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虽然是利益结合,但是同路偷袭燕京而来,都是将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面,怎么也有了几分同甘苦共患难的交情。而且眼看燕京城就差不多要到手了,赵良嗣也是心情大好,天性凉薄如他,居然也关切起郭药师的伤势起来了。
郭药师呵呵一笑:“却是不用俺上去厮杀了,绝世大功就在眼前,某麾下儿郎,谁不拼力向前?赵宣赞,不要一两个时辰,俺们就能杀进燕京城中了。郭某人抢城之时可以不惜命,眼见今后为大宋效力的日子还长着呢,此时却不得不爱惜一下贱躯了…………赵宣赞可不得笑话俺!”
赵良嗣哈哈大笑,他身上自然也是甲胄完全,保护得好好的。现在心情大好之下,看什么都顺眼。
此时燕京城中火头已经是老大,黑烟顺风一阵阵飘来。可是在火光之后,还是能看见高大的天王寺,还有燕京城中高门大族的亭台楼阁。二十六坊街巷整齐济楚,雪花漫卷其上,竟然入眼如画。
这冲天而起的大火前后,迥然是两番景象。侧身其间,居然有一种不是身处在现实中的感觉。对于燕京城,郭药师和赵良嗣都是旧识,但是今日,仿佛却已经认不得了!
郭药师和赵良嗣,都定定地看着展现袒露在面前的燕京城,久久说不出话来。赵良嗣还伸出手去,似乎就要将这燕京城握在手中。
城墙两翼的喊弄声扶摇之上云霄,眼前火光惊心动魄,两人高居在这纷乱洪流中间的箭楼之上,却是相视一笑,笑意中满是志满意得。
幽燕之地,如许英雄在这一年中拼死而战,拿出全部智慧勇气,都围绕着这座燕京城,但是最后,这座城池,还是落在了你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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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辽人守军,一直在苦苦支撑,却在红了眼睛的优势常胜军的扑击之下,节节后退。
周遭火势,割断了丹凤门通往燕京城的道路。哪怕就是隔断一处城门,这火势已经大得惊人,仿佛都将半个燕京城席卷其中。
要是给宋军抢下了他们正在死守的开阳门,还有西面最近的显西门,这大火燃烧的范围就无法割断宋军突入城内的通路了。
要是再放火的话,其怕真的要将整个燕京城都焚烧殆尽了!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道大火笼罩之下的燕京城,已经成了地狱景象。有人被组织起来加大火头,但是却有更多的人在奔走哭喊,大火烧起的时候,不少居民住户,就给困在火中。侥幸得脱的,都在朝着燕京城还算安全的北面狂奔。燕京城中,简直没有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在北城秩序又再度失控。除了被抢下的丹凤门,其他燕京城门都紧紧锁着。狂乱的人潮想要逃出城去,但是在其他几处城门不多的守军就毫不犹豫的用羽箭射杀,再也不管涌向城门想逃难而出的人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人潮在北城挤成一团,哭喊声震天,交相践踏。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族,金枝玉叶,就这样被碾做尘泥。
谁也不知道,如此的燕京,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等到萧干主力的归来!
开阳门所在的城墙一段,宋军又一次猛扑而上,这次宋军组织了一下,以旁牌结阵,缓缓推进而前。旁牌掩护着宋军长矛手,双方狠狠撞在一处,长矛在两军当中交相攒刺。这种情况下,个人勇力毫无用处,只是单纯地拼着人命而已。常胜军人多,辽人守军人少,所以支撑不住,就是这么简单。
这次宋军看来是已经下了破釜沉舟之心,不管伤损多少,仍然在如墙而进。惨叫声不断响起,人跟下饺子一样纷纷从城墙上落下。坚持到现在的辽人守军终于支撑不住。前面的旁牌手丢了旁牌就朝后挤,就给双方攒刺的长矛钉在中间。失却了旁牌掩护的辽人长矛手顿时就伤亡惨重,纷纷弃矛而退。在开阳门箭楼之上那些张弓而射的辽人弓手,这个时候也再也撑不住,弃弓就朝箭楼下跳,想赶紧离开这修罗场一般的城墙。
在辽人士卒口中,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城破了,城破了!”
辽军溃卒,顺着马道挤挤挨挨的就朝城下跑。前头突然又传来惨叫的声音,辽军溃卒脚步一顿,就看见前面几名溃卒中箭倒下。在马道之下,正迎上一队人马,服色杂乱,手中什么兵刃都有,其间有散处城中的军卒,有契丹的勋戚子弟,有高门大户的家奴,聚集成杂乱的队伍。有眼睛快的,还在里面认出了不少契丹奚人的贵族!这些世代传家的契丹奚人贵戚,不少还有王爷封号。这个时候已经是毫无权势了,无非在家安享富贵而已。但是现在,他们都紧紧地跟在一个人的身后,那人身躯高大结实,眼神凌厉如电,似乎都能喷溅出火星来,正是被萧干软禁的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已经披上了一身甲胄,搏战当中不大派得上用场的佩剑也丢掉了,手中操持着一柄长矛,冷冷地看着这些从马道涌下的溃卒。在他身后,是一排强弓,其中一名弓手,头发都花白了,身上披着一身古旧已极的铁甲,不知道是哪位从辽初就传下来的契丹王爷。
刚才就是他们,射杀了退在最前面的辽人败军!
