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守军真的懈怠到了什么程度。
坐镇城门口的,也是一个都头领队。他按着腰间佩剑,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缓缓入城的队伍。一切都如平常一样,不过前面过去一些还好,越到后来,这都头觉得越有些不对。这几百青壮,总有一些人在经过的时候满脸大汗。这种大汗,和累的还不一样。而是这些青壮个个脸色青白,倒是有些象人情虚之后的惶恐之态!
这个时候前头大车已经将将走完,手推车队伍鱼贯跟上。这都头大喝一声:“都住了!让俺查验!”
他不喊犹自罢了,这一声喊,顿时推着手推车的青壮里头,就有一人软倒跪下哭叫:“俺们家人,可都还在他们手中!将爷,俺们是被逼着前来的哇!”
哭喊声才起,就连那都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长大汉子已经掀开手推车上草束,右手一柄门栓也似的铁锏,左手却是一面橹盾挽着,抢前一步大喝一声:“都已经至此,就杀他娘的个天翻地覆!打开这个直娘贼的檀州!”
呼喊声中,这长大汉子一锏就已经将那都头头颅敲得粉碎。他头上破帽落地,露出一张狰狞疤面,却不正是董大郎!
□□□□□□□□□
数百骑组成的大队,在通往檀州的道路上面疾驰。从昨夜出发为止,此时已经奔走了十个时辰。
萧言就在队伍的最前面,不发一声,咬牙策马。这大半年萧言和日日在马背上过日子也差不多了。马术已经很有点样子,虽然和真正好手远不能比。但是这样策马基本也撑得下来,有的时候萧言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腿是不是有些罗圈八字之类的了。穿越到这里来,真是委屈了自己这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啊…………
可是此刻,他却完全没有了闲暇时偶尔恶趣味一下的心情。脸色沉郁如铁,只是不住催策胯下坐骑。他的两匹走马,都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比不得岳飞那匹黑色坐骑神骏,也是万里挑一了。他已经换马一次,现在这匹坐骑也累得浑身大汗,口沫横飞。马肚带紧了一次又一次。萧言麾下那些健儿,谁不是走得打得熬得,这十个时辰几乎是不停歇的赶路,也都有些熬不住,天知道萧言怎么撑到现在的!
牛皋虽然粗心,也知道萧言现在状态不对,咬牙再催动坐骑,赶了个和萧言平头并辔,大声道:“宣赞,先歇息一下,让马喘口气。人能熬下去,马不成了!”
萧言转头,狠狠盯着他:“离檀州还有多远?”
牛皋虽然没有岳飞那种军事天分,可是这点事情还是烂熟于心,当下就大声回答:“不足三十里,天一擦黑,俺们准能赶到檀州!”
萧言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自己胯下坐骑渐渐乏力。虽然有匹马可以换,那坐骑虽然空着身子,但是也是被人挽着缰绳一路疾驰到这里,马力不见得强到哪里去。坐骑都跑废了的话,到檀州反而要耽搁时间。他也不说话,咬牙一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萧言抱住马脖子,等着坐骑四蹄落地,就已经翻身下马。
牛皋跟着勒马,嘘了一口大气回头招呼:“大家下马,都给坐骑饮饮溜溜,紧紧肚带,喘匀这口气,俺们就上路!”
身后貂帽都亲卫,和那一指挥轻骑都翻身下马。各自照料坐骑。牛皋兜了一圈,了解一下自家军情。五百余人,千多匹战马。跑伤了收不住汗的就有一百多匹,这等就再也当不得战马,只能去拉车运物了。神武常胜军这些坐骑积攒不易,挑入军中的更是选好的。合着整个大宋都不见得能找出百十匹赶得上军中这些坐骑的。牛皋现在也是骑将,好马就是战力所在,让他如何能不心疼。不过看着萧言那个模样,牛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吩咐将这些马留下,留三两个人照应,看能不能挽回一二。
萧言自己当然不用照料坐骑,他默默坐在一块石上,脸色仍然是那个模样,不住望向檀州方向,眉头紧紧锁着。
牛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尽可能地压低了嗓门:“宣赞,檀州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方参议那个小白脸,和宣赞你差不多,都是看起来一副聪明模样。怎么也不至于吃亏,哥哥交代俺,不要让宣赞冒险,到时候,宣赞你可不能走在前头了…………宣赞,郭药师那个女儿,也不过就是一个头两条胳膊,有什么稀罕的?要宣赞你去巴巴的救她?俺们不杀了她,就算念着当日一起冲阵的情分了!”
牛皋前面几句话,还是尽量克制,说得勉强还算得体。后面几句话就怎么也管不住他的大嘴巴,开始胡说八道。饶是萧言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给他说得气乐了起来。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一个女子,的确是无足轻重。甚至对于自己现在事业而言,自己所作所为,看起来真有些不务正业。可是只有这样做了,萧言才觉得能心安一些。而不是在每个夜晚,总会梦见那一张倔犟冷艳的少女面庞!
