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而言,老种都自问不能看着几万环庆路出来的子弟将领,遭受太过于惨重的损失!
不过就连老种都没有想到,刘延庆现在,竟然已经是如此不堪!渡口曹累所部,离他扎下的中军大营并不是很远,疾驰而援不过半日多一点的路程。刘延庆竟然不救,坐视曹累所部覆亡,自家后路,一下就已经被完全截断!
没想到,刘延庆已经蜕化成了那种要用全部精兵强将护卫住自己,才能在战阵上感受到一丝安全的庸劣将领!
西军三军上下,顿时就后面如何行动,爆发出激烈的争论。老种之意,就是马上挥军而西,不要再等两三天坐看萧干和刘延庆之间对耗了。刘延庆连曹累都不敢救,如何有胆色以孤军在萧干强攻硬打下支撑下来?
小种他们,对刘延庆如何,却没有半分兴趣。他们也不知道,老种怎么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刘延庆童贯他们,打压自家的时候,可没念着半分当日袍泽之情!现在西军主力都被调了出来,他们这些西军累世将门,都离开了自家老窝,要是再被分而治之,就算官位得保,也不过是文臣门下走狗,让人捏圆捏扁也没有半分说道,哪里有坐镇陕西诸路时候的威风权位?
现在正是大好机会,看着刘延庆败得不可收拾,顺便牵动童贯和他背后的朝中派系。支持他们的老公相一脉,已经许下了事成可以让他们全师而回陕西诸路,继续安享他们累代将门,陕西诸路形同他们这些将门分封之地的诺言!
现在就去救刘延庆,岂不是给他们这些西军将门自家的坟墓上面填土?
再说了,刘延庆环庆军至少还有三万有余的主力在燕京城下扎下了营盘。就算野战不成,以萧干那些兵力,在善守的宋军面前,难道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能将环庆军击溃?在小种他们看来,至少要五六日以后的时间,才是他们全军集结,然后向东压过去,收拾残局的时候!
激烈的争吵,在几位相公和他们麾下西军重将之间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天。谁也不知道,这些年看起来向萎靡沉静,很少有太过激烈举动的老种相公,竟然爆发得如此剧烈!他争辩,他发怒,他大吼,白发白须,都剧烈地抖动着。最后老种几乎是用他几十年来的积威,才压下了西军三军诸位相公军将的强烈不满,做出了立即集结全军,转而向东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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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郁,空中青黑色的乌云凝聚成一团,东南风已经起来,幽燕山川大地,一片萧瑟。眼看着,又一场大雪又要下来了。燕京百里方圆,一片荒凉,只有在道路之旁,还能看见一些早无人烟的断壁残垣,还有抛荒的田地。近年激战,这繁华富庶的燕京之地,周遭一切,不是被战火踏平了,就是被辽人搜刮干净。百姓们要不躲进了燕京城苟延残喘,要不就是四下奔走流离,辗转于沟壑之间。这片战地,再无半点人烟迹象。
百余轻骑,集结成一支对于哨探所部而言过于庞大了一点的队伍,在缓缓向东而前。每经行一处,就小心地立足,四下瞻看,确定四下没有敌踪,才继续向东推进。
这支哨探轻骑,从天色平旦之际出发,到了午间,也不过才哨出去十几里路。离环庆军所在的燕京脚下,还远着呢。
这支轻骑未曾打着旗号,军将士卒,也没有服色区分,都是只披了胸甲。不过还能看出,总有十几二十骑,簇拥着一条长大汉子,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四下。
那长大汉子,正是西军重将,地位仅在老种小种姚古之下,和萧言也算是有几分交情的杨可世了。
这样慢腾腾的行进,让杨可世和他身边亲卫,都有些郁闷烦躁,胯下战马,也不停地喷着响鼻。现在他们又停在一个山丘洼部,等着驰上山丘顶上的尖兵,查探周围动静,然后再大队朝前。
半晌没有消息传下来,杨可世在马上等得有些不耐,自顾自地跳下马来,大声招呼:“都下来歇息!养养马力,出了奇了…………入娘的辽人远拦子哨探,前两日还恨不得摸到俺们鼻子前面,营寨外面都能瞧见他们踪迹,现在过来,却是一个鬼影子都摸球不着!
…………俺们也行得实在憋闷,这哪是轻骑哨探,这是乌龟搬家!”
杨可世向来是以和士卒能打成一团著称,是西军当中出名的豪爽将领,极是能得军心。在老种小种他们这些上官面前,杨可世还能有大将气度,但是和士卒们在一块儿,他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底下士卒一阵低低哄笑,一名亲卫就笑道:“杨相公,那么俺们走快一些?看看辽狗到底在搞什么鬼?”
