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萧言心头,完全没有了金戈铁马,脑海当中萦绕的,全是小哑巴那一双小鹿般惊怯柔顺的星眸。
自己答应过的,要在这个乱世好好照顾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之间,又有一个高挑纤细,背负着一长一短双刀,英气勃勃的少女身影掠过萧言脑海,抵达易州之前那夜的春色,还有少女背后腰背连接处动人心魄的弧线,也一下都席卷了上来。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让萧言忍不住摇了摇脑袋,没敢继续想下去了。
自己的命运,还在未定之天,就不要招惹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了罢,自己算是将她的家业抢了个干干净净,还毫不客气地将她老爹关了起来…………
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那么问心无愧?
在这一刻,萧言突然有点心虚。
他苦恼的将脑袋埋在自己拥着的皮裘堆里面,呻吟道:“鞑子老爷,你们行行好,快点给老子引出来罢…………我已经洗得雪白干净,两腿大张的在这儿等你们过来了…………早点分出一个胜负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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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家大堡当中,董大郎的高大身形,孤单单地朝着他当日在这堡寨当中养伤的下处走去。
跟着女真哨探回来向银可术复命,他自然不可能带着亲卫。在这张家大堡当中,不管女真兵马,还是张家的新附军,都没有拨人过来服侍跟随他的道理。所以在这大堡当中,董大郎算是形单影只。
从当初也算是身后亲卫如云的景象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在董大郎脸上,居然看不到半点不平的神色。他只是慢悠悠地朝着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小院走去,银可术一直下令给他留着的。银可术对他,实在是客气到了极处。可是董大郎也明白,这越是客气,越是将他当作客卿看待,而不是像当日所说,这燕地基业,他董大郎和女真人共之!
事情演变到了如此地步,董大郎心下也明白,只是因为自己实力已经折损了一个干净。可他心头野望,却从来未曾消磨过半点。
这堡寨虽然号称大堡,可是也并不甚大。比起燕地县城治所,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大小。
走了不多远也就到了下处。他身上伤势还没有大好,白布仍然在伤处缠了一圈又是一圈,昨夜漏夜赶来回报军情,已经牵动了伤处,现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也是又渴又饿。想呼唤个人来伺候茶水,都没有寻觅处。
眼前不远处的下处虽然被银可术下令给他留着,但是明显没有人打理,里面还不知道该腌臜成什么模样。
他董大郎虽然记事以来,就在兵戈生死当中打滚。但是那时父亲董小丑已经是初起燕地一方豪杰,后来更有三千家兵跟随,郭药师对他也不得不客气对待,从来没有凄凉孤零落魄到如此地步!
境遇越是惨淡,董大郎反而咬紧了牙关。男儿当世,岂能不遭逢各种各样的磨难挫折?要是就此消沉下去,弃了心头志向,那才真是再无希望!
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再度翻身?让女真人更加重视自己,让女真人不得不重用他,不得不真正放手扶持他。不得不要借重他,来取这幽燕之地?
只有让他们也遭遇如自己一样的惨败,让他们知道,但凭自己女真兵马能战远不足够,必须要借重如他董大郎这般深知燕地内情的人物!
董大郎在回报军情时候的一番作态言词,都是在他赶来这里的时候,在马上反复推敲过的。可是银可术实在太过深沉智勇,自己的准备,却没有派上半点用场!
身上伤处痛楚,此时此刻,却比不过心头失望之情。就是心志坚韧如他,这个时候,也只想蒙头大睡一场,管他外面宋辽女真,三方在这个幽燕之地打个天崩地裂!
他强撑着自己身形,不要在这里失态,推开了满是尘土的院门,咯吱一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小院当中,到处都是垃圾。入眼之处,却看见两个女真亲卫模样的甲士,悄立院中,似乎早就在这里等候他回来。
董大郎心中一动,却不言声,转身将院门轻轻合上。看他合上了院门,那两名女真亲卫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大郎,俺家贵人,传唤你去!”
董大郎心中狂跳,但是脸上却仍然没有半点动容处,淡淡地开口:“却不知道这位贵人,到底是谁?”
两个女真甲士对望一眼,低声开口:“还能是谁,自然是俺家小王,完颜设合马!”
第一卷 燕云乱 第132章 杀王(七)
咚的一声轻响,却是董大郎从后院院墙跳了下来。两个引着他来到这宅院后面的女真亲卫,还骑在墙上,警惕的四下张望,随即也跳了下来。
银可术虽然派自家亲卫盯着完颜设合马,但是完颜设合马是何等身份,这些亲卫也只敢在前面正门守候,此时此刻,银可术要操心的事情也多,怎么可能自家出马,将完颜设合马看守得严严实实的。
董大郎落地之际,又震动了伤口。痛得眼前当即就是一阵发黑,但是这个时候,却不是他休息的时候,只能咬牙硬撑。
更不用说此时此刻,他心头也在狂跳,哪里还能想到自己的伤势!
