒稀罕,当日在白沟河,耶律大石萧干他们列阵河北,就绝不见太尉他上前来。此次河北岸辽人踪影不见,俺们却总是看见太尉了!”
“直娘贼,要是校阅,没有三两个时辰下不来。当雨后生起锅灶容易?太尉是来了,。wrshu。俺的肚子也饿扁了!”
这等抱怨,在军官的呵斥下最后都已经住口,大队大队的宋军都起立,列队于高粱河南岸的空地上面,绵延出去数里,入眼之处,都是人头攒动。衔头差遣高一些的军官们,已经纷纷慌乱上马,朝看来路迎了出去。不多时,就看见车马煊赫,旗号招展,刘延庆没有骑马,倒是坐着十六匹马拉着的巨大马车过来。
这马车装点华丽,周围还有游廊,刘延庆就站在游廊上捧着玉带看着麾下环庆军阵容,身边站着几名亲信,交头接耳些什么,想来都是手下拍着刘延庆军威鼎盛,一战功成的马屁。
昨夜雨后,高粱河南岸颇为泥泞,这巨大马车行起来艰难,周遭都是刘延庆的亲卫下马,拼命推挽着马车,人人滚得泥猴也似。
大军当临阵前,结果刘延庆这种做派,底下士卒小军官,人人来气。刘延庆当年也是悍将,不是不知道上下同欲者胜。只是舒服日子过了十几二十年,实在过不得苦日子了。这次能亲临前敌走一遭,实在也算是不容易。更何况辽人连高粱河都不守了,这等天险放弃,萧干还能怎么样?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更何况没有一个大宋文官上前线,这里就以他为尊,还有什么顾忌?
迎候他的军官们,都下马步行在前头,扬着脸随时等着刘延庆垂询。刘延庆偶尔垂顾他们两句,一个个就拼命地送上好话,不时逗得刘延庆呵呵大笑。
这煊赫车马,不多一会儿就在环庆军士卒复杂的目光当中来到一座浮桥之前。看到进度拖延,刘延庆脸色沉了一下,大声喝骂:“这是怎么回事?延误军机,有人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在浮桥上督工的军官们忙不迭地赶来,跪了一地,拼命磕头,一个个都喃喃辩解:“太尉,北岸前哨遮护兵马不多,民夫胆寒,手脚就慢。更兼那些转运大使克扣民夫盐菜钱,人人牢骚满腹,打了这个,躺倒那个,俺们督促不力,合该死罪!”
刘延庆忍气,骂了一句:“这些昏官,什么时候了,还贪图这点小利!比起拿下燕京,这值什么?”
哪怕以他武将身份,几乎就快到了武官顶峰,也有节度使衔。但是对这些转运使臣,六七品的大宋文官也半点办法也无。当下就只能咬咬牙齿:“从军资里头调点钱物出来,俺们为皇上厮杀的武臣吃亏,既要打仗,还得贴钱,某先来将这些盐菜钱补上!”
他又转头,对着左近士卒大声道:“儿郎们!宣帅得知,俺们环庆军将身临前敌,积储在雄州的官家犒赏,已经运至军前。军中司马,得俺将令,就守在这浮桥口,过桥一人,就得一份犒赏!
…………这点犒赏,还不值什么。燕京城是辽人南都,经营百余年,高门大户,不计其数。到时候,有弟兄们的财发!某带着大家,从陕西转战而出,到了江南,再到幽燕,辛苦弟兄们,也总算有一场回报!拿下燕京,封妻荫子,更不用说!大伙儿只管努力向前就是!”
听到犒赏到了,环庆军士卒们总算激起了一点士气,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欢呼。刘延庆倒也不大在意,回身志满意得地看着杳无辽人踪迹的高粱河北,让大宋这么多代皇帝,百余年垂挂的燕京城,也就在不远处!
眼前一切,仿佛都已经向他敞开,就等着他去轻易拾取!在刘延庆心中,此刻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其他的都再也容不下了。他哈哈笑着,指着对岸:“萧干萧干,亡无日矣!”
身边簇拥的将领们凑趣,这个时候都跟着大笑起来:“还不是太尉虎威!萧干要是识相,当俺们大军出现在燕京城下,就应该束手就擒!官家宽厚,总能给他一个善终!”
