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全活了些。
对神武常胜军,这些南下流民也感觉甚是奇怪。和奉天倡义复辽军的关系,不用说是奇怪的了。不过却不关他们这些边地小老百姓的事情。他们所关切的,还是自家切身,能不能在这个世道多活几年。
入宋境以来,神武常胜军遣了多少精壮充入他们队伍当中,以为统领。有他们主持,就少了许多流民队中惯常弱肉强食之事。虽然驱赶他们行事,在雪地里面东奔西走。可是沿途都有照应,每日食粮说多少就是多少。基本上没什么克扣的。打开庄子运了粮食出来,说不得还加厚给予。也未曾掳掠难民队伍当中女子,约束得虽紧,却也没什么作践。
这支神武常胜军的实力雄厚,甲坚兵利,而且随随便便就能调配出多少资财的富庶,也都看在眼中。反正这些难民就是在北地,也是依附着各处堡寨豪强求活。换一个更厉害十倍的靠山依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多数人还指望这日子更长远一些。没有堡寨豪强欺压,没有驱之为互相拼杀,争夺粮食,没有牛马活。每日就是走走路,然后就有吃的。纵然有些人倒于沟壑,也是自家命数如此。乱世百姓,这上头看得极淡。
充入难民当中聊为统带的那些精壮,也是早先几个月就南下,依附神武常胜军做工求活的。往还言谈之间,这些汉子说着的事情,无非就是将来神武常胜军是不是收他们为军。边地汉子这个世道首为求活,其次也是服气更强悍的人物。神武常胜军养得起他们,自家精强得又让人眼晕。自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流民老弱们也听得眼热,自顾之余也却是无奈。他们家中那些精壮,早就被奉天倡义复辽军挑去了,其他的才押送南下。投军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唯一期望,就是老实顺着神武常胜军的布置行事,叫做什么便做什么。将来说不定给他们也有一个交代。能给一个稍稍安稳一些的日子过。乱世所求,无非如此。神武常胜军看起来也颇为厚道,这上面说不定还真有些盼头!
正因为如此,现在在代州左近设立的流民收纳之所,看起来还算秩序井然,没有什么变故,在冰天雪地里面就这地窝子苦挨,也没有什么骚动生出来。
韩世忠带着十几名亲卫,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之上,凝神看着眼前一切,神色还算是满意。天气着实有些冷,周遭亲卫却没有一个显出缩手缩脚的模样,在韩世忠身边站得笔直。
随侍在韩世忠身边的军将,就一个牛皋。在岳飞几个最先投效萧言的弟兄当中,他算是进步最慢的。不管是萧言还是岳飞,丝毫都没有放他独当一面的打算,连一个实际指挥都不让他领。虽然有一个什么都虞侯使的差遣名义,其实就是在韩世忠身边听用,领着十来个亲兵,关键时候,可以遣出去冲阵的。
牛皋也丝毫不在意什么权位名义,他基本上能算是一个浑人,太复杂的事情想不来。现在日子,每天有肉吃,军中多少人对他也算客客气气,对他而言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就是身在军中,难得吃酒,就算吃也吃不爽利,有些小小郁闷。
韩世忠虽然留牛皋在身边,却也从来未曾大用于他。牛皋也做不来大事,随他在中军当中自行其事,每日吃饱之后就是驰马耍锏,磨练武艺,打熬筋骨。要是敢犯军纪,军中纵酒之类,以前有萧言,现在有岳飞,自然会收拾他。
但是最近,韩世忠却时常将牛皋带在身边,准备用一用他了。牛皋这等浑人,没什么复杂心思。放他出去生事,往往也不知道分寸,一闹就朝大里面闹。往日在这上面一定要盯紧,但是最近行事,却是要好好的用他了。
此时此刻,一名管着收容流民营地的军中司马正恭谨向韩世忠回禀:“将主,这三日陆续到了流民一千二百七十八,路上熬不得死了四十几个。入营三日,没一个冻饿不起的。每日每人给足一升粮,还有加盐热汤。多少也有点油花。时时还有军马巡营,敢有人抢夺别人口粮,军前正法没有宽贷…………流民中那些精壮也算效力得不错,约束得还算不错。”
韩世忠哼了一声,看着那军中司马迟疑脸色,问道:“有什么难处?”
那军中司马苦笑一下:“将主,现在每日少则三百,多则五百的流民南来。据说后面还有更大队,次第前来,三五万人只怕都打不住…………营地不够大,扩充倒不是难事。吃饱了这些流民也肯干活,挖地窝子就是。天气冷,也不担心什么时疫…………可是这粮食实在是难事!拨给俺的就一千石粮。现下这些人一天就是十几二十石。后面还有几万人要来!一千石粮,支撑得了几天?这些流民好容易挣扎到这儿,再冻死饿死,却都是俺们的罪过了。还求将主再拨点粮草过来…………却不知道还要养他们多久。”
韩世忠淡淡的道:“粮草,某也没有啊。代州大营现在存粮也就两千石。近万军士,近万骡马,一天消耗是你们现在二十倍,存粮只够支用十天不到。某到哪里拨这个粮草给你?”