两名亲卫是曲曲折折地将董大郎引来,一路避着人,幸好宋军长围张家大堡,能动的男丁几乎都轮班上寨墙值守,堡寨之内,几乎是空空荡荡。张家大宅里面,男丁出门,女眷藏在屋子里面更是不敢露头,生怕给女真贵人看上了,一把抢过去,到时候清白不保,对不起老爷。一路行来,竟然无声无息。
两名女真亲卫落地之后,也不多话,头前带路,引着董大郎就朝后院走去。穿过宅院,直到后花园那里。张一茞附庸风雅,倒是在自家大宅后面建了一今后花园,还有一个不伦不类的水亭在那里,后花园内偏偏又没有池塘,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此时此刻,后花园水亭当中,没一个人懂得赏鉴这些东西。水亭当中,席地铺了几床皮子,几个人盘腿而坐,上首一人摘了貂帽,头皮青黝黝的,露出了脑后的金钱鼠尾,在地上盘腿坐得笔直,不是完颜设合马还能有谁?
在座几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正是留在大堡当中的几个女真谋克,就是有人不能亲来,也派来了心腹的蒲里衍,都是完颜家的嫡系子弟。看到董大郎到来,一向对董大郎冷淡蔑视到了极处的完颜设合马居然一下跳了起来,光着头就这样迎了出来,低声笑道:“大郎,这般将你接过来,切莫见怪!俺们正在好好商议,如何打赢这仗,不要劳烦某家爹爹,再给银可术这个小部出身之人一个好看!”
董大郎正色行礼,起身道:“俺受银可术贵人推心置腹相待,小王此番话语,大郎却是不敢领教。既然小王见召,现在也已经见到小王了,大郎就此告辞。”
完颜设合马脸色有点发青,哼了一声,故作豪爽地拍着董大郎肩膀:“没想到大郎你倒是忠心!但是你却要知道,女真的基业,是俺们完颜家的,不是银可术这个假完颜说了算!你要富贵,只有完颜家能给你!再说了,俺们也是商议如何打胜仗,又错在哪里了?无非就是银可术这厮跋扈,压制于某家罢了!这和南人交锋胜败,是某完颜家的事情,俺们又如何商议不得?大郎你深知燕地内情,又亲眼看见了萧言那厮所立营盘,深知他的内情,正要借重!某不是在这里夸口,银可术能给大郎你的,某能十倍加之!”
董大郎低头沉思一会儿,猛地跺脚:“说不得了,银可术贵人恩情虽重,但是俺于那萧言,实在有三江四海一般的深仇,只要能擒斩于他,其他也顾不得了!”
完颜设合马呵呵大笑,用力拍着董大郎肩膀:“就是这个计较,大郎,你且放宽心,只要某设合马在,就保你在女真的富贵终身!”
言笑之下,设合马居然牵起董大郎的手,亲自引他到亭中席地坐下。
在亭中的女真谋克蒲里衍,往日里都是百般冷遇董大郎的,今日设合马如此作态,他们都勉强起身,朝着董大郎行礼示意。董大郎却也不拿大,一一回礼示意,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才等董大郎落座,完颜设合马就忍不住开口,疾疾问道:“大郎,萧言所部,当真是孤军?当真只有一千步卒,营盘设立,当真如此薄弱,营伍士卒,当真如此懈怠?”
一连几个当真,从完颜设合马那里冲口而出。董大郎心下冷笑,脸上神色却恭谨到了万分,斩钉截铁地道:“就是如此!属下曾言,萧言这厮向来敢赌,他也知道,他这诱敌之计,一眼就能被俺们看穿。所以他要将自己中军,经营薄弱得让俺们足够动心,他就是拿自己性命,在赌俺们敢不敢出来!所有一切薄弱散漫处,比起俺回禀的,还犹有过之!”
一个谋克谨慎地又问了一句:“那一千步卒,可否精强?”
这个谋克是给古北口左近那一场仗,打得小心了起来。当日萧言所立下的阵列,不管女真大队如何突击,就是巍然不动,那时场景,到此刻女真军将还无时或忘!
董大郎咬牙切齿地冷笑:“那些步卒,原来是俺董家基业…………是萧言那厮,夺了俺的常胜军,收编在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马,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再不会错!”