耶律大石持矛大步从这些僵在这里的辽人败军中间挤了过去,在他身后,这服色混杂的人马也跟着他涌上城墙。耶律大石一边走,一边仰天大喊,语调激越,仿佛整个燕京城都听得见!
“某大石林牙在此!只要大辽,还有一个男儿在,这大辽,就不会亡!跟着我,将宋人杀回去!终有一日,再兴俺们大辽!”
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三个,最后就是全部而动,所有溃退下来的辽军士卒,再度追随着耶律大石脚步杀回了城墙之上。
而在城下,又有人在更广大的范围上堆起了引火杂物,转瞬之间就已经点燃,风助火势,不用多时就已经燃得老高。这次火头范围更广,几乎将燕京南面完全淹没在火焰当中,黑烟烛天,比之前更浓密上十倍。从开阳门到丹凤门再到显西门,完全被火焰割断在外。耶律大石以降,被他聚集起来上城死战的辽军,也同样被完全隔断了后路!
第一卷 燕云乱 第153章 回天(十三)
天色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童贯宣抚制置使署行辕的队伍,也渐渐活动了起来。
对于跟随军中的那些属官和幕僚们而言,这野外扎营,实在是一件苦差事。衾寒帐冷不说,那些丘八昨夜还莫名其妙的扰攘不休,让人安歇不得。
就听见下半夜一支支军马集中起来,向北向南调遣而去,让不少人在帐中都是破口大骂,也加倍的后悔怎么想起来来混这一场倒霉军功。
到了天明,一个个死样活气的挣扎起来,看谁都不顺眼,家奴伺候净面洗漱,几乎人人都吃了排头。结果又被告知,宣帅体谅大家辛苦,今日推迟起行。这下人人都高念弥陀,一大早就冒雪冲风的上路,这个苦实在挨不得了!往日里在汴梁高座,晚上夜宴歌舞,临近天明方休,谁是早起得了的人!今日总算不用在颠簸的车马上打瞌睡了!
不少人顿时钻回帐幕,继续补一个回笼觉去。管他妈的这场复燕战事进行到了如何地步,自己最后能分润到多少功劳。挣扎到了涿州,谁还往前多挨一步,谁这辈子,永戒三瓦两舍的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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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大帐,仍然设在原地,但是已经没有了昨日轻松气象。帐前帐后,顶盔贯甲的环庆军按剑侍立,将这里围得森严。
有的属官幕僚想来禀见,向宣帅问个安好,都被客客气气地挡驾。王禀已经不在军中,昨夜下半夜就已经点兵出发,匆匆和刘延庆会合去了。
童贯不急着出发,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在。要是他和刘延庆早早会合在一起,也许行事是方便一些了。但是对于他来说,就少了一些转圜的余地。现在反正就放刘延庆一个人在高粱河南,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也豁出吃奶的气力扯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后腿,将他们迫回高粱河南岸才肯罢休。弄对了,自然是他童贯也有好处,弄坏了,他在后路,总有一个分说的余地。
这也是身居高位之人常用的小手段而已。
虽然刘延庆警醒,不用他童贯派人去接,自己就果断地丢下环庆军逃回高粱河南,还让大局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童贯今日,仍然是愁眉深锁,难得开颜。
无论如何而言,这一仗,都是打败了。除非老种小种姚古他们,不顾后路被自己卡断,还是在高粱河北死战,同样被萧干那厮打得落花流水。在官家面前,最后落一个法不责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老种小种姚古这些家伙,同样宦海沉浮几十年,都不是傻子。在得知刘延庆逃到高粱河南,环庆军丧败已经无可挽回之后,怎么可能还硬着头皮继续冲向燕京?最大的可能,就是整师而还,大家都退下来,慢慢扯皮。老种小种他们实力完整,就算奈何不得自己,可是也再也压制他们不住了啊…………说不定这伐燕战事的大权,就要落在他们那一派系当中!
这场官司如何打,看来就要倚靠自己在汴梁盟友那一派系出力了…………至少自己还没有落到无可挽回的境遇,总还有分说的余地。但是免不了要大大破财了…………那些家伙,谁不是清高到了万分,其实还是只认得钱?