那司马吸口凉气。军中第一要紧就是粮食,现在神武常胜军存得就这么一点,冬天可还漫长得很呢!
“将主,代州左近州县。难道支用不了么?就算是买,也先买一点来救急罢?”
神武常胜军北上,在代州设立大营。虽然吴敏来得晚,太原府那里没有组织军粮接济。但是韩世忠在代州左近州县坐支粮草,本地文臣还是支给一些。反正是朝廷经制军马,到时候和安抚使和运使处冲销就是。坐支不足,韩世忠花高价去买,本地官吏更是乐意了。不管是从仓中买走,还是通过他们向本地大户收买,这经手好处总是少不了的。
代州还算繁盛,粮源不少。比起雁门关那里的岳飞,韩世忠这边日子好过许多。还经常运粮去接济雁门关左近的神武常胜军遣出军马。就算是神武常胜军上下都知道现在河东安抚使吴敏和自家不对付,本地筹集个几千石总不算太难。
而且放出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南下的风声,更驱使这么多难民深入宋境,现在都直抵代州了,就是为了震动河东路的,让他们将神武常胜军倚为泰山之靠。吴敏要是知道厉害,该赶紧接济军粮稳住军心才是。如何现在军中如此乏粮?
万人大军,更有大量骡马,一旦断粮,那可不是好玩的!
韩世忠神色却满是讥讽,摆摆手道:“本地去筹粮了,代州左近州县官吏,却不肯坐支一升粮一束草给俺们。出钱高价去买,他们也是摇头。问急了只是说让俺们去寻安抚使说话。还严辞告诫俺们,不得在代州左近生事。这里须不是雁门边关!安抚使一根手指头,便戳死了俺们这般军汉…………偏生却还要动问,俺们在代州能不能保得他们身家平安。俺们神武常胜军,直恁般不招人待见!”
那军中司马顿时就冲口而出:“那么就去寻安抚使说话!军中乏粮,岂是轻易的?俺们也是大宋经制之师,是为大宋御边的!现在更边关有警,饿垮了俺们,安抚使也担待不起!”
韩世忠脸上讥讽笑意更甚:“岂能没有去寻安抚使说话?安抚使却未曾见俺们,一个安抚使司衙署姓吕的司户参军就打发了俺们。粮食便有,转运却难。只是让俺们去太原府左近就食。一次去两指挥。五日之后第二批再出发。现在代州大营二十指挥人马,总要次第全部去了太原府,才管俺们这些丘八饭吃。不然一粒米粮都是没有。”
那军中司马顿时愤然:“这却是要吞了俺们神武常胜军!”
韩世忠冷冷一笑,太深的话也雅不愿和这军中司马说下去,只是吩咐道:“下去实心任事,总不会断了这些可怜人的粮就是。一切有俺做主。”
那军中司马不敢多说,唯唯告退。
韩世忠却仍然笔直的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笑意越发的森冷。
吴敏似乎也看出神武常胜军养寇自重的手段了啊…………毕竟是曾入两府之辈,气派大得很,一出手便是禁粜这种招数!神武常胜军饿得受不了了,拆分南下就食。河东路虽然没什么兵马了,可是挂着武臣名义的军将却不少。更不必说吴敏曾任西府,夹袋中可用赋闲军将还少了,轻轻便能集结于太原府。一下将神武常胜军中军将换完,将这支强军吞吃下来。
虽然一下换完一支军马的领兵军将在大宋百年,是足够骇人听闻的事情。可是真论起来,还是在河东安抚使的权限之内。不过任谁也不敢做这种事情罢了。这等于就完全突破了大宋文臣武臣之间统驭方式的底线!
但是这手段,却对神武常胜军使了出来!真要到那一步,只怕朝中诸公,也喜闻乐见得很…………直娘贼,俺们可是为大宋拼死血战的。要不是朝廷恨不得俺们自家瓦解,何至于将出这般手段?这却是将俺们武臣,整个的踏到了泥里!
若说养寇自重,卷起河东边地风潮。就是胆大包天如韩世忠,也多少有些心虚。不过吴敏这般刻毒手段使出来,却让韩世忠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娘贼,这却是叫俺老韩死!就是不死,这辛苦用命博来的富贵,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家现在已无退步余地,身上已经深刻打上了萧言烙印。就算一时苟活,萧言因为没有神武常胜军支撑倒台,韩世忠的命运可想而知会有多么不堪。
争斗到这种地步,已经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只要不扯着军马杀到汴梁城,什么事情,也都做了!对着俺们神武常胜军。你吴敏敢突破底线,俺泼韩五是个兵痞,又怕什么?就跟你大闹一场,不闹到天翻地覆,此间事不得收场!
