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军。为了收拢军心,让我当了他的儿子。那时候他麾下那么多将领,就你看着我神色不忍…………六哥,要不是张令徽始终团着我爹爹旧部不散,你自己清楚,我能长到这般大么?”
甄六臣默然,微微摇头。
董大郎轻笑一声:“你和五哥也曾经居间回护于我,这我都记得…………原来我有父有母,虽然都是刀剑里面过活,可总还有个家在。到了郭药师当我爹爹,每次晨昏定省,每次看着他,我都想到自己原来的那个家…………以前每逢战事,我爹爹都让我躲得远远的,生怕我受到一点伤害,郭药师却让我十四岁就临阵,每次都让我冲杀在前。而你总是尽力回护照应我,几次在乱军当中,将自己坐骑让给我…………我都记得!
…………在郭药师军中,我小心谨慎地活着。每次看到郭药师,我就想着,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全部都拿回来!”
甄六臣冷冷道:“郭都管已经死了。”
董大郎突然大吼一声:“可我的东西,也都没有拿回来!”
他神色当中,已经渐渐带有了疯狂意味:“这世道欠我的东西呢?还给我没有?这直娘贼的老天,去了一个郭药师,又来了一个萧言!我爹爹的旧部,我苦心经营的手下心腹,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拿回来!辽人那里,女真那里,宋人那里,我都无处可奔。因为萧言,在女真人口中,我成了董厄恨!将我视若猪狗!凭什么萧言能功成名就,凭什么郭药师的女儿就能安居于檀州,凭什么这贼老天就是不肯给我一条路走?既然我什么都拿不回来,那么萧言也别想在手中握住什么东西!”
董大郎声音极大,里面的酷烈狠毒意味,甄六臣这般豪勇汉子,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夹杂在外面乌家堡内那些惨叫哭喊之声,一时间甄六臣都不知道,自己所处,还是不是人间!
突然之间,甄六臣脑海当中闪过一丝念头,顿时就让他大喊出声:“你不是要让我救出大小姐,你是要杀了她!你恨极郭都管一家,你恨极和萧言有关系的人,你恨不得能和他们同归于尽!”
董大郎猛然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让郭蓉就在檀州?要不是郭蓉护卫着萧言一路杀到宋境,我岂能有今日下场?更不用说他是郭药师的女儿!天幸她就在檀州,让我有机会斩断郭药师这最后一丝骨血!而傻子才看不出来,这位郭家大小姐对萧言一往情深,萧言和她有血仇,居然还敢放在身边,萧言如何心思,谁还能不明白?杀了她,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本来想袭破檀州,能败萧言一些就算是一些,只要我不死,就一直和萧言这般纠缠不休!天幸郭蓉就正好在檀州!这贼老天,不会给人活路,对给人死路,倒是慷慨得很!”
甄六臣脸色已经冰冷到了极处,他紧咬着牙齿,只是看着董大郎。
董大郎仍然在放声狂笑,良久良久之后,他的笑声才平息下来。他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着甄六臣摇头:“六哥,我本来是很想借重你勇力,再来一次夺门檀州的。说实在的,就算有你全力助我,成功机会也不过一成,说不定还没有…………不过现在却有了这么一个混入檀州的机会,你又和我离心,就用不着六哥你了…………”
他语调已经放得又轻又缓,似乎有些动容心痛,可是语声当中,却满满都是冰冷酷烈的味道:“六哥,我留不得你。不过这个世道,我的命也不会长久,将来到了地下,你再找我算帐罢…………”
甄六臣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仿佛认命。可是在转瞬之间,他就突然爆发,猛地朝着董大郎扑过来:“可是你现在却是孤身一人!俺和你拼了也罢!”
呼喊声中,甄六臣来势极猛,一下就将董大郎扑倒!右拳顿时提起,就要朝着董大郎咽喉处猛砸下去。董大郎盘肘一顶,重重撞在甄六臣胸口,顿时就将他推开在一旁。两人几乎同时翻身而起,董大郎伸手就去拔腰间佩剑,而甄六臣却头也不回的向门撞去。这门是向内开的,他是朝外冲出。这一下用尽了平生气力,蓬的一声巨响,将门整个从连接处震开。他已经一个翻滚,就冲到了门外!
董大郎果然是孤身前来,连护卫也没带着一名!也不知道是那些护卫本来就缺乏约束,其他人在外面快活,他们自然就不肯守在董大郎身边。更或者是董大郎对自己勇力太过自负,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将甄六臣收拾了!
