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朝元气尚且充足的时候,此事都成为难以触动的堡垒。在大宋此刻元气凋敝若此,一切正常运转秩序都有土崩瓦解迹象的现在,萧言接过了这个差使。整个汴梁城,几乎就没有人看好他。
酒肆茶楼,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萧显谟平燕有大功,不用说是会领兵的。白手起家,经营出个球市子,财计上面本事也不浅,已经算是难得人才了,但是想碰这件事情,萧显谟还是斤两不够!”
“…………俺让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碰这桩事体!俺们在三衙这些军将底下奔走,朝廷每年拨下来的粮饷,就是俺们腹中食,身上衣,萧某人敢动这个手,俺们须让他过不得!”
“…………牛二,这个时候你又来说嘴!朝廷拨下粮饷,还不是大头都在军将处,你们不过就一份衣粮,也多不出几份来。当日萧显谟立球市子,你们前去轮流充役,得了一贯钱回来,没口子的就夸赞萧显谟是财神下凡。现在却又反过来脸来叫骂,你脸皮须是活的,要浑就浑,要纯就纯!”
“…………在谁手里得了好处,俺自然便是夸谁。谁要坏俺们衣粮,俺自然也是骂谁。要整理财计,将主们得的少了,最后还不是克扣在俺们头上?而且先整理财计,然后就是要裁汰老弱,这还不都是跟着来的事情?俺们上阵是上不来的,裁汰下来,一家都去喝风?俺们祖宗为大宋也有血战之功,这份口粮才一代代的传到俺牛二手上。谁要敢收,俺豁出这百多斤,也跟他过不去!”
“…………萧显谟是个聪明人,智绝不止此。依俺看来,也不过就是扯一个架势出来罢了,最后也是轻轻放过。当年庞太师对仁宗皇爷发了如此狠话,整理禁军事他一身任之,裁汰整练完毕之后,再请仁宗皇爷杀他的头以安天下之心。这般发狠,最后事还不成。萧显谟能在汴梁立足,靠着的也是禁军将门,难道还会自乱阵脚不成?最后还不是明白不了糊涂了?”
“…………话也不能就如此说,俺一个亲眷却是在三衙某个大有地位的将主身边当一个承宣。却说这些日子,原来和萧显谟走得近的那些将门各家,现在都有些生分了。球市子那里只是坐收红利而已,绝少前去走动。几家还常常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计议的什么。这般看来,难道萧显谟真的要对禁军财计事动手?”
“…………这也是论不定的事情,萧显谟在汴梁固位,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主持应奉天家事。前些时日,据说应奉天家内库,就有数百万贯。当今官家,在这个上头是看得重的。自然巴望萧显谟能拿出更多,主意打来打去,也只有禁军财计事了。官家如此心热,萧显谟是个没根脚的,地位全靠官家宠信。岂能不卖力行事?他是南来之人,不知道利害深浅,说不定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倒可惜了。这萧显谟当真是一身本事。平燕不用说了,经营起个球市子,也给俺们汴梁平添多少热闹气象。要是就这么坏事了,多少也得叹息几声。唉,当今的事,说不得,也不要说!”
汴梁城中,纷纷扰扰,尽是说着这番事情。言下之意,没有一个人看好萧言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场也是注定的。
对于民间而言,官场消息要更灵通一些。赵佶在这事情上,热心得很。对于历代大宋皇帝而言,除了艺祖和太宗两位,谁都想将都门禁军这个包袱弄得轻一些。但凡有识之士,谁看不出这冗兵冗费的根本症结就在这庞大却无用的都门禁军身上。然则此事盘根错节,纠缠太深,历代皇帝都顾忌权衡之下,要不就是干脆放过,要不就是动动皮毛。赵佶自然也有这个心愿,而且他的性子,比起任何一个大宋皇帝而言都要更轻易一些。萧言给他带来大利,而且还有可能在整理禁军财计事上带来更多更大的好处。赵佶也就再不权衡轻重,让萧言断然推行此事。
而朝中各方,要不就是乐于看萧言栽这么个大跟头,要不就是束手不闻不问。竟然也无一丝反对之声。这么一桩涉及国本的大事,就在一个荒唐皇帝,一个别有用心的新进之臣,一群乐于见到闹出些什么事情来的朝臣们的同心协力之下,决定了下来。
一旦颁发诏书之后,赵佶连着召见萧言五次,入禁中面承清光,每次都在两个时辰以上。一时赵佶对萧言的宠信,而且用事之勤奋热切,都是这些年来罕见的。朝中诸人,也眼睁睁的看着萧言到底有什么举动。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的利益相关各方,也早就悄悄暗作串通准备,静候着事态的发展。在不少人的心目当中,甚而是恨不得萧言早点雷厉风行的将一切都推行起来,他行事越快,倒霉得也就越快!
