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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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 第5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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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上头。

要支撑几千军队,几千骡马转战,没有万石以上的积储绝不可能。再加上还有那么多流民老弱妇孺也要吃,郭蓉怎么也不可能看着让他们向南冻饿满途,尸骨相望罢?

可是这粮食吃紧不单单是他们这里,就是背后支撑他们的神武常胜军,粮食也紧张得很。一万多北上军马,上万匹军中骡马,再加上聚拢的那么多民夫。消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河东缘边之地相对而言又是荒僻,产粮不多。韩世忠和岳飞担心的也是粮食,就算是挤出来一点,送到郭蓉和甄六臣这里也是杯水车薪。

当萧言定策,引云内诸州难民涌入河东路的决定传到之后,韩世忠和岳飞还试探着问郭蓉这里能不能支撑后方一点粮食呢。

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让这么多军马动起来,要卷起足够惊人的声势。没有粮食,什么也谈不上!

这些日子打破四下堡寨,将各处积储转运至一处。只要是吃的全部算上,也就四五千石的储备。到手马上就流水一般支放出去,扩充的军马要吃,干着重体力活的民夫要吃,这在冰天雪地中向南踟蹰而行的难民大队更要吃!

第一次感觉重任在肩的郭蓉,只觉得自己乌溜溜的青丝都要愁白几根了。

郭蓉俏脸都变得有点苍白,转身用力的抓住望楼栏杆,出神的看着向南而行的人潮长龙。

寒风如刀掠过荒袤的原野,几千人默默而行。支撑着他们在野外长久行路的,就每天两碗热汤,和干粮袋里面加了不知道多少麸子的蒸饼。不论老少,一天也就是半升不到。

这都是她为了萧言的事业做出的事情,萧言在汴梁的安危,云内诸州将源源不断涌往河东路的几万甚至十万流民百姓,都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肩头!

这个时候,郭蓉才恍然知道,男儿事业这四个字背后,到底沉浸着多少血泪!她此刻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爹爹郭药师和萧言要走到不死不休的道路上去。原因无他,就是如此乱世身为大好男儿的一颗雄心!

英雄事业,名垂青史的背面,就是这些印入眼帘,至为沉重的所有一切。让郭蓉咬紧了嘴唇,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贵和甄六臣对望一眼,多少都明白郭蓉这个小女孩子的心情。甄六臣不必说,乱世挣扎半生,早就心硬如铁,看得惯了。

王贵往来战后燕地,兵火过后,打得稀烂的燕地四下人间地狱景象也不在少处。荒野之中,历历都是白骨。冬天吃光了粮食的各处坞壁,仍在交相攻战。

檀州为什么地位稳固,为什么《‘文‘》檀州一带《‘人‘》燕地豪强《‘书‘》对萧言仍《‘屋‘》然忠心耿耿。除了大量子弟在神武常胜军要博富贵之外,就是从聚粮的东川洼源源不断的送来粮食。他们搜罗的马匹牲口毛皮,又通过萧言留下的人马运抵大宋,换来了大批物资金银,诸般享用器物。让他们这些早一步投靠萧言的燕地豪强,过上了燕地中人上人的日子。檀州军马,在这统治暂时空白的燕地,威行四下,谁也不敢轻膺其锋。

正是因为种种利益,才将他们牢牢困在萧言的战车上,才让培育出他们对萧言越来越深厚的忠诚。

王贵忠厚不假,可是在燕地这等乱世看惯了,这忠厚也只有对着自家人了。

可是眼前这位深得萧言垂青疼爱的郭家女儿,不管经历了多少离乱,却仍然有她的那一份单纯在。

郭蓉身份特殊,王贵和甄六臣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互相目光会意。甄六臣使个眼色,就要王贵换话题来分散一下郭蓉的注意力。

王贵会意,笑道:“好叫郭娘子得知,此次随队前来的,还有檀州挑拣出的二百子弟,都是余江余城主精心挑选的精锐…………”

郭蓉还未曾说话,甄六臣却讶然出声:“余江,余裤裆?余城主?”

王贵笑笑:“余江留在檀州坐镇,既不是大宋的官儿也不是辽人的官儿。知州知县什么的都谈不上,周遭坞壁之主都混叫他余城主,大家也习惯了…………”

甄六臣嘿了一声,摇摇头:“这余江也出息了!以后见面,却不能再叫他这个花名了。”

王贵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六臣将军和余江,现在不都是显谟的家将身份?以前称呼,正显亲热,又直什么?好叫六臣将军得知,余江也娶了媳妇儿了,却是左近一家豪强的小女儿,才十五岁,花骨朵一般。余江只道遭逢萧显谟,才让他现在成家立业。感激得什么也似,现在在檀州尽心尽力,新婚才三日,就仍然入校场操练兵马。每隔十日,就率领军马巡视四境。这年余连同当日留在檀州的神武常胜军退值军马,已经操练出一支四五千人的军队,旗号到处,燕地四下无不慑服。一年中还向宋境转运了七八千匹马,现在河北诸路贩马贩东珠贩皮毛贩参的商人,都指着檀州这条商路。很是得了萧显谟几句夸奖…………此次显谟云内诸州行事,余江本来请缨想参与其间,后来没争过汤怀…………”