对于燕京,现在童贯是想都不敢想了,今日在帐中,翻来覆去的就是想着怎样将这场败局交代敷衍过去,而自己又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思前想后,觉得有些把握但是还有忐忑,越想越是烦躁,早餐没用,反而打骂斥退了不少劝他进餐的下人。行家法的时候大杖子差点打死了往日最心爱的一个美童。现在眼看得时间都快中午了,却没人再敢上来劝宣帅进食。
童贯好容易在榻上辗转起来,只觉得腹若雷鸣,从夜间惊醒到现在,他就一直没让人收拾打理自己的梳洗,现在就蓬头散发的大步走出内帐,怒冲冲地大喊:“你们这些泼贱材料,某还没死,就想投庇别家去了?滚起来三两个人伺候某家!当心某一个个将你们行了军法!”
他才张牙舞爪地冲出内帐,外帐中屏息等候的家人姬妾奴仆就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差点没吓死过去。在他怒吼声中,一个个匍匐在地,动也不敢动。
看到自己下人这般模样,童贯胸中火气更大,当下狞笑一声,真的有杀几个人见见血的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传来亲将的恭谨回报之声:“麻烦哪位都管通禀一下宣帅,俺们又接应到一路军情急递,却是赵宣赞处派来的!”
童贯就在外帐,听到这个声音,心下一怔。这赵良嗣跟着郭药师去夺萧言后路大营,重立常胜军军号。赵良嗣自夸可用郭药师和这支常胜军能济得大事。当日他也愤怒于萧言这厮居然敢违抗他的钧谕,他童贯如此重用于他,就是指望他能在克复燕京战事当中出力,如他以几百兵马就抢下涿州易州一般。结果萧言却不顾燕京反而北上去抵挡女真南下去了。
赵良嗣这般提议,正好他对萧言一肚子火,想着怎么炮制于他,要不是萧言挡住女真,实在是为他童贯解了这无法言明的侧翼之忧,他真的想连萧言都马上收拾了!一个南归降人,有的是手段对付他!夺了他后路大营,也算是小小发泄一些,就让赵良嗣去了。说实在的,童贯也没指望这几千投降后在萧言和郭药师之间转手的常胜军能派上什么用场。他后来又专注于和刘延庆筹谋北渡高粱河战事上,处心积虑的想如何一口吞下复燕全功。
也没顾及赵良嗣他们那一块了,赵良嗣那边也绝少传来消息,只知道重立了常胜军军号,以郭药师暂领。
现在局势成了一团乱麻之际,他怎么又突然出来,来添什么乱?
当下童贯就想回一个不见,后来又念及赵良嗣和郭药师好歹也在高粱河一线。虽然北渡没有他们的份儿,离战场也算够近,也许能了解到一些前面军情。
这才冷冷对着自己下人道:“还不服侍于某梳洗?告诉他们,梳洗之后,将这军情急递带上来,某来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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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赵良嗣派来的银牌军情急递,从辽人常胜军当了宋军还没有几个月,往日军情传递,无非按站而行,到了宣抚制置使署,自然有司专门会收下,交给回执,打发他回去。现在却没想到,还没过白沟河,居然就撞上了宣帅行辕。昨夜王禀就奉童贯之命,派兵在路上迎接这些往来传递军情的急递,第一时间带到童贯处,甚至都不经过宣抚制置使署专门负责军情文报往来的行人司。
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害怕前线败报在童贯还来不及措置弥补的时候,就传到汴梁去,为有心人所利用。
这个前辽军的军情急递,何曾被带来见过童贯这等的大宋高官,在童贯帐前,被十几名环庆军亲卫夹着,不住的瑟瑟发抖。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帐内一声,那几名环庆军亲卫夹着他就走进帐中。童贯这大帐,外帐就隔成了明暗四五间,容纳得三四十下人伺候。地上铺着的全是绒毯,那急递溅满雪泥的靴子踩上去,看着一路过来的黑脚印,都快哭出来了。
大帐耸中,香气氤氲,安静无声。在几名亲卫夹着下,转过一道屏风,进入内帐,在帐口这急递就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见过宣帅,见过宣帅!俺奉赵宣赞和郭都管军令,传递军情,不想冲撞宣帅行辕,俺死罪,俺死罪!”
童贯已经换上了一身袍服,戴着长翅纱帽,一脸雍容地坐在那里。看着那急递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是轻笑了一声,放缓了口气:“赵宣赞有什么军情,就说罢,等会儿回头的时候,也给郭都管带一句话。他归于大宋以来,还未曾见过,但凡赤心为大宋效力,绝不会让他落了一个没下场…………前面军情如何了?”
听到童贯这等人物语气缓和,这名已经慌了神的急递这才稍稍安心一点,仍然不住磕头,不过地上都是如茵绒毯,碰得倒也不怎么疼。
“俺们常胜军,一直忙着架浮桥,人手不多,又没民夫,材料也不凑手,架得慢…………架桥当中,环庆军已经在俺们下游渡河过去了…………接着就看见辽人大队骑兵烧了环庆军的渡口,俺们都停了动作,藏在南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