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虚中在心底对自己自嘲的一笑,拍掌大赞:“道希兄,最后发定鼎之言的,还是非道希兄莫属!大音希声,这句话正是为道希兄所设!”
耿南仲自谦的一笑,朝宇文虚中拱拱手:“此次北来,多是叔通兄出力。耿某人只是在旁边袖手垂拱,本来就惭愧得很了,偶尔有一得之愚,当不得叔通兄这等大赞。眼看老公相就要复位,武臣又渐渐跋扈难制。大宋局面,正有诸多隐忧,正是我辈正人效力之际。大家群策群力,还分什么你我?”
两人抚掌大笑,深觉相得。当下就携手而起,推窗一看,外面天色早就已经泛白了。
宇文虚中伸了一个懒腰,苦笑道:“老种正率领西军诸将,去迎接萧言还有汴梁天使,我却想不明白,老种为什么要这般帮扶萧言到底?道希兄,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耿南仲却是满脸刚严厌恶神色,重重摇头:“武臣骄恣跋扈的神态,你我去看做什么?平白增添了他们气焰!在城中静候天使,到时候一同听旨就是。其他再不必和此辈多说什么!”
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也是天使身份,和现在汴梁来人算是敌体。谁也不必去拜谁。正常而言,要是大家有交情,作为先到燕京的半个主人,迎一下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怎么会再去助长萧言气焰?静候城中,只等宣旨。这礼仪上怎么都不算错。
宇文虚中也不过就是随便说说,这个时候他用力的伸着懒腰。比起一举一动都有规矩的耿南仲而言,宇文虚中的确疏狂了许多。
“…………也罢,就不瞧这个热闹了。本来还想看看萧言麾下,是何等样的天兵天将,一日间就摧垮了几十万复辽军,砍下了耶律大石的头颅!燕京一局,你我算是输了。汴梁王相公与童宣帅,输得更是惨一些,就等到回汴梁之后,大家再好好斗上一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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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城西门外孤伶伶的帐幕当中。老种出神向帐外方向看了一会儿。萧言也不说什么,就在旁边静静等候。
半晌之后,老种才自失的一笑,淡淡道:“人岁数大了,这精力就是不济,时常就会走神…………要谋枢密院差遣。关键还在老公相处。老公相岁数更比我老,可是不比种某人疏懒,权势之心,到老不减。现在枢密院管事情的是枢密副使吴敏,正是燕京城中这两位天使一党中人,已经算是他们这一党最为显达之辈了。这些人此次和王相公童宣帅他们做了一路,一起阻挠老公相复相,老公相焉能不深忌之?”
老种缓缓而谈,说的都是朝中秘辛。萧言虽然对宋史熟悉,但是这些具体而微的政争,非亲身经历其间的人,如何能说得这般详细明白?当下恨不得自己长得就是兔子耳朵,好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既然老公相不会放心,这上面,就只走老公相门路。不要寻其他法子!官家自然对三衙重地,老公相也插手进来是不会太放心的。可是只要咬准一点,你练兵治兵,沙场征战,是有你所长的。汴梁禁军废弛若此,我等西军如此边镇又强。更有女真外患,官家和老公相都不是糊涂人,都想将汴梁禁军再度经营起来这上头,老公相自然会使力,一则固权,二则也算遂了他秉政职责。老公相断不会放手!你不必太急切,坐等就可。以老夫成算,总有六七分把握,这已经不小了!”
老种此刻说的,完全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萧言越听心中越奇。象是中央废弛,西军等边镇太强这等只能放在各自心里的话,老种都毫不在意的说了出来。其坦诚处,让萧言都有些难以理解。老种待他如此之诚,萧言都觉得惶恐。难道真是如这老人所言,西军已经不足以守大家富贵,需要他萧言来接手么?
看着这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老者靠着软榻之上,眼睛半闭半睁,侃侃而言。萧言心下暗自深深动容。也许老种,为的不仅仅是这些而已!
说完这番话,老种闭目将养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才睁眼道:“后生,你明白了?”
萧言不知道第几次的施礼下去了,郑重道:“定然依老种相公吩咐行事,晚辈不敢有违!”
老种一笑,又竖起一根手指,脸上笑意,竟然带了几分老顽童的神色。
“这第三件事,就说的是媚上了…………”
老种今日,一句话更比一句话耸人听闻。现下居然又扯到了媚上上头来!萧言一边听着,一边背心直流冷汗。要是他和老种今日所言张扬出去,自己回到汴梁也就是众矢之的了。老种岁数老迈,去日无多,一切都看开了,自己可还要在大宋混哪!