可是让许多有心人大失所望的是,赵佶虽然在那边热切万分。萧言举动,却是不紧不慢。枢密院中,名号老长的所谓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制置司这个临时机构他倒是没怎么耽搁,就设立起来。但是此制置司中,奔走的人就萧言和他的党羽方腾等寥寥数人,也未曾怎么征辟僚属,领了有相当权限的关防之后,也并未怎么行文各处。
这个名号老长的临时机构,赵佶给的权限相当不轻。两路禁军,都要完全配合行事。一旦不从,就要以违抗军令罪论处。两路禁军所有人员,帐册,名簿,仓库,经营诸务,该制置司都可以随时清查。可萧言如此重权在手,十几天过去了,未曾去任何一军当中走一遭,也未曾要求调来任何一份文卷阅看,也不知道萧某人这么闲,到底是为什么才如此沉得住气。多少等着看笑话的人,反而心痒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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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汴梁一处并不甚出名的酒楼当中,楼上连成一片的雅间,都为人所包了下来。都门当中开酒楼的,也都有这份眼色,知道这来路未知的客人,要商谈什么要紧事情,不想别人搅扰或者走漏了什么风声,也就根本不朝上面照面。
酒楼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壮健汉子守候。在最里面的一个雅间当中,方腾悠然而坐。面前就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茶汤而已。雅间当中,更无他人。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就听见外间脚步声响动。接着就见两条汉子,引着一名二十余岁,穿锦着缎衙内模样的人到来。这衙内看见室中方腾面生,顿时就是一怔,回顾左右:“不是说石行方这厮要与俺商谈怎么组队加入乙级球盟的事情么?这个厮鸟又是何人?”
方腾一笑起身,行礼道:“高衙内当面,某乃方腾…………就是随萧显谟平燕的那个方腾。现在球市子为萧显谟所管勾,你说我与石行方比起来,谁更能做主球市子之事?”
来人名唤高强,正是当今重病在身,从官家潜邸就开始跟随,官家即位后不过去西军当中走了一遭,什么苦都未曾吃,就回转过来领了三衙殿前司都指挥使位置,替赵佶掌握着都门禁军,高俅高太尉身边最亲信的侄子!高俅无子,过继这个儿子为己子,疼爱万端,也荫了一个武臣出身。然则这位高衙内却是不怎么成器的,仗着老爹威势,整日里就是三瓦两舍打混,调戏调戏林冲娘子什么的。往日大家都瞧着高俅面上只顾奉承他,近来随着高俅病重,眼看不起。高俅是赵佶硬生生提拔起来的,在禁军当中并无根基可言。一旦去后,现在地位就只有烟消云散。正因为如此,禁军将门子弟也就待这位高衙内冷淡了许多,看球市子这等禁军将门参与很深的风光事情,高衙内居然连乙级球盟都未曾挤进去,就知道这个世上炎凉到底为何了。(所谓高强高太尉,是向斩空大大的《高衙内新传》致敬)
今日方腾假借石行方的名义将他邀来,却是要将整理禁军财计事的突破口,选在这个不成器的衙内身上!
整理禁军财计事,是萧言马上要行事的重中之重,必须打开局面。然而要对付这等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到了极处的利益团体。必须深深了解其中内情,下手要准要狠,最后再凭借三分运气。
萧言对历史了解一些,但是禁军当中这些具体的黑幕,却知不甚细。什么地方是最要害,最能据此以打动赵佶,得到坚决支持也不清楚。方腾是世家出身,却怎么都是在文臣士大夫圈子里面打转,禁军这些事情也未曾留意多少。左聊寄更不必说,是正牌的南来之人,这上头济不得任何事。而门下奔走的高忠武石行方几人,在这事情上萧言如何敢信重于他们?只有看他们以后在事态发展当中如何站队了。
和禁军将门没什么关系,但是又深明禁军这个利益团体情弊之人。满朝当中,就一个快病得要死的高俅而已!细论起来,高俅绝对不属于传承百年的禁军将门团体当中,而是赵佶任用的私人。既然若此,赵佶现在要推行的整理禁军财计事,也有望得到高俅的支持。
但是就这样贸贸然的上门,毫无疑问萧言就会被高俅冷淡而客气的请出门外。要人帮忙支持,必须投其所好,慢慢浸润。细细想来,高俅此刻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身后事。他是个外来户,掌握禁军这么些年,子弟也是武臣出身。他去后,这高家如何还有今日声光,这些子弟怎么能守得住家业?萧言和方腾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这位高俅,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后事!
