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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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 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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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常胜军,一直忙着架浮桥,人手不多,又没民夫,材料也不凑手,架得慢…………架桥当中,环庆军已经在俺们下游渡河过去了…………接着就看见辽人大队骑兵烧了环庆军的渡口,俺们都停了动作,藏在南岸,生怕辽人发现…………也亏得俺们都是燕地人,熟悉地形,找得这个渡口隐蔽,辽人没有发现…………接着就继续架桥,晚上都能看见北岸火光冲天,说是辽人扑环庆军的大营…………到了浮桥架好,赵宣赞和郭都管就领兵北渡去了,将军情交给小人,说是昼夜兼程,急递至宣帅署中,小人在路上没有歇息片刻,结果就在这里撞上了宣帅…………”

那银牌急递话才说到一半,童贯已经霍然站起。赵良嗣和郭药师他们根本未曾领到北渡军令,架什么浮桥?还未曾等那急递说完,童贯就再顾不得自己的雍容气度,急急抢前:“那军情呢!”

那银牌急递一下住口,摘下背上背着的牛皮筒子,取出密封保存的军情文书,双手奉上,童贯一把就抢了过来,急急展开,匆匆扫过一眼,就跌足大叫:“好个赵良嗣!好个郭药师!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军情文书之上,正是赵良嗣亲笔。辽军萧干主力已经击破环庆军,向东压迫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而去。他和郭药师率领这五千熟悉燕地山川地势之军,趁虚直捣燕京,足可袭破已成空城的燕京,让萧干所部失却根基,只要大军后续跟上,燕云之地,唾手可得!

童贯宿将,眼下局势,反复思量这么久,已经想得再清楚不过。萧干实力,就那么多,不过四五万之数,击破环庆军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还要压迫泾源秦凤熙河三军退回高粱河以南,在燕京以东已经出去好远,仓促不得回师。郭药师的常胜军,的确是熟悉幽燕地势之军,间道以袭燕京空城,的确有很大机会得手!只要他们得手,萧干所部就失却依托了,更不用说他军马的家人子弟,多在城中,燕京易手,就再无斗志。大军卷上,萧干只有败死一途!

没想到,赵良嗣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他童贯面临的困难之局,转眼就已经翻盘!

他抓着军情文书,几乎是一大步就跳到帐中挂着的舆图前面,手指急急地按着舆图在上面仔细查找。

那些在底下侍立的环庆军亲卫都瞪大了眼睛,童贯这个岁数了,刚才那一下动作,可来得矫捷!

童贯眼睛瞪得大的不能再大,死死地看着眼前舆图。环庆军已经无能为力,他们渡口浮桥也被烧毁了。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现在不知道退过高粱河没有,有没有烧掉他们的浮桥…………这个便宜,不能让老种他们发现,不能让他们拣到!

他猛地转向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急递:“知道赵宣赞架起的浮桥在哪里么?”

那急递抬首看着童贯,被童贯逼人的目光吓得只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童贯猛地摆手,吩咐那几名环庆军亲卫:“传某的令,某身边扈卫,再抽调几千出来,那些车马上的驮畜牲口,全部交给你们代步,谁要阻拦,动手打就是了!传你们军中指挥使以上,马上到我帐中听令,去追王禀去!带着这个急递,从常胜军所架浮桥,昼夜兼程,渡河赶往燕京城,援应赵宣赞他们,一定要抢在老种小种他们的前面!”

他一连串的命令下得又急又快,急切之下,还有点颠三倒四。这些环庆军扈卫又不是他身边老人,如何听得明白,一个个互相面面相觑,呆立当场。童贯气得跌足:“你们这些太爷,快点去传军中指挥使以上,到了帐中听令!军情如火,一刻之内不到,某就要行军法!”

听到这句话,这些环庆军亲卫才大声领命,掉头就朝外疾奔而去。童贯抬首看着帐顶,双手合十祝告了两下:“菩萨垂鉴,佑童某人能夺取燕京,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个困厄难关,童某一定斋戒还愿,重塑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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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的厮杀,仍然在燕京城头展开。

眼看得时间慢慢过去,从早晨到午时,从午时再到傍晚。

自从耶律大石亲身上了城墙,举火焚烧连自己后路都断绝之后,宋辽双方,在燕京城头的厮杀,顿时就比之前更要惨烈十倍。

这些为耶律大石杂凑起来的辽军,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就是用尸筑成墙来阻挡,也不能让宋军再前进一步。他们节节而战,缓慢后退,终于让宋军两翼沿着城墙一直退到了开阳门和西显门左近。

围绕两座城门的箭楼,双方又各丢了几百具尸首。宋军杀进去,又被杀出来。耶律大石始终身在兵间,大呼酣战,鼓舞着辽军士卒拼死顽抗。这些辽军都是怀着必死之心冲上城墙的,眼下也没有了退路,就这样一命换一命的拼罢。煌煌大辽,只剩下这么一座燕京城了,一旦失却,他们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在这些红了眼睛的辽军面前,常胜军无数次攻势都被粉碎,终于有些攻不动了。从高粱河间道急袭到燕京城下,几乎未作喘息就混城杀入,然后血战到现在,每个人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不是铁铸的身子,谁还支撑得住?