老种却丝毫不以自己话语为意,自顾自的就继续说下去:“…………官家这个人,圣聪自然是有的,可是却喜游宴,爱新鲜。一旦为他所宠幸,官家对那人也关顾得很,极是顾念旧情。看老公相几起几落,就知道其余。现今王相公童宣帅他们,我看也不见得能沉沦多久…………要脱颖而出,要爬上高位。必须结官家之欢…………你算是朝中新人,遭际战功,都是如此之奇,官家一开始,定然是要关顾的。将官家哄好了,什么都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说到这里,老种睁眼看了一眼萧言,点头道:“也算是美风仪,说话本事也不算坏。听你经常冒出些新鲜词句,说不定也能变出一些新鲜花样。结官家之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这上头老头子经验有限,帮不了你什么,一切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萧言终于忍不住擦汗苦笑,心里面大喊,老子又不是来当兔子的!一边又是哭笑不得。老种这是赤裸裸的在引诱老子去当一个奸臣!看来大宋现在有六贼不够,非要再加上一个萧某人,凑一个江南七怪再说。
此时此刻,他一句话也答不得,只能苦笑道:“老种相公,还有没有第四?汴梁天使跟随大队,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到了,这仪注上面,还是谨慎些好。”
老种眼睛一瞪:“后生,老头子还没说完,你就急着要走?”
萧言真是哭笑不得,拿今日老种丝毫办法也没有,只有拱手继续领教。
老种又闭目少顷,再睁眼的时候,神色已经严肃许多,还带上一丝苦笑。
“这嘱托你第四件事情,其实非人臣之口能说出来的。可是非常时候,也只有行非常之事了。要我大宋子民,不遭燕京城外那几十万燕地之民的命运,说不得就要破格一些了…………这第四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分寄!”
第二卷 汴梁误 第062章 将来(三)
听到分寄两字,萧言胸中一紧,差点从软榻之上跳了起来!
这件事情,是他和方腾两人屏退所有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心吊胆秘密商议的将来措置中最不能与人道的一桩。现在却从老种口中,清楚无比的吐露了出来!
帐幕当中,安安静静,只能听见萧言遏制不住的重重吐息之声。脸上汗珠,这个时候忍不住更多了一些,萧言却擦都未曾去擦。
老种仰头定定的看着帐幕顶上,语声悠远。继续开口的时候仿佛还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悠悠的说了下去。
“…………大宋现在能战实力,实在是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啊…………早在几十年前,就只剩下我们西军一支。现在就连西军,也是老了。
…………环庆军数万儿郎,已经埋骨在高粱河畔。现在就连秦凤军,也要离开西军了。一旦当军将的,在勾心斗角心思上面用得多了,踏实打仗上面自然就少了。就算还有泾源熙河两军,可是我们兄弟俩都已垂老,统帅气血不足,军将各怀心思,士卒多有骄横之心。这西军是不是还能打硬仗,打苦仗,谁还能知道?
…………你这支神武常胜军,得来并不容易,成功也有多半侥幸。可是现在这么几千人的精骑,将来一旦北面有警,大队蛮族铁骑南下,大宋再无百年前河北河东大营数万精骑可恃,也只有指望你这支神武常胜军了!”
老种越说语气越是沉重,萧言也收敛了一切其他心思,沉心静气的听着老种说下去。
“…………神武常胜军如果交到三衙手中,就算你能在枢密院行走,但是必然施加的影响力有限。三衙高太尉,岁数已然高大不堪,现在就抱着得过且过,不要有什么麻烦的心态。你又不能直接掌军,神武常胜军将来如何,实在难料…………更何况,你还有可能不入枢密院,对神武常胜军连影响力都无法施加!神武常胜军,可比你萧言重要许多!”
自己一手带着杂凑人马,21世纪来的小白领壮着胆子,几番死里逃生才打出这样一支铁军,如此威名。最后却落一句自己远远没有神武常胜军重要。萧言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帐篷一角画圈圈好还是大哭三声的好。最后只能摸摸鼻子,什么话也不说。
老种看看萧言,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微笑道:“后生,这不是抹煞你的作用…………只是大宋再没有一支白梃兵和胜捷军,在万死中交给某人磨练出来了。你要明白这点!除了西军,就是神武常胜军,已经是大宋的军国至重宝器!所以老头子也只能实话实说了,萧宣赞,可能理会老头子的一番苦心?”
萧言苦笑,喃喃道:“能理解,能理解…………”
老种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既然神武常胜军如此之重,就不能全部交在三衙手中,必须有所分寄!在回到汴梁之前,就将人马一部分寄托在外,可以让你萧某人直接掌握在手中,继续磨砺军将,扩大实力。当北面乌云层层涌来之际,这一支军马,可以在你萧言的统帅之下,立于天地之间,当在漫山遍野涌来的胡骑之前!”
