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军马,应州那里有可能出事?”
他虽然替萧言掌控着这北地全局,可是应州那里毕竟没有亲至。不掌握第一手的情况,就不能做出切实的判断。复辽军北上应州,本来韩世忠就不大同意。不过冲着郭蓉面上,而且要能切实掌握住应州,当住女真鞑子南下通路,自家在河东路和云内诸州这一通大动作,安全也更有保证,凭着这两条,韩世忠才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此刻甄六臣话语当中,似乎应州还不大稳当?他是常胜军宿将出身,战阵经验丰富。他的意见,韩世忠可轻看不得。
甄六臣摇摇头:“应州留有两百老底子人马,新扩军马千余。应州城坚,天气又寒,大雪封途,照理来说问题不大。女真鞑子要南下,不可能在这冰天雪地里面绕远路,只有打下应州。此刻野无所掠,大军在外难以持久。怎么样也能支撑到俺们返身北上罢…………不过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甄六臣和汤怀之间矛盾仍在,可是在兵事上还是有一说一,直言无忌。
韩世忠又皱起了眉头,想想也就放手。兵事上头,没有万无一失的道理,处处皆备就是处处无备。现在重点正是在这河东路。况且甄六臣也说常理而言应州问题不大,只是略略觉得有点不对罢了。为一个可能的隐忧投注手里有限的资源,这抓不住关键的作为,可不是他韩世忠做得出来的。
他朝甄六臣挤挤眼睛:“放心,说什么以后也不让你和汤四照面。俺老韩这么关照你,可记得请俺老韩吃酒…………好了,动手罢。顿在这儿恁久,手脚都是冰凉。”
玩笑的话语之间,韩世忠轻描淡写的就已经下了号令。甄六臣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
在这一刻,韩世忠目光如电,再没了适才的轻松模样,凌厉的逼视在甄六臣脸上:“不许杀人!不然韩老子就杀你!”
甄六臣和韩世忠对视一眼,默然无语,伸手一挥。明亮的月色下,当先甲士将复辽军的旗号高高举起,向前倾斜。几百马上甲士同时催马,压下山坡。在他们身后,又不断冒出一队又一队的步卒。越过山坡棱线,毫不停顿,向着繁峙县城方向卷过去。
在步军阵型两翼,都有檀州出身的兵马在两旁督阵。他们也算得是萧言打造出来的心腹嫡系人马之一了,甄六臣以萧言心腹家将身份统领他们,再加上严刑峻法,让他们对号令奉命唯谨。用来他们来监督新扩出来的云内诸州军马,再是放心不过。
在河东卷起乱事,就是螺丝壳内做道场。既要震动天下,又不得有什么杀戮。不然萧言在神武常胜军中一直秉持的大义就难以站住脚。对于统军将帅而言,最是束手束脚不过。可是要在整个朝廷的逼迫之下自全,还要发展壮大,却又有什么办法?
萧言可从来未曾对麾下人马说过,他走的这条道路,会轻松愉快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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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峙县城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在城头呜呜响动。
边地冬日,到了晚上鬼都不愿意出门。荒僻之地,也少有什么娱乐节目。就是流官至此,也算是苦差事。晚上朝炕上一钻,暖暖和和睡他娘。谁会想到,在月色之下,一支铁甲带着北地霜寒,打着已经灭亡了的辽国旗号的军马,会悄无声息的直扑向繁峙县城而来?
城头之上,本来按照规制要有人打更巡守,都是城中马步弓手的正分差使。边地规制,十丈城墙就要有一个人。不过这规矩几十年下来,谁还管他。就是最近有了些北面乱起的风声传来,每天晚上才拨了两名马步弓手上城墙打更巡守。已经算是难得的戒备防范手段了。
今日两个倒霉鬼却是和自家一班弓手兄弟赌输了钱,还欠下别人一笔。没钱还债,只好用替别人巡守一夜来顶账。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哪里会勤谨从事。早早就留下墙头寻了个颓玘的墙下土洞,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窝了窝风,倒头呼呼大睡。
半夜一个家伙尿急醒过来,本来就想在旁边解决。却被另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兄骂了两句:“去远点地方撒去!直娘贼,却要俺整夜闻你的臊气不成?要不是跟着你这厮鸟只是博叉,也不会输得这般灰头土脸!”