更不用说这些辽人也真是狠绝,半个燕京都举火焚烧,割断他们杀入城中的道路,现存燕京南城,烧得有如火山也似,无数雕栏画栋,都成了劫灰。哪怕抢下开阳门和西显门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沿着城墙继续杀下去,而他们也毫不怀疑,这些辽人还会处处点火,甚至不惜将燕京城毁灭在自己手中,也不让宋军得到!

郭药师已经亲临督阵了,甚至还有一次披甲冲杀而前,几乎都要冲到了耶律大石面前,然后被一阵箭雨射了回来。他在赵良嗣的注视下,杀了好几个退缩不前的常胜军士卒,可是到得最后,常胜军士卒都纷纷坐倒城头之上,不论他怎么踢打都无法起身,甚至有人在血泊冰雪当中就这样呼呼睡着了。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郭药师也无能为力,只好让常胜军士卒在城墙上布置起一层层旁牌,稳住现在所的的城墙,和辽军对峙,暂时先喘过这一口气再说。宋军不再上前逼近,辽人也是筋疲力尽,也没有反击的气力了。双方都在城墙上支架起旁牌,暂时休战,就这样古怪地对峙起来。

一任大火就在不远处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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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渐渐垂降,燕京城中火势,却还未曾稍减半点,极力向四处恣肆散发着热浪。火苗翻卷,将辽人百余年积储,百余年在燕地的存在都变成了飞灰。一家家的高门大户,都次第卷入了火中。烟柱冲天而起,和铅灰色的云层,似乎都连成了不可分的一片。

热浪浮动,从远处望去,燕京城上巍峨的箭楼,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城中百姓现在大多已经聚集在燕京北城。连城中宫室都已经清空,不多的羽林太监宫女,护送着本朝萧皇后上了北面通天门箭楼。此时哭喊声已经没有多少了,所有人都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切,看着眼前这场大火,看着已经濒临绝处的燕京城,看着大辽这最后一点气运化作了熊熊火焰。

萧干能不能及时回军赶来,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已经不太关心了。只希望这狂暴的乱世,能早点停止,不管最后的命运是什么,到时候也只有接受而已!

郭药师大步走回了丹凤门箭楼,现在箭楼底下一层,已经满满的都是常胜军伤卒,在那里辗转惨叫,血流得一地,落脚之处都湿湿粘粘的。常胜军间道奇袭而来,身上能有点干粮食水算是了不起了,能给伤卒用的伤药极少,眼睁睁的就看着他们在那里断气。就连干粮食水,现在剩下的也不多了,决不可能撑到明日——不过明日还拿不下燕京的话,只怕萧干也已经回师了罢?

越过那些伤卒,郭药师走上了箭楼二层,数名亲卫,在那里拱卫着赵良嗣。火光下,赵良嗣的双眼近乎血红,死死地看着郭药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药师疲惫地招呼一声:“有水没有?”

一名亲卫顿时奉上水囊,郭药师拿起,咕嘟咕嘟的就灌了半袋子下去。

赵良嗣站在他身边,两人相顾都是无言。

没想到这燕京城中还有耶律大石在,没想到耶律大石在燕京城中号召力如此之高,没想到这场奇袭战事,最后竟然打成僵持!

郭药师已经将他生平本事都拿了出来,冲杀绝不惜力,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麾下常胜军士卒,也很久没有这样勇猛的战斗过了。可是没想到耶律大石如此之狠,焚烧半城以阻挡他们常胜军展开,在城墙狭小之地做殊死之斗。眼瞧着现在这个局面,沿着城墙啃,没有三五日不能将全部城门都夺下来,三五日当中,谁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模样!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但是借着火光,箭楼之内还是被映照得通明。外面大火卷起的风声呼啸而过,仿佛是凄厉的唿哨之声。

郭药师冷冷一笑:“燕京城烧成这样,几十里外都看得见了,却不知道,萧干在哪里?”

赵良嗣艰难地开口:“不能再加一把气力,杀过去?看耶律大石敢不敢将燕京城全烧了!只要冲过开阳和西显两门,俺们就能杀入燕京城中了!”

郭药师哼了一声,指指自己身上伤口:“俺的儿郎,已经尽了全力了!你当他们不想早点拿下燕京?打仗就是一刀一枪的事情,冲不过去,就是冲不过去!现在展不开大队,只有和辽人拼人命耗时间,俺们却偏偏没那么多时间!”

