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仪仗从简了。对于这些汴梁子的做派,童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河北诸路的转运使臣,还不是极力巴结。童贯幕僚多有家世清华之辈,是宋人士大夫的顶峰阶层,此时奉承好了,岂不是将来在汴梁多一条道路?
这些加起来,就是数百辆的车马,几千的从人了。为了供应他们,向前线补充军资都暂停了一部分,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宣帅行辕前移大事。
童贯的胜捷军已经交给萧言调度,一时也调不回来。现在扈卫童贯身边的,都是环庆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充当的临时扈卫,足有万人之数,精兵猛将,所在不少。环庆军北上,其实实力已经削弱了不少,要是童贯不留这么多扈卫,说不定还能在高粱河北站住脚呢。
率领这些扈卫的,就是王禀。
他是老种麾下出身,现在由得童贯信重,却雅不愿和刘延庆此辈为伍。虽然刘延庆向童贯请调王禀暂时加入他的军中,也想分润一份功劳给王禀。王禀却将其推脱了,不掺合到刘延庆和老种小种他们之间的争斗去,就当作眼不见心不烦。
照应行辕前移,可是一件苦差事。万余不熟悉的扈卫军马,还有那么多花样百出,有着各种各样要求的宣抚制置使署的幕僚。王禀整天和没头苍蝇也似在逶迤长龙般的队列当中跑前跑后,忙得焦头烂额。
长虫般的队伍,在道路上挪动了三天,不过才渡过白沟河而已。又赶上大雪纷纷而落,这队伍前行,就更加的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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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队车马乱纷纷的就地扎营,到处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那些童贯的幕僚们从汴梁带出来的家奴,趾高气昂地指示着环庆军扈卫士卒给自家贵人赶紧安顿下来,到处都传来汴梁口音的喝骂之声。
童贯的中军大帐自然早就扎好,专属的厨役已经弄出了香喷喷的肉羹。这厨役是跟了童贯二十年的,架子比一般七八品文官都不遑多让。闻到童贯中军大帐处传来的香气,够身份的幕僚还能进帐去歇歇腿,混顿招待,顺便等着自家帐幕扎好。身份不够的幕僚文士就抖抖索索地坐在车上,不住地呵斥家奴从人,这些家奴从人又将火头发在那些环庆军扈卫士卒,还有伺候他们的民夫身上。
不止一个宣抚制置使署的署官幕僚发起了牢骚,何苦来混这场军功。就算在汴梁城等磨堪升迁,也比来吃这场辛苦强胜十倍!
王禀忙忙碌碌的也在应对这场太爷,这场扰攘足足有一两个时辰,才算渐渐平息下来。王禀又赶紧去抚问士卒民夫,让他们赶紧弄热食,安置帐幕。帐幕不够就多些人挤挤。士卒民夫发些牢骚,王禀就笑着开解。一圈转下来,夜色已经漆黑,跟着王禀的亲卫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寒风卷着雪花掠过,浑身冰凉。
而诸多车马营帐簇拥着的童贯那座里面是牛皮,外面用蜀锦装饰的中军大帐,现在已然是灯火流转,隐隐有丝竹之声透出,在这夜色当中徘徊回荡,宛若仙音。
几名亲卫已经跟着王禀巡视到了整个队列的最北头,听到童贯帐幕当中传来的丝竹之声,一个亲卫忍不住就低声骂道:“直娘贼,在这里伺候人,还不如上前厮杀来得痛快!这些汴梁子,恁的不把俺们厮杀汉当人!”
一言既出,人人附和:“俺们当日在西军,凶蛮西奴羌贼,不知道见了多少,不过就是老爷脚底下的泥。现在遇到这些汴梁子,使唤俺们,跟使唤生口差不多!不过是家奴身份,稍微不对,老大的皮鞭拳头就下来,俺们环庆军镇守西疆百年,又南下平了方腊,就是保护着这么一帮乌龟王八养的家伙!”
“刘太尉也是糊涂了,怎么就削尖脑袋和这帮人钻营在了一起!”
“忍气伺候他们到涿州去休,以后再调谁来当什么鸟宣帅扈卫,谁要是愿意来,谁是粪里虫!”
“王相公,当日胜捷军,也要受这般委屈不成?”
王禀一直默默地听着麾下亲卫抱怨。他的胜捷军差不多是一个不剩的都交给萧言了,自己连亲卫都没有留下,现在身后亲卫,都是环庆军中调来的。有的话,他们好说,自己却不好说出口来。听到亲卫发问,这才笑道:“说他娘的这么多做什么?当丘八本来就要吃苦,当初怎么不投胎到好人家,能从金明池考出来?宣帅对俺们丘八还算厚道,不难伺候,对胜捷军也亲厚…………至于这些汴梁子,理他们作甚?文武殊途,吃了这么一次苦,将来他们还敢上战场不成?就当伺候死人了,弟兄们腹内怨气,战事了了,俺王禀做东,邀大家一醉就是了,都看俺,看俺!”