甄六臣窜出,董大郎也立刻持剑跳出来。甄六臣却头也不回地拔腿就朝外跑。董大郎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两人临阵厮杀,董大郎略略高出一些。可是这奔跑逃命,两人体力速度也差不多,甄六臣也是最为壮盛的年纪,不差似董大郎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从乌家堡堡主府邸冲出。董大郎于路扬声招呼:“拦住甄六臣!”
可是这个时候他麾下那些亡命,都散处堡内各处狂欢。就算有些人在府邸之内,也都搂着女子在胡天胡地,一时间董大郎怎么召唤得及!
甄六臣冲出府邸,咬牙就朝寨墙处跑。这个时候总算惊动了一些董大郎麾下。大呼小叫的或者跟上追击,或者要在前面拦路。甄六臣动作极快,左一弯右一绕的已经闪开拦截,迈步就冲上寨墙。董大郎带着几名手下死死地跟在后面。看着甄六臣在寨墙上突然顿了一下,几支羽箭就嗖的一声飞射过去。势短节险,甄六臣根本没有闪避的余暇,顿时就已经背后中了几箭,他身子晃动一下,顿时就向外摔落。
董大郎迟了几步跟上,站在寨墙上向下望去,哪里还有甄六臣踪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势滚落壕沟当中,顺着壕沟拼命继续逃命。
几个手下呆呆的看着董大郎,心下嘀咕,怎么就让这甄六臣跑了呢?
就算是问董大郎一万次,他也回答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去见甄六臣。临甄六臣扑来的时候,他还稍稍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董大郎也根本不愿意去想。
他站在寨墙上,面沉如水,浑身上下,满满的都是杀气。他咬牙下令:“调一队人马,四下大索甄六臣!他没有马,又中箭伤,逃不远只要发现,格杀勿论!”
一名手下领命要去,董大郎又一把抓住他:“向着檀州方向也放出哨探,隔绝甄六臣逃往檀州的通路。今夜过后,明日也不在这里停顿了。俺们立刻出发!那些在外监视民夫粮草的弟兄们,说不得委屈他们一次,到了檀州,那里比乌家堡强盛十倍什么好处,都先尽着他们!”
第二卷 汴梁误 第036章 传信
萧言按军所在,是在燕京城偏西北的方向,刻意向檀州方向略略靠拢了一些。离乌家堡,不过百里的距离。
这些日子,他就一直按着军马,冷眼看着复辽军合围燕京。除了每日里审看哨探传来的消息,他就别无什么举动了。
他麾下两员大将,韩世忠和岳飞,两人轮番在外哨探,两日一替,转眼间已经就是十天。比起他自领人马坐镇复辽军中军,控制耶律大石时候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不同。有韩世忠和岳飞这两员得力将领在,萧言看似又名正言顺的偷懒起来。每日里除了一点公事,就是骑马在周围散散步,牛皋当他亲卫头领,每天都是闲得蛋疼。但凡韩世忠回来,都追问着他张显什么时候回来,他好回去领他的那一指挥重骑去。
除了偷懒发呆遛马之外,萧言还有一番举措是每天雷打不动,到了夜间,就在营地之外寻一个高处,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复辽军篝火,看着燕京方向,能久久久久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说是担心局势变化发展,可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每天发呆的时候也是不少。底下人虽然不敢私下议论什么,可是心里面都忍不住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念头。
是不是这燕地局面,萧宣赞第一次失却了全盘掌握了?现在的他,也只有无能为力的等待?
不过这种念头,谁也不敢在心里深想。稍稍冒出来,每个人都强自按捺住。陪着萧言在这个营盘里面耐心等候,等候着那不可知的未来。
只有萧言,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燕京已经被合围,西军到现在还未曾有什么异动。虽然有耶律大石失却掌握之变,可是现在看来,大局还是没有失却掌握,也算是不幸当中的大幸。汴梁绝对无法承受燕京被围的后果,按照他当日和老种在燕京城的推断。一旦这个局面演进到了现在这部,朝中那位老公相,也必然会出手了。这等机会,他如果会错过,也就不是操持大宋权柄凡几十年的老公相了。
萧言偶尔也向南而望,他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些把握。这个时候都门而来的绣衣天使,多半已经在路上了罢?他派出的一部哨探,已经越过了高粱河,横在涿州左近,只要都门来人,第一时间就能迎候到。他们或者往燕京,或者干脆就迎入自己军中。只要是较为理想的结果,马上就能以自己所部和燕京城内西军交相杀出,一举将耶律大石荡平!
眼前复辽军声势虽大,他却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五千武装到了牙齿的精骑,在复辽军面前,实在是一个太过强大的存在。
让萧言很纠结的是,他每夜立马高处,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今天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因为自己而死?对自己这番决断行事,萧言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人到了什么地步,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自己已经只能前行不能后退。而且为了将来大宋,自己只能这般行事。他毫不怀疑,在万难之间,他都能在燕地闯出如此局面,当四年后天崩地陷之际,也只有他能只手而挽天倾!