他又细细解释下去:“俺驻屯涿州有日,宋人军马逼近白沟,俺也曾经亲赴前线,和萧言这厮又是一再地打着交道。萧言这厮麾下得用的兵马有两支,一支是轻骑胜捷军,一支是重骑白梃兵。都是南人举全国之菁华养育出来的强兵,在古北口,在左近会战,萧言带着的都是胜捷军。现在堡外重骑,就是白梃兵。如这两支强军,当然不可轻视。然则萧言却为了将俺们吸引出来,将胜捷军和白梃兵都远远调开。两军不过三四千之数,已经全部示形在外,萧言身边,再无强军。他的步卒,多是常胜军改编,当日自家兵马,俺自然有数,绝不能当女真上国铁骑之一击,军情就是如此,若有虚言,董某人甘当斧钺之诛!”
董大郎麾下兵马,就是他那几百老底子,还是常年征战的骑军精锐,在女真军将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个时代的步卒,多是充数的消耗品,就更等而下之了,董大郎如是说,在坐几名女真军将都松了一口气。
完颜设合马狠狠地一拍大腿:“银可术胆小,某却胆豪。这个鱼饵,他不去吞,某去吞了!抽调人马,夺北门而出,南人给俺们开了一个口子,俺们也就不必客气,潜越出去,去擒斩那萧言,消灭宋军首脑,一举底定此处战事!”
他在那里激动,在座几名谋克蒲里衍却是一脸为难模样。完颜设合马见召,他们不得不来,偷偷摸摸地为设合马亲卫引到这里,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对。
要说他们满意于银可术龟缩不出的方略,那也是假的,但是大违银可术将令,擅自出击,要是胜了,一切好说。要是败了,设合马身份尊贵,没有大碍,他们却吃不起银可术的雷霆大怒!
看着众人迟疑,完颜设合马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他少年心性,骄横惯了。在银可术这等宿将面前吃瘪,倒也罢了。这些女真谋克蒲里衍们如此轻慢于他,叫他怎么消受得了?当下只是冷哼一声,语气当中,满满的都是森寒味道。
半晌之后,一个蒲里衍才勉强道:“南人本来摆出的就是引诱俺们出击的阵势,俺们大军两百余骑,出北门,如何瞒得过南人耳目?再加上要召唤游走燕山间的主力来会合,更需要时间,那个时候,南人军马都已经齐集了…………到时候,怎么才能去偷袭萧言那厮的中军?”
完颜设合马冷冷地看他一眼:“某从来没想过要召集这里的大军!某有亲卫数十骑,堡中三个谋克,各助我二十骑,只要这六七十骑精锐,以临近堡寨新附军助阵,就足够袭取这么一座小小营盘!就算南人长围兵马,看见俺们这六七十骑军马出堡,他们本来就是虚留北面,让俺们方便传递军情,将萧言这厮孤军独处的消息传递过来,也只会以为俺们是继续哨探,进一步探查清楚军情的传骑,怎会调动大军拦阻会战?等堡内堡外,不论是银可术还是南军将领想明白了,俺们已经取了萧言那厮的首级在手!”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女真将领成长于兵间,一时英豪聚集,几乎每名统兵将领,都居于平均线以上的水准。哪怕是完颜设合马这等一向被宗翰呵护照料的女真青年亲贵,也有相当水准。虽然轻狂暴躁,但是战场局势,仍然把握得清楚,而且更有领六七十骑独闯宋军中军的能力!
在一旁恭谨只是听着的董大郎,忍不住都微微色变。看来以前,自己当真有点小看了完颜设合马…………他偷偷地将眼神转开,无目的地向外转了过去,嘴角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样的完颜设合马,又是不是那萧言的对手呢?如果说这个时代的英杰,所作所为还在人想象范围当中的话,这萧言,却是无数次的死中求活,创造了太多让人不敢置信的奇迹出来了…………
完颜设合马说出他的盘算,几个女真谋克蒲里衍都神色一动。打仗,他们向来不怕。以六七十骑闯一千散漫松懈步卒的营盘,更吓不倒他们。也许这般,真的是能尽早取胜的捷径!完颜设合马的盘算,已经足够可行了…………可是还是那句话,胜了还好说,万一败了,怎么面对银可术?这支军马的统军大将,可不是完颜设合马!
完颜设合马看着座中谋克蒲里衍们为难的神色,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这个一向骄横的女真青年贵戚,这个时候居然也放缓了容色,温和地道:“某自然知道大家为难,可是座中之人,都是完颜家的子弟,更多是俺们国相一系的,跟着俺父祖再到某家,最是贴心的人物…………某如此身份,又何苦和银可术对着干,他还不是某爹爹麾下将领?某所心切的是,不能在这里挫了俺们这一系的威风声名!”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完颜设合马。他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负手踱了几步,脸上也有了忧思甚深的容色,低低道:“阿骨打老皇帝英雄一世,毕生事业就是击灭辽国。眼看得辽国崩溃,俺们背后议论,也知道老皇帝身子不行,去日无多了…………
…………老皇帝身后,这么大一片打下来的基业。国中几系,就要确立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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