那尿急家伙情虚,只得上了城头。对着城墙外掏出家伙来只是嘟囔:“却是好生冷,可千万不要冻坏了也么哥…………”
月色很亮,这家伙无意识抬头一看,忍不住就张大了嘴巴。双手也不扶着了,淋淋滴滴的就尿了他两脚都是。
月色之下,滹沱河冰面反射着银亮的光芒。大群黑压压的人马,正无声无息的逼近向繁峙县。眼看得已经到了三四百步之外。当先的几百骑士,顿时分外做几队,冲着城墙上颓玘的几个缺口,开始加快马速。
马蹄声顿时在夜色当中轰动起来,可以清楚的看见碎冰在几百骑的践踏下翻卷腾空。战马嘶鸣之声也响起,兵刃甲叶碰撞之声,更是平添了几分森森的杀气。
这些甲士旋风一般的冲过附廓的那些民居,百姓家中养得狗最先被惊动。汪汪的吠叫起来,直入夜空。在百姓们才被这些响动惊醒的时候,这些马上甲士,已经旋风也似的卷入了城墙缺口当中!
城墙上这个弓手,露在外面的家伙冻得冰凉了都没感觉。下意识的扯开嗓子就叫了一句:“有贼入城!”
正轰隆卷入城中的马上甲士,一人抬头看了眼,摘下骑弓嗖的就是一箭射过来,却是离这家伙三四步外掠过。顿时就让他变了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骑士还对他招呼了一声:“逃命去罢!”
那弓手立刻用拳头塞住了嘴巴。趴在城头上。冰凉的感觉才让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将那话儿塞进裤裆里面,都不敢起身,手脚并用的就朝远处爬。这家伙是个滥赌鬼游手一般的人物,也没什么家眷负累,这个时候就一个念头。赶紧逃出这县城,有多远跑多远,天知道这些大王爷爷会不会洗城?
正转着不知所谓念头的时候,大队步卒又漫了上来。成百上千的人开始扯着嗓门大喊,声音之宏,将这个小小的县城治所彻底笼罩:“大辽蜀国公主麾下奉天倡义复辽军袭城!降者免死,但凡百姓,闭门不出,保你们身家性命不失!”
城墙上的倒霉弓手,城墙左近民居中被惊动而起的百姓。顿时都是目瞪口呆。
皇天,北面那传得沸沸扬扬的辽人余孽军马,竟然是真的?还直恁般势大,一直杀到了大宋境内来?北面不是有什么神武常胜军么?难道也被打垮了?这兵祸怎么就突然来了?直让人半点准备也无?自家性命,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甄六臣率领大队,直奔向城中县衙方向而去。经过一个路口,就留十来骑守住。一则是方便控制全城,二则也是监视后续入城的那些新扩出来的军马,约束他们不得生事,老老实实的当一支秋毫无犯的大辽义师。
韩世忠给他的命令,是城中万一有所抵抗。看起来杀伤会难以控制之际,干脆掉头就走。只要张出声势,也就足够了。城中官吏,这等要紧军情,岂能不报上去?
说实在的,这般矫情且束手束脚的举动,让甄六臣这等杀伐汉子有些不屑,不过默默领命就是。却没想到,大宋边地,兵事废弛都到了这等地步。没有丝毫抵抗,麾下军马就已经漫入了城中!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沿街而过,只能听见他们搬动重物抵住门扇的声音。偶有孩子哭闹也赶紧被捂住。
到了后来,除了几百马蹄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轰隆响动之外,城中就如死一般寂静。
经历了在北地数年的血腥厮杀的甄六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大宋如此富庶,却这般毫无防范。却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平平安安熬过来的?不要说女真鞑子南下了,就是当年他们全盛时期的常胜军南下,只怕横扫几百里,都毫无抗手!
怪不得为了攻伐燕地,还要将远隔几千里,对着西夏戒备的那支西军调过来。那个大小姐倾心的萧言,只要能切实掌握住神武常胜军,只怕将来在这个大宋,直可以呼风唤雨!
这些都不必去想了,自家早已不是那常胜军大将,只是一名家臣奉命行事而已。看来今夜用不着杀一个人,就能将大宋境内的一处县治掌握在手中!
蹄声轰鸣之中,甄六臣直领之百十骑甲士,已经卷到了县衙之前。
县衙前面,是一片空地,只有一堵照壁横在那里。此刻县衙大门紧闭,已经有几个火把灯球挑起。墙头上站着几个弓手模样的人物,身上衣衫不整。只有一个人套了半领皮甲。有人手里抓着棍子,有人握着把佩刀,只有那披着半领皮甲的汉子抖抖索索的张开一张角弓。
马蹄轰鸣,甲叶碰撞声中。突然看到百余铁塔也似的甲士风一般的席卷过来,如林般持着的长大兵刃在月色下反射出带着寒气的光芒,墙上顿时就有人惊叫一声,掉头就朝后跳。只有那个张弓汉子有点胆色——也有可能是吓得吃不住劲了,拉着弓弦的手一松,一箭就有气无力的奔向甄六臣。
甄六臣连用手中马槊拨打箭矢都懒得去做,左手一伸就抓住了来箭。随手折成两断一扔,冷冷喝了一声:“想死么?”