两人目光对望,眼神当中都是一个意思,是不是该抽手就走了?他们打的主意,本来就是趁虚袭取燕京,结果没想到居然被耶律大石缠上。就算没有这场毅然决然的大火,郭药师和赵良嗣也毫不怀疑,耶律大石也会集合人马,和他们在燕京城中巷战,牢牢地拖住他们!只要耶律大石在,这燕京城就难以猝下!

谁也不知道,萧干现在在什么地方了,也许天色再度亮起来的时候,就能看见萧干军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可是那一句退字,两人谁也说不出口。

两人都是心比天高,权势心极重之人。赵良嗣来归宋朝早些,郭药师晚些。赵良嗣在大宋官场始终难以出头,郭药师则是从来都打着拥兵自重的主意。眼看得这能让他们扶摇之上的大功就在眼前,谁能舍得放弃?

也许再拼一下,再熬一下,就能抢在萧干之前,抢下这燕京城!也许在萧干赶来之前,自家援军,也能杀到了!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郭药师突然猛地站起来,将水囊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直娘贼,不就是一条性命么?当时不起兵,饿都饿死了。从怨军到常胜军,这么多年都是赚的,要死早入娘的死了几十回了!某再下去整兵,督促麾下夜间厮杀,看耶律大石硬,还是俺硬!赵宣赞,你领着一支兵,这火总不能一直烧下去,火势总能小下来,一旦火势变小,就领兵直杀进去,将这燕京城闹一个天翻地覆!将城门全抢下来,让萧干赶回来只能望着城门没鸟手段!”

他举步下了箭楼,大声招呼:“五臣,六臣,还没死的话就答应一声!这泼天大功,某郭药师是要定了!总好过给萧言这厮关在栅栏里面看四方天!整兵,准备再和耶律大石碰!”

而赵良嗣,紧紧地抓着箭楼栏杆,呆呆地看向面前燃烧的大火,火光之下,燕京城中所有一切仿佛都要摇曳变形。天上大雪,从昨日到现在,就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现在更是起了大风,燕京城四下,全是鬼哭狼嚎一般的大风呼啸之声,将火势卷得更盛。四下黑暗里,正不知道有多少支军马正在向着这浴火的燕京城疾奔而来,这座城池,这燕云之地牵系的这么多英雄豪杰,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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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粱河下游,燕京城东南面。

数座浮桥之上,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照得高粱河水一片通明,如同金光闪动。

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在撤退过程中,展现了西军精锐的本色。走得既迅捷又整齐,交替掩护之下,一人一马都没丢下来。不过两个白天连着一个夜晚的功夫,就已经全师而撤到高粱河南岸了,比来时还要快捷许多。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火光看起来也越发的如血。最后一支撤回高粱河南岸的是泾源军,老种和杨可世亲自断后而退。而辽人也只是用远拦子远远地缀着,半点追上来骚扰的意思都没有。直到看到宋军退过高粱河,开始焚烧浮桥,才策马转回去。

在高粱河南岸,小种姚古,还有西军当中身份够得上的将领,都率领亲卫在这里等候老种退下来。见到他安然回返,大家都是沉默无声,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半点喜色。

退过高粱河的数万泾源军,还有众多将领的亲卫,都在河岸上,默默地看着几座浮桥火势越来越大,看着毕剥四溅爆裂的火星。

西军第二次全军发起的对燕京攻势,又这样失败了。

这一次,甚至比白沟河败得还要惨。环庆军差不多全军覆没,折损将领上百。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未发一矢,未与敌人临阵交锋一次,就不声不响又退回南岸。

只要是心中稍有血气的将领,谁不感到奇耻大辱!

杨可世就立马在老种身边,看着高粱河上流动的火光,在大雪中一动不动,脸上肌肉不断地抽搐。

老种同样一声不吭,风雪中,他的身形看起来比以前那衰老模样还要憔悴十倍,弯着身子坐在马上,不时咳嗽一声,仿佛这风再大一点,都要将他吹走也似。

退回南岸以来,小种姚古他们迎接他,问候了几句,老种都一句话没有回答。众将苦劝他回到南岸立下的营寨当中休息,老种也就当没听见。

半晌之后,杨可世突然侧头,硬邦邦地开口:“老种相公,下面俺们做什么?”

老种咳嗽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还能做什么?在南岸立下营盘,各自准备各自的军报文书,各自找各自的靠山。下面就在汴梁角力了,用不着俺们武臣上前厮杀去了…………却不知何日再能北渡此高粱河水,到时候,只怕某都无法看见了…………”

杨可世嘿了一声,低声自语:“俺好羡慕俺的那些白梃兵儿郎,至少他们现在还在高粱河北,还有和女真鞑子厮杀一场的机会…………却是俺,在高粱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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