说到这里,老种也激动了,双眼大大的睁着。一双老迈昏花的眸子里面,精光四射,仿佛倒映出几年后漫山遍野涌来的胡骑,从北到南一路的烽火,还有数万大宋健儿,义无反顾的涌上前去,当在那些胡骑的面前!此刻这个老人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似乎在这一刻都要燃烧起来,双目炯炯,只是看着萧言!
“萧言哪萧言,要是那时,你不是如你口口声声所言。当率大宋健儿在需要挽回这天倾的时候站在前面,如果你心口如一,则老夫这番苦心就算没有白费。如果你口不应心,纵然老夫那时已经化为尘土,就是化身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言肃然起身,朝着老种深施一礼。他现在总算明白了,老种为什么一直这样帮着自己,不惜硬撑到底!为的全然不是他萧言这个人,虽然他一笑起来六颗白牙明晃晃的非常之萌。老种所为,还是为了自己麾下这支常胜军!
大宋文臣武将,萧言一路行来,也见过不少。不是只知道争权夺利,就是对将来危局浑浑噩噩全然没有感觉。自己要赶在这四年时间内,做这么多的事情。有的时候恨不得抓着扯自己后腿人的耳朵,朝着他们大喊:“你知不知道,四年之后,你现在所有一切,你身在大宋享受的这个时代文明顶峰的一切产物,都要在四年之后灰飞烟灭!老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在这个时代,看能不能挽回这天崩地裂之局,也不枉了穿越一回。老子杀人,老子被人打得跟狗一样,老子在马背上颠簸,一双白嫩的大腿都磨出茧子出来了!老子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处男!你们自己不干活儿,少找老子一些麻烦,你们难道会死么?”
只有老种,唯有老种。这个已经去日无多的老人。看清楚了这一切,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在自己穿越一年以来,是唯一支持自己的人!
感动之中,萧言也不免感慨。大宋养士百余年。可是此刻,难道只有自己这个穿越客,再加上老种这么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才想着将来如何避免大宋灭亡么?这个时代的当道诸公,到底是怎么了,让汉家文明从巅峰时期骤然就这样滑落下来。直到一千年后,还让一代代的有志之士,拼尽一切,让这个文明回归到她本来就应该在的位置上!
一礼之后,萧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客气话,只是沉沉问道:“老种相公,这分寄麾下实力,到底如何进行?”
老种凝视着萧言,而萧言和他目光平平对视,半分闪避退让都未曾有。半晌之后,老种才点点头,淡淡一笑:“…………这上头,你和方家小子也议论不少了罢。你们本就不是什么安份的人物…………要分寄实力,以老头子看来,无非两处要紧所在。燕地檀州,差不多就是你和方家小子牢牢控制住了。朝廷纵然遣来此路文臣,一时间在这纷乱之地,也未必能有效统辖四下,檀州这等近边之地,只怕一两年内都未必有知州会去上任。只要一时间不出什么大乱子,朝廷估计连念及檀州这个地方的心思都少。你可分遣一部人马,控制住此处。编练燕地豪强可用兵马,一旦女真有什么举动,此处也是最好的预警所在…………更何况,檀州近边,大可贩卖马匹,大宋境内马匹价格之昂,恐怕你这南归之人都难以想象!此等大利,如何肯轻弃?要不是你已经将檀州抢到了手,老头子说不得都要遣点人马赖住这里不走!”
最后一句话差不多就是说笑了,泾源军甚至西军全部,现在想着的就是回家。西军供应本来就丰厚,在陕西同样可以贩卖来自西夏的马匹。一众军将,对顶在女真人鼻子面前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回去继续和已经有气没力的西夏人继续做邻居。
檀州不能放手,也是萧言和方腾的共识。也不过想到可以编练豪强,壮大所部实力,同时作为对于女真兵势的预警所用。还真没有想到贩马这一层去,老种一提,萧言就觉得自己眼前顿时金光闪烁。这个时候,就算一万女真铁骑突然南下,他也要用吃奶的气力霸住这檀州不走了!
心里面咬牙切齿,面上萧言仍然一副沉静表情,淡淡问道:“老种相公…………还有一处要紧所在,又在何处?”
老种也不藏私,一笑答道:“还不就是在白沟河南,当日宋辽边境所在?分寄实力,全在燕地不成,距离太远,一旦生变,掌控为难。就算在燕地留下的是心腹手下,你在汴梁,一时间如何顾及得到?上位者离得越远,手下忠心自然就越容易动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必须要在白沟河南,宋辽边境处设立一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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