自己无论怎么成长,怎么尽力想融合在这个时代。总有一些东西,和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啊…………
这件事情,如果自己不去做。那么自己将会抱憾终生。既然男儿行事,要无负平生,那么就在郭蓉这件事情上,不要让自己后悔!
萧言长长嘘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和牛皋说些什么,干脆挥挥手将他赶远一些。这家伙就是不会察言观色,等着张显回来了,踢他回去带兵,省得一开口就将自己气得半死。
他又望向檀州一眼,于途而来,他已经碰见了又一大队运粮前往军中的队伍。方腾麾下两指挥骑军全都在护送这辎重队伍的军中。现在檀州城中,只有不足千人的步军在镇守。现下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看到萧言突然领军回师檀州,这些护送军马人人都是惊动。还以为檀州出了什么事情,萧言也没时间和他们多分说什么,只是让他们赶紧将粮草辎重运入军中,不用自己惊扰,接着又继续赶路。
但愿自己赶去的时候,檀州没有什么变故!不论从什么样的常理来推断,董大郎也不可能将檀州夺下来。可是萧言和董大郎打交道已经不少,对于这个顽强而且逆天的董大郎,不是用常理而能推断的。万一他真的将檀州惊乱到了某种程度,方腾真的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郭蓉!
萧言已经不指望和郭蓉有什么将来,他只希望,这个遭际悲惨,一生最大不幸就是遇见自己的倔犟少女,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已经足够!
郭蓉郭蓉,在我赶来之前,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第二卷 汴梁误 第038章 惊乱(二)
呼喊声中,董大郎一手持锏,一手挽盾,已然跳上堵在前面的一辆牛车。又是一记跳跃,一下就跃入城门洞中。一名士卒想来拦截,董大郎右手盾牌一排,已经将他推开,重重撞上城墙。铁锏展动处,其他想上来的步军士卒顿时被敲翻了两三个。此时此刻,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让他一下就冲入了檀州城中!
在董大郎暴喝出手的时候,乌家堡车队也一下就骚乱起来。董大郎所部那些亡命汉子,多是藏身在队尾推着手推车的队伍里头。一辆辆手推车掀开,抽出藏在里面的兵刃。这些亡命汉子如狼一般嚎叫着,拼死就朝檀州城内灌进去!
董大郎虽然用了借乌家堡车队藏身,混入檀州城中的计策。但是在他麾下那些亡命徒看来,成功的把握也是不大。不过一则是他们本来就将自己性命看得轻贱,二则是觉得要是混不进去,调头就跑就是,他们一路行来,也没看到檀州左近有什么马军。只要能跑到藏着坐骑的马桩处,这么大个幽燕地方,难道还怕脱不了身?万一能打开檀州,那就算是发达了。好好杀戮抢掠一回,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要是更进一步,能盘踞檀州,以檀州积储,多少人马招揽不过来?到时候他们也是幽燕地方的一大势力,更是来去自如!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混到了城门左近。虽然守门那个小军官警惕,引得董大郎暴起。但是已经等于一只脚踏入了檀州城中!这个时候人人热血都涌到了头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一个念头,杀进檀州城中!
这董大郎,不愧是和萧言做对这么久仍然能活蹦乱跳的人物,本事凶悍,头脑灵活,运气更是不错。跟着他,说不定真的就能成就一番事业!
近两百名亡命之徒的嚎叫举动,一下就震动檀州城门左近。壕沟外那一大群各处坞壁赶来的人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人群当中,一下就发出了一阵刮风也似的喧哗之声。震动四野,直冲云霄!
那名在壕沟外负责盘查的都头,也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自己到底放过了什么样的一群人过去,这正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海潮般的呼喊狂乱之声,撞击着城墙。董大郎所部操持着各色各样的兵刃,凶猛地扑向城门。挡在他们前面的车马人物,都被他们掀开砍倒。人群如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灌入了檀州城北门!
城墙之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箭矢如雨,顿时倾泻而下。连那几座弩机,都开始发射。拥挤在城门口的人群,不管是乌家堡那些当作幌子的青壮,还是董大郎麾下那些亡命,甚而有些零散的神武常胜军步卒,都在箭雨当中倒下!那些披甲的士卒还好一些,其他的人,就连董大郎所部也未曾披甲,中一箭就是实实在在的。城门口处,顿时堆叠起无数伤者尸首,惨叫声接地连天响起,中了弩机发射那些长大弩箭的,更是一穿而过,被牢牢地钉在地上!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今日,眼看天色就要入夜,城门就要关闭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这般惊变!