正是因为如此,萧言亲身前来动静太大,才委派方腾来冒石行方之名行此事。要不是为了守密,萧言倒还真想会会这位千古之下犹为色狼典范的高家高衙内呢。
听到方腾报名,这位高衙内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迈步入内,漫不经心的见了个礼:“俺倒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模模糊糊,也记不确了。俺先说好,俺此来,为的就是加入球市子乙级球盟之事。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能顺利成事,都好说。其他的事情,俺却是一概不搀合的,要问及俺爹爹什么,俺也是掉头就走…………话便如此,这位方兄意下如何?”
这位高衙内也不全然是个草包,方腾背后站着萧言。萧言现在搅到什么事情里面。他就算是瓶子罐子,也有个耳朵在,也是听了一肚子的。他老爹当了这么些年的三衙管军,也没怎么能奈何这些禁军将门世家,换了萧言,想来只有更惨。眼看他老爹就要照应不得他了,这种火坑,可不能朝下跳。
高衙内如此表示,也在方腾料中。他淡淡一笑,肃手让客,不经意的就问:“…………某也只道高衙内是早入了球市子诸般球盟当中的。后来一问,才知道竟然榜上无名。谁不知道这球市子就是依托禁军经营起来的?太尉乃三衙管军,却这般崖岸高峻,真是让人既感且佩…………”
高衙内城府毕竟未曾深到那个地步,这段时日又正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方腾稍稍用话一勾,顿时就激起怨气,冷哼一声:“放在两年前,那帮厮鸟敢少俺的一份?早就乖乖奉上俺们高家该得的好处了。现在什么也不必说,说了也没什么用处…………俺还总要些场面,方兄要是肯帮忙,爽爽快快就让俺的家队入了明年的乙级球盟,俺自然有一番心意回报!”
方腾报以的,只是淡淡一笑。禁军财计事这潭水实在太深,高家的顶梁柱高俅已然不成了,剩下这个哪怕是纨绔子弟也看得分明。言辞里扣死了只参与球盟事,而绝不沾惹其他。怕只怕这个纨绔子弟太过于晓事,自家便宜老爹去后只谨守家当便罢。只要这纨绔子弟还要场面,还有些不甘心,就总有下手的余地。
他沉吟少顷,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此事不难…………”
高强顿时喜动颜色,一拍掌道:“不难便好!俺的家队也是现成的,入乙级球盟据说还有多少贯押头,爽爽快快说出来便是,俺午后就让府内虞侯将来。不知道是送到方兄处,还是送到金水桥处?”
这高衙内倒是行事雷厉风行,以前无往而不利惯了。方腾一句话,他就当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方腾笑着抬手:“衙内稍待,此事的确没什么为难的。只是球市子诸家对于乙级球盟入盟各队事情,早已有了章程在。除了有押头,家队人数器械俱全,还有一点就是必须有甲级球盟三家股东担保,才可有入乙级球盟资格。现在足球联盟风靡汴梁,如衙内般想以家队入球市子之人,何止数十?还得按顺序等候,或者等每年四队降级之后缺额,或者等着球盟扩大。岂是学生一句话,就轻易得了的事情?”
高强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已极,衙内嘴脸忍不住就将了出来:“姓方的,你这不是消遣俺?是不是要知道衙内爷的手段?”
方腾淡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入盟几个条件,高强家队在硬件上不用说都完全具备了,也很网罗了几个好手在队中。不少还是以一场球赛出场费三十贯,伤了便有二百贯汤药钱的天价挖过来的。但是三家股东担保,却让他到哪里寻来?禁军将门团体奉承高家十几年,现在已然就要人走茶凉,谁还愿意搭理他这个高强?若不是时势易移,高强怎么会求到方腾头上?
方腾这个条件摆出来,等于就是赤裸裸的打脸。抽得这些时日正一肚子鸟气的高衙内更是按捺不住,当下忍不住就想翻脸。
不过此刻这位高衙内,已经很是感受了一段时日的世态炎凉,再不复往日气焰了。看着笑得云淡风清的方腾在那里危坐,转念一想又觉得灰心。现在他有什么本事让这位方腾好看?更不必说大宋文臣地位,到这个时候也未曾稍减。虽然方腾未曾有确实差遣,不过现在在萧言的那个临时差遣衙署内挂了个名,可也是有贴职,着绿袍,带银鱼的朝官文臣了。放在他高衙内全盛时候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这个小白脸。
当下高强就觉得垂头丧气,咬咬牙齿,拱手起身:“告辞!入不了球盟,天也塌不下来。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什么时日俺们高家便又占了上风。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就识得俺高强了!”
撂下几句场面话,高强高衙内就要拂袖而出。年轻衙内未曾经历多少世事,一向又是在便宜老子的庇荫下走惯了上风,这几个月来经历只让他觉得自己受够了委屈。眼睛里面忍不住都包了一泡泪水,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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