“汤怀?”甄六臣又讶异的问了一声。

提及余江现在风光,甄六臣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所有一切,还不是靠着在汴梁的萧言支撑的。麾下军官骨干都是萧言使出来的,粮食是东川洼运的,周遭豪强子弟都在神武常胜军。余江幸好聪明抱定了自己是萧言家将的身份。要是稍有异志,想自立旗号,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型。甄六臣这一年饱经忧患,对这些面上的风光已经看得不值一文了,只是替自家老弟兄高兴而已。

可是提及汤怀,他这么个铁打的冷汉子面皮也未免显出了尴尬的神色。当日和汤怀共事,遭逢董大郎夺军,差点坏了汤怀的性命。突然听闻汤怀也要来到云内诸州,忍不住就觉得有点讪讪的。

王贵看了甄六臣一眼,微笑道:“是,汤四郎这次也来了,却拖在后面一两天路。六臣将军,俺就托大解劝一句。四郎虽是老实头,多少也有点脾气,只是倒不出来。六臣将军稍稍放低点身段,给四郎请个罪就是。说开了,四郎再不至于计较的,不都是为了显谟行事么?这次还不是四郎争着要来的,面上抹开了,就一好百好。”

甄六臣默默点头。放在以前,这位在燕地杀伐果断的常胜军大将,哪里会想着给汤怀去放下身段请罪?当时这一年经历下来,甄六臣只想作为郭蓉家将。看着这位老主公的唯一骨血,自家哥哥临终最后托付的可怜女孩子一辈子周全无恙。在汤怀面前低个头,压根就不算一回事了。而且汤怀神箭,他也是深自佩服。这次云内行事,有这么一支神箭在侧,大小姐的安全有多了许多把握。

一时间他忍不住也有些感慨,萧言对郭蓉疼爱真不是假的,连坐镇东川洼的汤怀都调了出来!

这个他却是高看萧言对郭蓉的关爱了,萧言这次想调出来的,却是余江。檀州孤悬在外,虽然一切命脉都在掌握当中,当时麾下久镇,也不是个事体。萧言本来打算调汤怀去檀州坐镇,王贵往返照应。将余江调出来在云内诸州行事的。

东川洼那里,就是自家在大宋境内一处产业,了不起做点以马换粮的生意。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现在走上正轨了,不需要汤怀这等大将亲镇了。随便从都门当中,调一个亲卫过去就能关顾。

余江识趣,主动请缨。却没想到汤怀得知以后,这个老实头却犯了犟,说什么也要参与上阵。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而言,张弓驰马,亲临前敌,不用自己绞尽脑汁的主持坐镇方面,只是听显谟和岳家哥哥号令行事,才是觉得最为安心的。

老实人一旦认准了死理要争什么,那当真是怎么也扭不过来。几番书信往还,王贵还亲自前往东川洼解劝了一次。汤怀就是不愿意去檀州当什么鸟汤城主,过那种人人奉承的日子。哪怕还要和甄六臣共事也在所不惜。

连萧言也只能在汤怀面前败退,改变主意,将汤怀调了出来。余江仍镇檀州,只是让王贵以后在檀州多留一些时日,以为照应。

此次前来,汤怀老实人也有脾气,硬是拉后了一两天的路,多少要让甄六臣知道,他是来为显谟效力的,可不是来为他甄六臣出这份气力。

甄六臣和王贵本来是想随便扯些话题转移一下郭蓉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一下就说开去了,倒是一时间忘记了郭蓉还在那里郁郁。

正说话间,就听见郭蓉重重的一捶栏杆,带动身上甲叶碰撞,哗啦啦一阵响动。

甄六臣讶然转头:“大小姐,怎么了?”

郭蓉站得笔直,寒风将她鬓边垂下来的几缕秀发吹动,她摆弄几下看理不上去,干脆用细白的牙齿咬住垂下来的头发,从牙缝里面只是挤出几个字:“粮食,粮食!”

甄六臣淡淡道:“大小姐,俺们都知道粮食是个麻烦,这首尾却不是俺们能了。只是照显谟布置行事便罢…………”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放轻了声音:“…………搜拢来的粮草,只要能保证俺们军马行事,余下的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就够了…………难道俺们还能变出来粮米?说句难听一点的,耶律延禧在云内诸州聚拢大军,女真又西进,一场大仗打下来,搜刮得精光。就是没有俺们,这里一半的人这个冬天也过不去!”

看郭蓉脸色更苍白,甄六臣放软了一些声调:“…………大小姐,你说要来北地,显谟便让你来北地。你说要在这里建立基业,显谟没话说就表示支持。军资器械军将流水价的支应上来。显谟对大小姐,实在是至矣尽矣,大小姐也多为显谟想想罢。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来,显谟在汴梁,也是在苦苦支撑!”