□□□□□□□□□
转瞬之间,董大郎已经红着眼睛杀透城门。在城门内十几名步军已经结阵,挺着长矛环逼上来。董大郎将盾牌顶在前面,合身就撞入了矛阵当中,他这一撞,力量好大,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全是矛杆断裂之声。董大郎从盾牌后面抢身而出,铁锏横扫,顿时就在这十几名步军当中拨开人肉胡同。
守在城门口戒备那些入城车队的,也就是一都步军,八十人不到。在宋军营制里面,这一都的编制已经相当满了。可是这一都的主力都在城门外面,瞬间就被狂潮淹没。里面也就剩下这点人,董大郎凶悍若此,看来已经难以阻挡住他!
这十几名步卒里面,带队的是一员十将。董大郎铁锏刚才不过擦着他身上一点边,就已经将他扫趴在地上,半边身子剧痛,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这十将知道自己已然无幸,此刻已经没了求生的念头,扯着嗓子对着城墙上高呼:“调转头朝城内射!挡着他们不要上城墙!方参议就要调大队来!这帮腌臜厮,只有死在檀州!”
董大郎又打翻三两个拦路士卒,听到这十将呼喊,红着眼睛回头看了他一眼,狞笑道:“孙豹儿,你倒是好汉子!”
那叫做孙豹儿的十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神武常胜军右厢不比左厢,老底子全是旧常胜军,虽然董大郎已经是一张疤面。可是这身形语气,他如何能不识得,当下骇然大呼出口:“你是郭大郎!”
董大郎哈哈大笑:“某是董大郎!檀州城已破,你们各自逃生去罢!”
“某董大郎也,檀州城已破!”
呼喊声中,檀州城墙在这一刻,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慌乱的在朝这里集中,弓弩射士已经调转方向,攒射城门内的通路。董大郎身上未曾披甲,不能和这些羽箭硬顶,一步就跳回了城门洞内,他大呼一声:“俺的甲呢?”
几个他心腹卫士已经拿着同样藏在手推车里面一副半甲挤向他,这副半甲只有护胸和头盔,没有护臂。前后两面,披起来也还算方便。董大郎一面任他们披甲,一面大声下令:“一半人马出城门分两路,沿着马道朝城墙上涌!其他人按事前布置各自行事,只留一队,跟着俺杀向寸金寺!砍了守城将领的脑袋,看他们还能不能守住这檀州城!”
进檀州城之前,董大郎当然要了解这檀州城内的要害所在。可是军将坐镇的地方,哪里是乌家堡这些人能知道的。他们就知道寸金寺那里,经过的时候看见戒备森严,多少披甲之士在周围巡守。那里原来也是王夜叉的住处兼公署,说不定就是檀州城那位方太守的衙署。董大郎也只能接受这个判断,在他看来,至少也有七八成把握寸金寺就是檀州城中枢所在。只要能杀了檀州城这位首脑,全城大乱,他才有一线成功希望。才有时间慢慢的将萧言所珍视的东西,全部都破坏杀戮干净。只要有命还在,他将会一次又一次的继续找上萧言!
所有人都红了眼睛,已经到了此步,大家都挤在城门洞内,要不就借翻倒车辆为掩护。难道还僵持在这里让人堵住,一个个给射死不成?董大郎一声令下,已经有人大声领命。顿时就从城门洞内涌出,分成两路贴着城墙走,直奔马道而去,就要杀上城墙,将这些射士全部砍翻刺倒,将这北门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人一涌出,城墙上射士顿时就转移了目标。总不能让这些人冲上城墙罢!封锁城门口的箭雨顿时密度大减。董大郎一旦披完半甲,大喝一声就带头冲了出去,二三十名心腹亡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转瞬之间就已经冲过箭矢封锁。已经有几人去抢前头马车上套住的坐骑。有的马车已经跑走,在城中四下乱奔。有的马车虽然被堵住通路,可是坐骑也已经被射倒,带着车子翻倒,堵住后面车马通路。总还有几匹侥幸还剩下来。被他们解下来。董大郎已经翻身上马,弃了盾牌,锏交左手,右手操起一根长矛。呼啸一声,就杀向寸金寺方向去!
这个时候,整个檀州城已经被完全震动,其他城门方向的守军都朝这里涌来。城墙上也是人影晃动,都在朝着北门集中。城中驻守军马,也是呼喊号令一片,都朝着这里涌来。董大郎不管不顾,带着几十名心腹死士,马上数人,马下也有人疾奔跟随,已经杀出了城门方向!
而城外同样也被惊动,不仅城门口外猬集的那些车马青壮呼喊奔走,各种各样的车辆翻倒成一片,乱世里最值钱的粮食全都洒落。那一都在壕沟外的士卒拼命地涌过吊桥,试图截断这支突然出现军马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