杨可世猛地摆手:“小兔崽子们莫害俺!老种相公要调全军立刻东进,其他几个相公都磨磨蹭蹭的,集结起全军还不知道要拖延几日呢…………小种相公亲口交代,要俺们哨探得也慢一些,宁可稳莫可快…………老种相公还不知道能掌泾源军和俺们四路几日,今后说不得是小种相公当家,俺世代在种家手底下讨生活的,安敢怠慢!”
放在平日,这些话杨可世也绝不会对亲卫们出口。
可是北伐以来,这位西军猛将实在是憋闷得够久的了,麾下白梃兵精锐,在白沟河为了掩护全军败退下来,舍死忘生厮杀,伤亡数百,如许健儿效死,换来的还是一场惨败。
率先北渡进发的,是萧言这个横空出世的南归降人。而他杨可世。只有将白梃兵交给他率领。现在北渡高粱河,西军三军还是做为偏师,上面诸位相公,居然要坐看刘延庆成败!看他们的意思,竟然是巴不得刘延庆失败!
杨可世自然是站在老种小种诸位相公立场上面的,他杨家也是西军累世将门,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
但是现在萧言出现了…………他们这些坐拥强兵,受大宋百年官禄恩赏的重将,想的是怎样内斗,这个南归降人萧言,却在为这个他没有享受过一天好处的大宋浴血厮杀!
说降郭药师,克复涿州易州,击退萧干,率先直抵高粱河,又不顾一切,去击退南下女真,为大宋军马安定侧翼,确保这幽燕之地,最后是落于大宋的手中!
他杨可世自负猛将,却又做了些什么!环庆军上下,可也是陕西诸路的子弟,是百年通婚,一起在边地为大宋浴血奋战的边军袍泽!
正是因为如此,杨可世实在不想呆在大军当中,看着西军三军慢腾腾的调动,干脆自顾自地跟着西军三军再度派出的轻骑哨探,到前面来疏散一下心情,要是能撞见辽人远拦子,杀他几个,倒也能让胸臆为之一快。他杨可世勇猛出名,这等亲身犯险的行径也没少做过,更兼西军诸位相公现在一个个都是满腹心事,谁还来管着他?
他杨可世出马,本来应该轻锐而分散的游戈轻骑哨探,变成了这百余骑的大队伍,行踪也给拖慢了许多。杨可世虽然满腹牢骚,可是也不敢违逆诸位相公的决断,现在行踪慢下来,却也正好。
出乎杨可世意料的是,当宋军再度张开哨探,向东试探而进的时候,前两日还将战场遮断得死死的辽人远拦子哨探,却已经踪迹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路向东行来,竟然是如入无人之境,这眼前一切,让没能捞着几个远拦子杀杀的杨可世加倍的郁闷,更有一种不祥预感,在心中滋生!
听到杨可世抱怨,他身边轻骑都默然不语,最后才有几个轻骑轻声嘀咕出口。
“…………直娘贼,真是羡慕那些白梃兵弟兄,跟着萧言,不知道杀了多少辽狗鞑子。这才是为俺们在白沟河战死的弟兄们报了仇…………”
“…………出了陕西,除了憋闷,还是憋闷。真恨不得和辽狗女真鞑子一刀一枪拼了算了,好过蹲在这里,等着心里头长蛆!”
“环庆军也是自家兄弟…………俺姐姐就嫁到环州易远寨的,俺姐夫出来两年,就捎了一封信回来。几次去觅,都没见着,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不,俺姐夫对俺姐姐那可是好!才养了一个胖小子,想着也真是作孽…………”
“杨相公,俺们出兵北伐,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就算死了,也省得这般憋屈,早日打平燕云,俺们不就是能早一日回家么?”
听到麾下士卒低声议论,杨可世也只能苦笑不语。和麾下士卒再言谈无忌,也得有一个限度,现在他是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有勉强笑着摆手:“一群贼厮鸟,比小娘的嘴还碎!哪像出兵放马,刀头舔血的模样?再朝前哨一阵,找个安稳地方扎住了过夜,除了值夜的,准你们动带着的酒囊!辽狗远拦子既然躲懒,俺们就笑纳了,稳稳地朝前,直到瞧见环庆军营寨再说…………跟着俺一直朝前,怕还是不怕?”
杨可世开口,他麾下哨探轻骑打起了一点精神,纷纷笑着应和。
“直娘贼,就怕遇不见辽狗,怕他怎的?一个远拦子首级就是几十贯的赏钱,俺还欠着关扑赌债呢…………”
“辽狗要是这般客气,俺们也就笑纳,一直进到燕京城里面去耍耍…………”
正在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的时候,就听见尖利的唿哨声音从山丘顶上传来。杨可世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在高处哨探的轻骑拔下背旗拼命向这里招展。
杨可世面色一沉:“上马,前面去看看!小队远拦子俺们就杀个痛快。要是大队,就朝后退避!”