郭蓉俏丽的容颜清冷,缓缓摇头:“不成,我要去打朔应武三州。此时此刻,能据守州治的,都是当地出挑豪强,积储必多。马上能打下来,就能多活一些性命。”

她咬咬嘴唇,又强调一句:“我马上带兵,去将三州次第打下来!”

甄六臣立时色变。

萧言虽然复书同意打下云内女真没有摆兵镇守的诸州。当时有个前提,就是岳飞在雁门一带经营出眉目,至少缘边防御体系粗备。而且郭蓉和甄六臣所统领的军马,也要整练出一个模样来。

现在岳飞那里,还在拼命赶工,还未曾传信说一切都已齐备。自家麾下所领军马,骨干就是那不足百名貂帽都亲卫,神武常胜军抽调出的二三百精锐。檀州赶来的人马,还没歇过乏来呢。这些时日聚拢扩充各处坞壁堡寨的精壮二三千人,不过才粗粗的分了伍,未曾如何整练,只有几百骑组成的斥候,才勉强堪用——对于部伍进退要求不甚严格,更多看重弓马娴熟的军中骑兵斥候,这些北地出身的汉子,的确比从大宋募来的兵要得用许多,几乎是拉出来就能派点用场。

虽然云内诸州没有女真鞑子兵马驻守,可是此等乱世,能据州治的豪强,也称得上强悍两个字了。比起这边地的小坞壁堡寨,却是两回事!而且占据这些州治,不用说对大宋有震动,当时对大同府的女真鞑子,同样也有震动!

在萧言同意的计划当中,并不介意引一部分女真鞑子军马卷入这乱局当中。说不得还让这场乱局更逼真,更足以让汴梁中人动容一些。可这所有一切,都是要做好准备才成!岂能就让郭蓉这样轻兵直入,贸然的挑起战端?

甄六臣断然摆手:“大小姐,这说什么俺也不会同意。就在这里静候岳韩两位将主发动的消息。你要是心急,就早点将军马整练出个模样…………反正此刻就是不能轻动!”

郭蓉淡淡一笑:“六臣叔,论起操练军马,我怎么比得过你?而且我也不傻,这支杂凑起来的兵马,一两个月时间再怎么操练,真遇上女真鞑子也是不成的。只能在将来配合神武常胜军敲敲边鼓,这场混战之后存活下来的强悍之辈,才会被选中成立新军…………

…………我们既然在这里卷起乱事,强壮从军,家人老弱驱往河东。我们带来的这些甲坚兵利的军将压制之下,他们也只能从命…………既然利用了他们,总是尽量让他们家人子弟多活下来几个!这般做了,才能让他们多效些死力。厮杀磨练出来,还不是那个萧言将来的实力?”

郭蓉一边说一边缓缓摇头,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在萧言身边,也听他对身边心腹说过,他这般拼命,这般在汴梁拳打脚踢。就是为了让将来大宋百姓少遭遇一些劫难,还有一些文明啊气运啊民族啊之类的词儿,我也听不懂。瞧着他身边那些心腹亲卫,也不大听得懂,只不过是他说的,就信到骨子里…………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做得太过。在燕地卷起乱事,在河东卷起乱事,都是用人命来堆。一次两次三次下来,将来却叫人怎么相信,他也在乎大宋百姓的性命?我这番心思,说到他那里,想必他也是会同意的…………要成大事,有的时候必须要行非常手段,我从爹爹那里早就知道了。可是在这其间,能多活一些人命,就多活一些罢!”

郭蓉这般娓娓道来,甄六臣和王贵呆呆听着。都无辞可对。在乱世太久了,人命的确就不当一回事了。可面前这个清丽单纯的女孩子,说出她的坚持。却能敲击到心底。

郭蓉振作一下精神,最后再给出一个理由:“要是能早点拿下云内诸州,早点震动大宋。对那姓萧的,也是一件好事。都说他在汴梁支撑得辛苦,我们早点动起来,总不是一件坏事罢?而且拿下云内诸州,就算早些将女真鞑子引下来,我们经营得也早一些来着,回旋余地更大一些,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也可以早些磨练一些麾下军马,六臣叔,你总不愿意瞧着这几千你带出来的人马,万一碰上女真鞑子,一下就被打垮罢?”

不管什么事情,从哪个角度,都能找出理由的。郭蓉要早点进军云内诸州,找出的理由可称正当。可是要从相反方向,同样能找出七八条正确的理由。到底如何抉择,不过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望楼上甄六臣和王贵都明白,无非就是女孩子想尽力多活一些人命而已。

乱事是他们卷起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午夜梦回,甄六臣未尝没有想及燕地当日变乱的尸山血海。既然在利用他们,那至少尽力多给他们一些活路罢…………

郭蓉摘下抹额,将被风吹得散乱的秀发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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