这个大宋,也是自己这个穿越客感情上天然最有归属感的国家。已经就是自己在千年前的家国,改变大宋的国运。让将来崖山,只会是一个普通地名。只要是华夏炎黄神明之胄,都会做和自己一样的选择罢?自己所做一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祖先,遭致同样的命运!四年之后,他们的遭际只会更惨,死的人只会更多!
可是自己,为什么就觉得有愧于心呢?自己这一世,求的就是无愧于心啊…………
来到这个时代久了,这个时代的人们,也早就不是缺乏现实感的存在。早就是身边活生生的,会喘气会有喜怒哀乐的人。每日里看着这燕地乱世里面的百姓辗转于沟壑,看着他们奋力求活,要说不触动自己,那怎么可能!要挽救什么,就必须要牺牲什么。再觉得如何郁郁,萧言勉强还能冷酷面对。没有自己,历史上郭药师掌握燕云之地,会让燕地百姓,十不存一,至少自己,已经改变了郭药师掌握燕地,疯狂扩军三十万,夺走百姓最后一点口粮,不仅将百姓几乎全部饿死,自家军马也饿死大半的命运!
可是在檀州城,还有一个让自己有愧于心的女孩子。燕地百姓遭际,在几方面的行事下,已经如此,这种巨大的惯性,萧言已经绝无可能让它停下来。但是那个在檀州的女孩子,自己却还是能做些什么弥补的!
这有愧于心的感觉真他妈的坏啊…………
可是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在身后还有一个团体,身上还背负着将来家国命运。很多事情,早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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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立马在土丘之上,终于很文青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面也有点灰溜溜的。矫情个什么啊,以为自己惭愧一下就比较高尚了?人到了自己这个地位,高尚什么的,早就不是第一选择,或者说干脆忘掉这两个字才是正经。踏实地等着汴梁消息,等着最后将耶律大石收拾干净就罢了!
话说汴梁那里的消息,他妈的也该出门了罢?燕京那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变故。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他一策马调头,身后貂帽都亲卫知道萧宣赞今夜的长吁短叹就此结束。一个个也簇拥着他跟着策马调头,准备回营。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几骑急匆匆的赶来。萧言眼神还是不错的,一眼就看出了,当先一人正是岳飞!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岳飞急匆匆而来。难道汴梁那里,终于有消息传到。老子该得的,一样都不少的送上门来了不成?
想到这个,萧言顿时将那些纠结心思,藏到了心底深处,疾疾策马迎了上去。岳飞到了萧言身边,在马上还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摆摆手就让无关貂帽都亲卫退下,凑到萧言身边低声道:“宣赞,哨探今夜发现一人,却是甄六臣!他从南面檀州不远处乌家堡而来,身负重创,在野地里面挣扎了两天,给俺们逻骑发现。他带来消息,董大郎从耶律大石那里分出一军,冒充堡寨当中运送粮草民夫队伍,去袭檀州了!”
“甄六臣?”萧言啊了一声,这甄六臣怎么身负重伤跑到这里来了?接着他又皱眉骂了一声:“他妈的董大郎,真跟老子缠上了!”
骂完之后,萧言又疾疾问道:“董大郎有多少军马?”
岳飞回答得也快:“按照甄六臣所说,有两百骑轻是亡命之辈!”
萧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董大郎带着一支不弱的军马去偷袭檀州,是方腾力所不能及的。到时候万一檀州有变,自己是去救还是不去救?自己哪里能离开这要害之地?现在董大郎不过两百骑,就算侥幸能入檀州城,除了能制造一些混乱,其他也没什么大本事了。方腾麾下近千步卒,说不定还有些押送粮草往来的骑军能及时赶到。怎么也收拾了。
说实在的,就算檀州积储,被焚毁大半又能怎么了?自己军中始终保持半月粮草,而燕云乱事,就在最近就应该有一个说法了。这事情上面,不如选择相信方腾。
他平静下来,顿时就打马:“甄六臣还能说话么?要先询问他确实,要来得及,就抽调些人马兼程赶去应援檀州罢,也不用多少。要是来不及,相信方参议能应付这一切。我麾下都是百战精锐,就是万一有点什么骚乱,总能平息下来!我现在哪里能离开这里?”
岳飞并辔与他同行,也沉稳地点头道:“宣赞,俺也是这个心思。方参议早就预备好一切,就算有所变乱,两百骑,他应该能应付得来。檀州也不是多么空虚的地方!现在紧要关键就在燕京左近,俺们岂能不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