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万贯数字诚然不小,可是对于赵佶而言,却是远远不够。自家内库要填,管着朝廷财计的,也会在其间伸一把手。赵佶苦了这么些年,多少事情想做。这四百万贯虽然是意外之喜,可是还是嫌少!
萧言说的也是正理,他有多少经营所得,才能支撑发行多少债券。不然就和交钞一样,只有等着崩盘。才有了一只下金蛋的鸡,赵佶自然不能杀了就为熬一锅鸡汤。球市子经营的确在扩大,收入增加,就可以发行更多债券。应奉于天家。可是这样慢慢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得不说,萧言这个四百万贯的数字,在砸晕了穷久的赵佶之后,也将他胃口顿时撑大了。
赵佶沉吟半晌突然动问:“这新的财源何来?”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赵佶如何能不知道他给萧言的差遣是什么?最要紧的名义,就是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就是要在这开支巨大,冒滥极多的都门数十万禁军每年支出当中,挖出一笔收入来!给萧言这个差遣的时候,不得不说是当时耳根子素来有些软的赵佶被萧言忽悠晕了,胸口一热就给了这么大的名义。回禁中之后也觉得有些后悔,担忧萧言就是要用这个名义朝着都门禁军当中伸手,打压其他各军,用神武常胜军取代这些禁军各军的地位。要是都门禁军的掌控权落了一部分到萧言手中,那就是尾大不掉的事情了。在朝堂当中还不知道要卷起多大的风波。所以也就一直没有点头让萧言朝这方面伸手,只是让他安心管勾经营球市子诸般事宜。
可是今日,情势又是不同了。神武常胜军已经注定出外。萧言朝禁军财计事伸手,除了得罪人做孤臣之外,再也不能为他自己捞到什么好处。
而他一旦成功,却会为赵佶带来更多更大的财源!既然如此,就要放手真正给予萧言重权了!
萧言仍然是那个神色不动的模样,仿佛不知道赵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诚心正意,轻声答话:“就是臣下曾经对圣人所进言者,整理禁军财计事,都门禁军号称六十万,可用之士只怕连半数都未曾有,只要在整理禁军财计事有所效验,一则可节省支出一部分,二则可挪用一部分,下臣此为资本,再度增发债券。由此源源不绝滚动,在十年内,为朝廷为天家每年应奉千万贯数字,当可确保。如今国计艰难,圣心烦忧。下臣不避斧钺,也当为君分忧。若圣人许臣,年内必见成效。若有不效,下臣愿甘当罪责。”
萧言每句话都说得诚恳,一句句的敲进赵佶心里。赵佶缓缓坐下,反复思量。为了朝局新的平衡,原本入卫的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又将再度出外。这都门空虚,总是要料理的事情。禁军总是要整练的,一旦整练,裁汰虚额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让萧言先从财计处着手,试试水也是好的。就算裨以萧言相当权力又如何了?神武常胜军出外,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一旦这里面伸不进手,倒霉的也是萧言。到时候他作为官家,保全他一下,萧言也只有感激涕零继续拼命效力,也只会给他这个官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万一一旦事成,能裁撤一部分都门禁军军额。那朝廷财计不但摆脱了相当包袱,而且说不定萧言还能据此给他带来更多财计上的好处。将来整练禁军这重权是不会交到萧言手上的,萧言所做的事情,只能是得罪人,让他只能坚定的当天子孤臣。这能生财的天子孤臣,可是宝贝!
思前想后,赵佶总觉得有百害而无一利,责任是萧言去扛,他只管拿好处就是。这等便宜,难道还能放手?
他本来就是性子轻易的人,当下就做出了决断。幸好在这决断中还有一点理智,点点头淡淡道:“禁军财计事,的确是要检查一番了…………这也是将来为其他重臣整练禁军作为张本…………不过萧卿,你大概也听说了。西军远戍在外,将要回镇,河北河东不能无军镇守,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将要出外镇,以为大宋屏藩。其间事情恐多,枢密三衙上下,还有一番要操持的。移镇事大,等此事了后,朕许你可着手进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将其间情弊,好好清理一番…………”
萧言忙不迭的行礼,只回答了一句:“圣人虑得是,臣下太过情切了一些。孟浪之处,还请圣人责罚。”
赵佶一笑:“实心效力心切,这算是什么罪过…………不过萧卿,神武常胜军决定移镇河东,不知道萧卿有什么意见未曾?”