刘延庆哈哈大笑,挥手下令,这支车马队伍,在短暂巡视了自家就要渡河北上血战的大队人马之后,没有多耽搁一刻,就如来时一般声势煊赫地回去了。秋末冬初,正是进补的时候,刘太尉少时辛苦,也受过伤,气血有损,不着意保养,以后怎么享受这功臣名帅的日子?
大家伙儿都以为刘延庆既然是为鼓舞士气而来,不在这里立下他的营盘,督促大军过河,至少也要多耽搁一阵,校阅全军,鼓动一番。谁知道刘太尉大概真的是安逸太久,虽然还能临机决断,却忘了统领大军该干些什么事情,竟然就这么掉头回去了!
士卒小军官们呆看着刘延庆车马这样呼啸远去,低低在心里骂了一阵娘,顿时就嗡的一声就散开,继续生火造饭。比起刚才的模样,更是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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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远处,姚古带着几十名亲卫,驻马南岸丘陵之上,静静地看着环庆军的军容。他的熙河军也是要渡河北上,却是直扑潞县,号称什么断燕京后路。姚古不愿意和环庆军一起渡河凑热闹,自己要了民夫,在另外的地方搭起渡桥。
姚古是得老种小种垂青的西军又一巨头,统领军马本事,自然远远超过心思已经不在军中的刘延庆,颇能和部下同甘共苦,军纪又严整。在萧言所熟知的历史上,姚古虽然临阵决战,稍稍弱上一些,但是整顿全军,却是出类拔萃的好手。当历史上靖康年间女真南下,老种病死,小种战死,西军精锐烟消云散之际,姚古回返陕西,又在人心惶惶,只剩下不多的骨干的陕西诸路,又拉起了一支严整的西军出来!后来中兴名将吴氏兄弟,长久镇守住大宋西线,并且屡次挫败金军,实赖姚古遗泽。
此时此刻,姚古的熙河军表现也和环庆军乱糟糟的样子大相径庭。浮桥搭建,除了民夫,熙河军也一概参与动手,这个时候已经搭建完毕。熙河军前锋,正严整而无声地渡河。在每个渡口,都有军官在维持秩序,在渡口处,哪怕临时歇息,也设有营地,深沟高垒,一丝不苟。连野外锅灶,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大队车马一个渡口,人又走一个渡口,双方互不错杂,纹丝不乱。
在河北岸,熙河军的哨探也远远向北伸出,河北岸的桥头堡营寨,一应防御措施,也比环庆军完备许多。
几十名亲卫,在姚古身后,也同样鸦雀无声。
带兵之道,就如炼丹孵卵一般,为将者心思随时要在营中,随时要约束手下,绝不能贪图安逸。一旦失了管束,军心散漫起来,就再难收拾!刘延庆的环庆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了良久,姚古微微摇头:“这等刘延庆,俺们到时候还要去援应他?老种相公啊老种相公,你未免太不为自家考虑了一些。俺们救下刘延庆,他要拿下燕京,绝不会将功劳分给俺们半点!萧言北上,是他自家犯蠢,难道你还指望,萧言能回来和刘延庆争功,俺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么?萧言来不及了!与其这样,不如等萧干为刘延庆所牵制,俺去抢那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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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家坞壁大宅当中,这里已经成了银可术军议之所。银可术倒是没有死守着要设帐的习俗,张一茞拼命奉请他安大营于自家宅子,银可术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张一茞举家迁出来,在宅子里面还留下不少机灵小厮和美貌下女,不少都是张大豪强的心爱之物,不过银可术入居以来,看也没多看这些小厮美女一眼。
女真兵马,从古北口次第而发,不仅真女真的大队已经赶来,就连新附军步卒,也大量赶至。这些新附军步卒,都给银可术塞进了各处坞壁当中,充当据守兵力。女真铁骑和新附军的轻骑都调了出来。一边远远向南放出哨探,一边戒备。为的就是不让这些骑军被坞壁堡寨限制死,随时保持机动能力,可以在最有利的时候投入反击。
银可术的调动,一切都井井有条。本来因为宗设三人被斩杀而略微有点浮动的军心,在银可术的威严统帅气度下,也都掩藏在了最深处。董大郎也已经力疾而起,和张一茞一起巡视各处坞壁的防务。自从女真大队人马来到之后,张一茞也没有半点想法了,反正已经和女真捆在了一条船上,银可术的本事,又足够镇住他的,也只好尽心竭力,一边支应女真南下大军的供应,一边和董大郎一起操持防务。他和董大郎都是幽燕本地人,山川地势尽知,哨探向何处伸出最为有利,两人也都提供了不少意见。
这个时候张一茞也只有奢望,此次破费出去的家当财物,当女真当真取胜之后,能在将来南下大大地捞回来。统帅幽燕之地不敢想,至少还有一个资格本事都超过他的董大郎在,能领一半幽燕的军州,就于愿已足。
一切只要女真能打赢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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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言他们北上之际,银可术也独处室中,对着张一茞奉上的幽燕当地木图,细细琢磨沉思。在他身边,只有寥寥几名亲卫守在门口,谁在此刻,都不敢打搅银可术的思绪。这面木图,只怕还是张一茞老祖宗那员前辽国汉军大将留下来的,已经被后世不知道多少代摩挲得光可鉴人。银可术的双手,在木图之上,不住地指指点点,久久沉吟,最后只能浩然长叹。
“某的兵力,实在不够啊…………绝不能擅自和南人一决!俺倒是再想和那南人萧姓统帅碰上一场,那场仗,实在是打得痛快,双方甲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门外突然响起了完颜设合马的声音:“银可术,什么兵力不够?”