虽然不是同一系统,现在不过暂时归王禀调遣。可是王禀之位高权重,岂是这些亲卫们都企及的。他如此客气,这些亲卫忙不迭地表示惶恐,纷纷笑道:“算俺们倒霉,没赶上好时候!真是羡慕胜捷军的弟兄们,比俺们有福分!”
王禀直起了身子,看着眼前黑暗,一任雪花打在他的脸上:“是啊,俺也羡慕手下这些胜捷军儿郎,他们比俺有福分…………”
话音未落,就看见前面的道路之上,亮起了几点灯火,高低起伏,正在朝着这里疾驰。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四百里不得入铺传骑,正在举火疾驰。
现在从白沟河直抵高粱河南的道路,已经经过大宋河北诸路几十万民夫沿途整治,高粱河的军情,一天一夜就能传到白沟河这里来!
王禀心一下提起,刘延庆对童贯这边军情回禀,向来是一天一报,都是在每天凌晨,无非都是一路顺利。现在还不到刘延庆回报军情的时候,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举火疾驰的急递,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禀猛地喝了一声,他们本来都是牵马巡营,这个时候连同身后亲卫全都翻身上马,向前迎了过去。
不过少顷,王禀他们就迎上了这几骑举火疾驰而来的急递骑士。一看他们形容,王禀一颗心就沉了下去。这些急递骑士不仅没有背着表明身份的银牌,而且全都形容狼狈到了万分,有的骑士衣甲之上,还有血迹战痕。
看到有人拦路,这几名骑士纷纷勒马,大声呼喝:“俺们有紧急军情,回报宣帅!”
王禀沉住气发问:“你们的银牌呢?俺是王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听是王禀,这几名骑士都滚鞍下马,施礼下来:“哪里还有银牌!就连俺们曹正将,刘太尉都没有发兵援救!现在高粱河俺们环庆军的渡口,已经被切断,几万民夫,上万守军,全部被击溃,所有军资,一火而空,曹正将没于军中!环庆军已经陷在高粱河北,俺们冒死得脱至高粱河南,环庆军大营已经杀声震天,辽狗已经在扑营了!万望宣帅,救救俺们环庆军罢!”
这几名传骑,都是万死当中得脱出来的,本来以为要到雄州才能遇见童贯,却没想到在白沟河北就撞上了,心情激荡之下,当下就有人大哭出声!
王禀猛地咬牙,一扯缰绳:“上马,走,俺带你们回禀宣帅…………直娘贼,刘延庆这弄的是什么,打的叫什么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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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当中,同样有一支军马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终于迫近了燕京城南面。
燕京城南开城门两处,东面的叫做开阳门,西面的叫做但丹凤门。此时都是城门洞开,往来民夫,络绎不绝的在搬运离燕京城并不甚远,环庆军营盘当中遗留下来的军资器械。辽人以燕京一地支撑数万大军几个月的征战,早就被搜刮一空。燕云之地其他地方都豪强割据,各自为政,自然也不会朝燕京输送军资粮饷。
现在燕京城中,虽说有一个皇后,还有文武百官编制齐全,可早就是五穷六绝了,高门大族,也有断炊的情况发生,就算环庆军遗留下来的不多军资粮草,都成了燕京城中的宝贝。
萧干不及收拾,就率领主力东进,压迫宋人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而去。留下了大队的民夫,就拼命地抢运这些军资进入燕京城中。不仅粮草是积蓄的,环庆军丢下的甲胄兵刃器械,在将来萧干让燕京此处死地别走,建立奚人国度之际,这些也都是再为宝贵不过的东西,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浪费。
当日煌煌大辽,的确是窘迫到了这个份上了。
要说萧干多少还是留了一些掩护兵力在燕京的,多是已经在攻击环庆军营寨的时候,已经打残废了的辽人各军,加起来不过千许人之数。这些人马,都是已经战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多半都撤回燕京城中,找个舒服屋子营房,到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不少领兵辽人军将,更是在燕京城中有家的,血战余生,周遭又无敌患,也多半都回家看看。如此乱世,和亲族之间,今日见了还不知道明日大家沦落何方呢。
在打开的开阳门和丹凤门城上城下,守备的辽人士卒,懒洋洋的不过数百人。更多的还是忙着搬运物资的军中民夫,除了他们之外,城中百姓也多有出来争抢的。就连高门大户,也找着军中的关系,来抢一点宋军遗弃的宝贵物资,尤其是那些可以活命的粮草。
启明星高照之下,就看见燕京城下原来血战之地,现在乱纷纷的都是人头攒动,偶尔还有争抢东西的厮打叫骂之声发出。开阳丹凤两处城门,城门洞开,人群来来往往,热闹的就有如集市一般。
在离燕京城洞开两门不过七八里的一处小丘之上,数十骑骑士,勒马立于丘陵之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其中身形最为长大的一条汉子,自然是郭药师了。这个燕地枭雄,历经波折,几起几落,现在却看不出半点风尘困顿之色,双目当中精光四射,死死地看着眼前黑黝黝的燕京城墙。
这座雄城,几乎就是完全敞开在他郭药师的面前!