他一声军令,本来看起来慵懒闲散的轻骑哨探顿时就绷紧了神经,一个个翻身上马,拔刀持弓,向前疾驰。萧言已经将西军当中大队骑兵主力全部带走了,剩下的这些轻骑哨探,多是西军将领身边亲卫凑起来的,虽然数量实在不多,但是一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更有西军将门的年轻子弟,一动作起来,顿时就显出剽悍轻锐出来了,以杨可世为首,风一般的向前卷去!
转瞬之间,他们百余骑马就驰上丘陵,入眼景象,让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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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天幕下,第一点雪花终于飘了下来,翻翻卷卷,落在杨可世的头盔顶上。
百余骑宋军轻骑,立于丘陵之上,人马都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看见大队大队的宋军败兵,丢盔弃甲,衣衫破碎,朝着东面败退下来。宋军上下,已经没有了建制,更不知道溃退下来的到底有多少人马,已经没有人手中还操持着兵刃,不少人更是连身上衣甲都丢了个干净。溃兵身上,几乎人人都溅满了血污战痕,没有人回顾西面一眼,只是拼命地朝东跑!
在这大队大队的宋军溃兵身后,是数十骑辽人远拦子哨探,这些轻骑同样衣甲上沾满了血迹战痕,人马看得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可精神还是兴奋到了极处,人马唿哨应和,在后面如驱赶猪羊一般吆喝追赶,间或发出一箭,或者策马上前俯身挥出一刀,就有一名宋军败卒惨叫着倒地。其余宋军败卒,已经跑得麻木了,不管倒下的是谁,都没有人多看一眼,只顾着逃命。
溃逃之宋军败卒,足有数千之数,翻翻滚滚的将视线都塞满了。但是这些失却了建制的败兵,已经完全不能视为有战斗力的力量。在区区几十名辽人追骑面前,只剩下了逃命的勇气!
在冷兵器时代,最大的伤亡,也往往就在败退被人追击中发生。
环庆军,是环庆军!环庆军居然在这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当中,就垮了下来?到底是环庆军太过脆弱,还是辽人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白沟河败了,高粱河又是一场惨败。此次北伐,难道就是西军遭受无数次丧败,最后丢尽全部威名和荣光的所在么?
杨可世浑身冰冷,额头却热得发烫,各种情绪在心里面翻卷,让他颤抖着嘴唇,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号令出来。身边宋军轻骑,一个个惊惧之后,都是愤懑满胸,所有人将兵刃骑弓都拔了出来,上百道目光投向杨可世,上百条喉咙里面只迸发出一个声音:“杨相公!”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杨可世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摘下马鞍旁边的马槊,怒吼一声:“杀辽狗!把弟兄们接应回来!”
在这一瞬间,怒火充满了杨可世的胸膛,出陕西诸路,参与北伐以来的种种憋屈,全部都熊熊燃烧了起来,让他只想在此刻,杀他娘的一个痛快!
杨可世猛地催动战马,平举马槊,电一般的直射出去,在他身后,百余宋军轻骑心中所想,只怕就和杨可世是一般的,没有一个人迟疑半点,在已经开始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直直向辽人追袭的远拦子奔袭而去!
宋军溃逃士卒,终于看见了这一队宋人轻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呆呆地停住了脚步,突然冲着迎向他们而来的杨可世身影大哭出声:“刘延庆丢下俺们跑了…………环庆军,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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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翻卷而下,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花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
大队骑士,正在这风雪满天当中,艰难的向南而行。战马喷着响鼻,马上骑士不住地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地咒骂着这场大雪。
萧言就在队伍最前面,他骑在马上,脸已经用粗布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得知了后路消息,得知了小哑巴不知所踪之后,他露出来的双眼,又显得沉静了许多。时时刻刻,仿佛都在若有所思一般。只有挺立在马上的身躯,还是坐得笔直而不稍弯。
穿越以来,虽然时时刻刻,自己都身处在险境当中,可是每向前一步,都是成长。现在的萧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了。
后面岳飞策马赶了上来,在马上一丝不苟地朝着萧言行礼,语调略微有点急切:“宣赞,这场大雪阻慢了行程,只怕明日难和韩都虞侯在燕京城西北会合,是不是拣选精锐,兼程而行,早日抵达燕京?”
在萧言身边紧紧跟着的就是张显还有方腾两人,岳飞是有事才到萧言身边,汤怀是任何时候也难得看到他朝萧言这里凑,马扩还躺在车马上面,远远地落在后面。听到岳飞进言,方腾不过一笑,并没有说话。张显却是跃跃欲试地附和岳飞:“宣赞,岳家哥哥说的是,早到燕京城下,早安心一分,拿下燕京,还不是靠着俺们貂帽儿郎,那些归附燕地豪强不过摇旗呐喊,只要和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