银可术抬头,就看见完颜设合马大步走了进来。这位女真青年贵戚,今日脸上却没有了半点跋扈神态,反而进门之后,异常恭谨地朝着银可术行了一礼。
银可术的亲卫紧紧地跟在宗颜设合马身后,投向银可术的目光也是一副无奈的神色。银可术的军令是不得让任何人入内,但是完颜设合马的身份,他们怎么阻拦得住?
银可术在这小事上头,自然不会对完颜设合马作态。虽然头疼,脸上还是挤出笑容出来,招手道:“设合马,你来看!”
原来设合马在宗翰的卵翼之下,宗翰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浮躁,大事不让他插口,能镇住他。银可术原来也没感觉到这设合马有多难缠,但是今日宗翰以为南面军马软弱,将设合马塞过来立军功,好从完颜家小辈当中脱颖而出。既要照应他,又得应付空前为难的军务,弄得银可术一个头比两个大,比起应对他来,银可术倒宁愿萧言马上就杀上门来,大家再上阵狠狠厮杀一场!
他引着完颜设合马来到木图之前,指着他们据守的那一串坞壁堡寨所在:“俺们在这儿,从这儿往北,地势渐高,俺们后路又是通畅。有此依托,本来是与南人可能北上兵马一决的大好时机。可是偏偏不能!俺盘算了,这支南人兵马的战力,你我都曾亲见,不差似俺们多少!若是说一千女真兵,可以稳打一万辽狗。南人锐气尚盛,一千女真兵不见得能在野战当中,和这样的两千南军,稳稳相持,平分秋色!”
完颜设合马沉吟道:“银可术,你觉得南军有多少?”
银可术摇头:“各处哨探还没回来,只能大致估计。董大郎说,这个叫萧言的统帅,在易州城下和萧干合战的时候,手里还有重骑。
拿下涿州易州之后,还收编了郭药师那厮的常胜军大部。和俺们会战的轻骑,已经不下一千,他孤军深入,在后面肯定还要留点接应。这样算来,他至少还有一千轻骑,重骑之数,不下于此,再加上常胜军收编的降卒。燕地地方势力,能投靠俺们,也能投靠他。这个数字,俺就将他全部去掉,两家都不算上。这样算来,俺们只有女真儿郎不过七百,除了你的两个谋克,能拿出来野战的不过五百。加上董大郎的新附军两三千得用的,这张家的…………还要看着,这样算来,俺们差不多要一个打上三个!”
完颜设合马一拍巴掌:“将俺的两个谋克,全部都调出来就是了。七百女真儿郎,全军而进,地势有利,又有准备,足够冲垮南人这两千骑军,几千步卒!上次不过是大意,这次将女真儿郎交给俺设合马,俺将南人统帅脑袋带回来给你银可术!”
银可术奇怪地看着他:“宗翰的将令,他的亲卫谋克,你在哪里,他们就得在哪里。某怎么敢违背?设合马,不要孩子气了,老老实实在坞壁里面顿着,军务上面的事情,自然有某操心!”
完颜设合马竭力忍住胸中怒气,勉强道:“俺出外领军不就成了?俺是女真儿郎,天生应该上阵厮杀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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