郭药师自然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同样也领着几千常胜军,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上,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中,站在他身边的,不是赵良嗣这个矮胖子,而是大宋西军名将杨可世。同样是趁着萧干率领辽军主力与刘延庆合战于高粱河,他们这支奇兵,突然袭取燕京城。
和真实的历史不同的不仅仅是身边人从杨可世换成了赵良嗣,而且眼前燕京,比真实的历史还要无备,看起来还要脆弱!
在郭药师身边,赵良嗣的神情比郭药师还要激动,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大宋北伐,十余万精兵,无数猛将,但是最后站在燕京城前的,还是他赵良嗣,垂成大功的,只有他赵良嗣!
好容易赵良嗣才按捺住心中翻滚的情绪,他转头看向郭药师:“郭大人,如何?”
郭药师淡淡笑道:“可一鼓而下之!”
他猛地翻身下马,解下身上甲胄,他身边亲卫,也同样下马如此动作。郭药师朝着赵良嗣一笑:“赵宣赞,你且等着,看俺抢下燕京城门,俺们在辽人大殿当中再见,到时候,俺将辽人萧皇后,擒献给赵宣赞!”
第一卷 燕云乱 第151章 回天(十一)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但是从铅灰色云层当中,飞飞扬扬卷落的雪花,还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看起来比昨日仿佛更大一些了。
燕京城开阳门和丹凤门两处城门箭楼上,雪花都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却没有雪花积下,倒是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泥塘也似。
昨夜一场好睡的辽人士卒,总算有更多的人上了城墙垛口值守,城门口也有辽人军官按剑走来走去,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来来往往的民夫,看起来也是兴致高昂到了极点,扛着拖着大堆大堆宋人丢下来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和守备城门口的辽人军将高声打着招呼。女真破城野蛮血腥,辽人自家破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宋人破城,对城中百姓也是一场浩劫。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惨烈血腥到了极点的。
宋军被击退。他们这些燕京城百姓,在乱世当中又算能多活一些日子了。更不用说在搬运宋人军资的时候,虽然粮草是宝贵的物资,辽军上下看得很紧,但是多少大家也算捞着一些,半饥半饱的日子过了这么许久,又可以延命一段时间,只要运气还能这么好,说不定能挨过这场血腥的战事罢?
在这样的情绪带动下,燕京城比起往日,似乎都多了一丝活气。原来这座雄城,城中二十六坊从来都是熙攘热闹,前些日子坊中街道,却是绝无行人,只有流民在犄角旮旯处避寒取暖。现在居然也有人在这里走动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居然还开始堆起了雪人。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到底有多么艰难。
眼前一切,让这些血战余生的辽军守门士卒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宋人这次被天纵英才的萧大王击退,大概就是再也难以重振旗鼓了罢?有萧大王在,也许大辽,这缕生机,还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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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攘来往的人潮当中,一队汉子,扛着大包小包,朝着丹阳门挤过来。这些汉子之间还议论纷纷,都是在说自己在宋军营寨当中捞到了什么东西,正是最为标准的燕地口音,任谁都听不出破绽来。
当先是一条长大汉子,用布巾遮住了脸避风,迈开一双长腿,走得飞快。他身后汉子,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紧紧跟上。不多时,就顺着人流,直来到丹阳门的吊桥之前。
燕京城是辽国雄城,城墙高峻不说,这护城河也是又深又宽,吊桥极长。每块桥板都是几块大木由头至尾销死再加上镔铁铁箍箍上的。战时一撤一拆,还可以用来堆叠加固城门。一队辽军,正把守着吊桥口,略微盘查一下进出往来人等,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还未曾到完全能放松神经的时候。
不过桥口辽人军士,多少有些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只有进城民夫,扛着从宋军那里搜捡到的稀罕玩意儿,他们有点兴趣拦下来,合用的就自家留着了。每个辽人军士身前,都堆了不少上好的甲胄兵刃,还有一些稀罕吃食。不论是谁,在他们面前都恭恭谨谨的。辽人朝廷虽然还有百官建制,但是早就秩序解体了,全部权力,几乎都集中在了萧干手中,各级军将,就是掌握生杀大权之人。不论你是何等样的高官,只要不是身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