想到此处,韩世忠忍不住就向南望了一眼。神武常胜军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除了以精兵强将并养寇自重外。朝中支撑他们的萧言,也必须要有足够地位。有足够支撑他们的力量。单单是有钱,那是绝不足够的。也要在当今官家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汴梁那一局,却是萧言自家事情了,就是韩世忠也知道得不太深。此时此刻,韩世忠只是一句话,俺们已经在为显谟你拼死行事了,但愿显谟你也不要负了俺们。一定要在汴梁也牢牢站定脚跟!大宋原来的法度,已然尽失,更有强敌在侧。这世道,眼看着就要变了!
他收起涌动的思绪,脸上还是那副老兵痞玩世不恭的笑意。转向在旁边鸟不耐烦的牛皋,拍拍他的肩膀。
牛皋对韩世忠还是服气的,马上站得笔直:“将主,何事?”
韩世忠笑道:“姓牛的,敢不敢闹事?会不会闹事?更敢不敢闹得不可收拾?”
牛皋一听,顿时就觉得胜任愉快。自家其他不成,闹事耍粗却是头等。当下就摩拳擦掌:“将主,什么事情,交给俺就是!这些时日。闷得鸟够。其他的俺不懂,生事却是睡着了都会。但请将主吩咐!”
韩世忠哈哈大笑,转身上马,朝着山下驰去:“这些时日,有你痛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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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安抚使衙署当中,吴敏冠带俨然。在节堂当中,听着僚属们回禀近来措置之事。
比起才到太原府时候的颓唐,吴敏已然换了一个模样。脸上神采熠熠,尽显精明强干之色。虽然封印的日子还未曾结束,他却已然早早开始办公。
言辞举止之间,更是有着强大的自信。每一句话,颐指气使之态十足。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独当一方重镇的威风权势。比起在都门当中,要看那么多人脸色,简直强到了天上去。
吴敏宦途经历,虽然也外放过地方任通判等僚属官,也做过知县知州等正印官,但是总有该管上司。出外为安抚使是第一次。安抚使权势极重,兵事自然是全管,就是政事也插得下手去。基本就是封疆大吏了。
现在一声号令之下,全路束手领命,为他调遣行事。其中况味,不足为外人道也。现在吴敏内心之中,只怕觉得自家出外,并不是一件坏事了。甚而还有一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坐在下首的,就是吴敏手中第一得用的僚属吕存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回禀着近来所行之事,和最新发生的变故。吕存中也是有才之人,说起来条理分明,清晰准确。
“…………代州以北,虽然已经传了公文过去,但是现在估计还到不了。可以先不论。但是代州左近,已经不曾支一升粮一束草与代州大营。神武常胜军不断遣使来太原府要求粮草接济,也全部都扣了下来。回文过去,还是此前一番说法…………唯一可虑的就是,怕韩世忠如雁门岳飞他们一般闹起来。勒索地方存粮,到时候就有拖延的本钱了…………”
吴敏冷笑一声:“随他闹!闹得越大,越难收场。代州左近存粮算五万石罢。他们万人,如许多的骡马。还有那么多流民。一日便是千石左右消耗。够撑过这个冬天不够?难道他们还敢带兵围了太原府?朝廷还须有西军在!到河东路渡河便是,真到那种兵乱之际,神武常胜军再强,也平了他们!底下军将,也未必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到时候稍稍分化一番,只怕底下军将就自家带着队伍过来了。韩世忠和岳飞两人,就是一个死字!”
吕存中一笑,恭谨的说了声:“安抚说得是…………不过这女真南下和辽人余孽之事,会不会起什么变数?”
吴敏摇摇头,嗤笑道:“还能起什么变数?无非就是虚张声势。某倒是想看看,他们能从哪里变出来个女真军马和辽人余孽大军?难道这女真人和契丹余孽,还听他们的话不成?不过是两个才从微末小将甚而应募之士窜起之辈罢了,学了点西军养寇的手段来吓唬人。岂能有这么大的格局?要是能让女真人和辽人余孽听命行事,他们自家都有封疆裂土的实力了,何必屈居在这河东边地?”
吴敏算是大宋河东路省委班子的一把手,应该算是省委书记兼河东路大军区司令员政委一肩挑还加一个太原市委书记兼市长。河东路久矣废弛,没什么有实力的大员来牵制平衡他。再加上他也算是有使相的资历了。定了调子,谁还敢来反驳?就是河东路的转运使之类的大员,在他面前直什么都不算。更不必说现在衙署里面这些幕僚了。
吕存中是个精明人,虽然心里明白,神武常胜军必然不肯安心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