萧言心下一震,偷眼看了一眼赵佶,却看这位道君皇帝只是满面含笑,仿佛只是无心之问。当下打点起精神,字斟句酌的回答:“…………臣虽在枢府行走,然则所掌却是财计事,一番心思,全在这个上头。两军出外移镇,此军国大事,非臣下所能预闻。然则神武常胜军是臣下所统帅过,知道此军甚强。移镇在外,是用其所长,圣人与朝中诸位相公措置得极是精当,下臣再没什么可以说的。”
赵佶的确微微有试探之意,萧言却回答得滴水不漏。听到后来赵佶也忍不住失笑。这么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好处的臣子,自家未免也太求全责备了一些!对于此事,萧言还能生出什么花样来不成?神武常胜军一旦移镇,他们之前的那些浅薄联系也就告休。难道萧某人还能在汴梁遥控神武常胜军不成?
看来前些时日,梁师成他们对自家影响不浅。仿佛一时间自己这个官家,都为他们所把持了也似。这个天下,什么事情如何处断,最终决断权还不是在自己这个官家这里?萧言此子,自己说什么也驾驭得住,没什么可担忧的,反而是要让他放手做事,作为孤臣为自己这个官家效力!
四百万贯,四百万贯啊…………这等臣子不重用却重用谁去?
赵佶当下含笑温言慰勉萧言:“神武常胜军毕竟是萧卿一手练出,朕自然是要好好安排使用的,萧卿就不用担心了。安心为国经营财计之事就是…………这四百万贯解送内诸省诸库之事,这几日不得有所差错,朕要详问的…………过些时日,朕自然有明诏发出,晓谕三衙及都门左近驻泊禁军,让他们接受萧卿检查。萧卿,朕与你有厚望焉,但放手做事,不必有所顾虑。朕就是你的靠山,不必去寻什么有的没的。”
萧言顿时避座而起,涕零行礼到地:“臣南归畸零之人,得圣人天恩,恭为宋臣。只恨不能用自家性命回报圣人垂顾!臣定然以孤臣自居,为圣人效力。若有其他自全之心,与人结党交接,则请陛下治臣死罪!”
言罢,竟然两行泪水滚滚而下。赵佶看着,也觉得大是感动。亲自走下,将他扶起。好生着实抚慰了几句,才让萧言退下。
几名内使,陪着犹自泪痕未干的萧言从禁中退出。在宣德门外,萧言元随家将将他迎上。直到离宣德门远了,萧言才神色一冷。刚才那副对官家感激到骨子里面,都不知道如何自处的模样,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轻身动问身边亲信元随:“张显行事如何?”
那名元随家将也是萧言心腹中的心腹,忙不迭的也低声回答:“回显谟的话,张都指挥已经密密去神武常胜军中行事,现在还未曾有消息回报。显谟只管回去等候,俺再遣人前去联络便走了。”
他们这帮从貂帽都带出来的家将亲随,对张显的称呼还是他旧时差遣,貂帽都的都指挥使。
萧言摇摇头:“不必联络,平白走漏风声。我信得过韩世忠岳飞他们,一旦得知,必然与会。回去等候消息就是!”
那元随家将也低低骂了一句:“送神武常胜军去河东,无非就是为了方便摆布。不出几年,就葬送了这支强军!不指看显谟,还能指着谁人?…………显谟,是去南薰门宅邸,还是去别院?”
萧言迟疑一下,扬鞭打马:“去南门外别院!这几日关防紧密些,不要生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15章 秋潮暗生(三之补)
此刻在宇文虚中的宅邸当中,几名此刻在汴梁都门中旧党清流士大夫要紧人物,都在他那小院子内济济一堂。
耿南仲也在其间。虽然这些旧党清流依附于太子东宫,但是这般与会,也不能到太子处。耿南仲是东宫属官,自然无碍。宇文虚中是清闲不担重权的职分,孤身来去,也没什么。群集与会,特别是还有枢密副使吴敏这等执政级别的人物,就说什么也不能在东宫了。
而且这些旧党士大夫清流号称是依附于太子旗号,可是也是当初被蔡京等人压迫得过甚才不得已的选择。他们这些被蔡京梁师成王黼之辈压得死死的一群落魄臣子,跟太子走得近,就是赵佶也不至于猜忌什么,一笑而已。
可是现在时势不同,蔡京复位之后就算还是没人轻易动得了他,但声威已经远远不如当日。王黼童贯现在还在外州啃老米饭。梁师成最近又显出宠信大衰的模样。朝中权力真空总得有人填补,官家也露出有换马试一试的迹象。原来这些被压得死死的旧党余孽,所谓清流眼看有了翻身迹象,反而就不能和太子走得太近了。
说到底太子也不过就是利用一时的招牌,而且太子软弱之处,还不如现在这个官家。对这些当初群集而来的臣下没什么掌控能力,也只能瞧着。也不是说他们这些人就抛弃太子了,这些年的浸润之功可不能白费。他们的全部打算就是官家这一朝也得赶紧抢位,太子将来接位,更能保他们长久权位富贵。
至于这群人为什么要群集在这宇文虚中这里,实在是因为宇文虚中这名智囊最近行了不少露脸之事,本来依附于梁师成整那萧言,大家也算是跟着闹一个灰头土脸。却没想到宇文虚中一个请神武常胜军环庆军出外之策,就将局面又翻转过来。官家欣然采纳,萧言哪怕斗赢了一阵反而却更不被人看好。蔡京更是守着自己地盘默然而已。他们这一党中人,反而声势大张,有为官家所重用的征兆。
今日与会,干脆就选了宇文虚中鄙陋的院子这里,一点果子,几壶淡酒,也不嫌寒酸了。人人却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旧党清流毕竟被压制太久,此刻在重要位置的绝少。在座中人,还是以耿南仲宇文虚中甚或吴敏为中心。吴敏是地位在这里,已经位至执政。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却是最近行事的主要主持人物。此时此刻,就听见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在谈笑风生。
至于吴敏,他却是神色淡淡的,今日一身布袍,仿佛一个汴梁闲散足谷翁一般。哪里还有执政气度,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在旁边听着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一来一往。他现在虽然还在枢府副使位置上面,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掌了一段旧党牛耳的重臣,这次准定是要出外的。说什么也难和萧某人长久同处于枢府当中——一个在萧某人手里吃了大亏,压不住他的枢密副使,留着还有什么作用?
既然要出外闲置一段时日,自然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只是听着神采飞扬的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周遭一应人等,也不断插口,将最近发生的变化拼凑在一处。
“今日萧某人已经将第一批应奉天家财货报解与内诸省,诸多人都曾亲见。更风传这一笔财货,足有数十万贯!”
“这南来子真是收刮有术!设一球市子浇薄都门风俗倒也罢了。还用来发债,偏生还是诸多巨室还趋之若鹜!”
“却不知道萧某人行此发债之事,聚敛了多少?”
“这个却不好说,发债之事,有球市子收益为保。是净得便宜的…………各家都秘而不宣,谁知道他聚敛了多少?这上面是动问不得的,毕竟是用以应奉天家的…………却是一般武臣外戚幸进之臣,得了好处。我辈正人,却无可奈何!”
“且先不说这个,这数十万贯应奉上,萧某人地位是短时间难以动摇了。我辈促成神武常胜军出外,也是为了最后掀翻此幸进小人。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
一群人说得是又羡又妒,口中义正严词,心里却是以不能参与萧言卷起的这个金钱游戏当中去为恨。既然这个一时想不到,也只索罢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怎么抓住这萧言破绽把柄,赶紧将他掀翻下去!新的势力要在格局变动中上位,最好的办法就是踩倒旧有势力立威。才足以确立自己地位。可旧有势力当中,梁师成已经靠拢他们,隐隐成为联盟。碰蔡京大家还有点心有余悸,一时不敢。最方便的打击对象就是萧言。掀翻萧言,正是他们重新立足大宋朝堂中枢的张本。梁师成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却让他们做到,还有谁能再压在他们头上?
而且萧言所经营的大利也为人垂涎,哪一党攻倒萧言,这大利就很有可能为那一党所全盘接受。这又是给此辈多了一个必行此事不可的理由。
党争党争,不争何以为党,不争何以上位。现在最好的相争对象,就是看似势单力薄的萧言!
说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了含笑不语的宇文虚中。所谓智囊,就是要在要紧的时候拿主意的。现在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耿南仲也心情极好,捻髯笑看宇文虚中:“叔通兄,就莫拿大了,有什么盘算,就说出来罢。我辈定然尽心竭力,以成此事。莫不成还能看着幸进小人,继续紊乱朝纲不成?”
宇文虚中笑笑,摇手道:“诸位先尽心竭力,促成神武常胜军早日出居外镇罢…………表章上得更勤一些,也莫再做什么刁难了。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让两军早点出外!其后才谈得上下一步的事情,不然都是虚话!”
耿南仲逼问一句:“那现下又该用什么手段对付萧言此子呢?难道看他从容在官家身边固宠不成?神武常胜军出外,固然少了许多下手对付他的顾虑。官家对他忌惮,只怕也是大减。再迁延下去,只怕就难以下手了!”
宇文虚中笑意不减,轻轻吐出一句:“由他固宠便了!让他得官家信重,拿出更多手段来敛财!”
众人一呆,耿南仲更是摇头:“叔通,此话却有些差了。官家用人,向来是全以始终。这正是圣人仁厚天性,我辈就这般放手,到时候就更难有所作为了。幸臣当道,我辈束手。到时候怎能得天下之望,为官家所信重?”
话虽然说得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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