那披着皮甲的汉子最后一点勇气都烟消云散,一声不吭的掉头就朝下跳,也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跑去了。县衙当中哭喊声顿时响成一团。
甄六臣摆手下令:“打开门!”
顿时就有甲士下马,互相搭把手就翻过不高的风火墙。从里面打开了县衙大门。甄六臣也跳下马来,带着十来名心腹直入县衙当中。韩世忠就怕繁峙县令殉城来着,千叮咛,万嘱咐让甄六臣动作快些,保住这县令的性命。
甄六臣内心里面说实在的不大在意这县令死不死,不过此刻还是脚步飞快。在县衙中响成一团的哭喊声中直入后院,随手就抓着一个人问:“这鸟县令在哪儿?”
倒霉被甄六臣揪住的家伙衣衫凌乱,抓着一个胡乱裹起来的包裹没头苍蝇也似的乱转。给甄六臣铁钳般的大手一拿,顿时就软倒半边。还好脑子灵醒,看来是个聪明人,忙不迭的求饶下拜:“县尊说是要去正堂殉节,结果被四太太抓住,腿软行不得,给拥到了书房去。俺不过是个下人,但求饶命!”
甄六臣丢开他,挥手吩咐跟上来的甲士:“散开各处,有人逃命,放他们便了。有人欲厮并,擒下来就是。留一伍随俺去见那县尊。其余人等,分散城中弹压。县库,仓场,商铺所在多加人手,有人趁火打劫,就都拿下。塞到这县衙来…………”
他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不要杀伤人命!”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心腹,此刻轰然应是。都散开了,只有一伍甲士紧紧跟着甄六臣。在那下人带路下,直奔内院书房而去。内院当中已经乱成一团,使女下人到处乱窜,甄六臣也不搭理他们。
繁峙不大,县衙衙署也小,没走多远就已经来到内院书房前面。甄六臣也不打话,一脚就踢开书房房门。这房门不大结实,半扇房门脱笋,哗啦一声就倒了下来。尘土飞扬间,甄六臣大步入内。就看见一名四十许的男子,肤黑微须,模样还算端正,就穿着一身中单。坐在一张胡椅之上,手里抓着一根绳子。身边却是一个妇人,抓着他脚哭嚎个不停。这男子手微微发抖,不住摇头。听到门被踢开,抬眼看了一下。苦笑道:“自家寻死艰难,降却是不能的,痛痛快快赐本官一死便罢…………既然你们自称大辽军马,不是盗匪,城中就少造些杀孽罢…………”
此人自然就是繁峙县尊了。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县尊自家动手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可也没多少奴颜婢膝之态,看起来就知道不会为了求活而降贼。甄六臣也没有瞧不起他犹豫不决之处。当下只哼了一声,打量着他,并不开口。
那县尊身边妇人看到甄六臣和几名甲士,凶神恶煞的踏入书房之中,顿时就哭嚎起来。那县尊这个时候却显得刚硬许多,一巴掌打翻她:“嚎什么嚎?和本官一起就死便罢。若想苟且偷生,也只随你,谁让本官无能,护不住你?”
妇人一下住口,那县令又看向默然的甄六臣,起身居然拱拱手:“北面自有神武常胜军在,却不知道你们这支军马,怎么就突然杀到繁峙城下?本官在这上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甄六臣冷哼一声:“俺们只是在边地盘旋,不曾有深入河东之意。却不知怎的,神武常胜军突然自乱起来,打探之下,才知道你们大宋河东安抚使断了这支军马粮草。军中以聚粮为第一要事,没了粮草,神武常胜军再强,又济得什么用场?俺们觑得便宜,如何不深入?大辽窘迫,你大宋背信弃义攻破燕京,俺们就来不得这一遭?俺也是奇怪,现在你这官儿倒硬气得很,一心求死。知道北地不稳,却怎么还要苛待自家军马?真以为你们所在之地,就如泰山之安不成?现在神武常胜军被俺们围在三关,眼看就要无粮自灭,这河东之地,还不是任俺们纵横?”
那县令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他自然也是接到了河东安抚使吴敏让他不要支应神武常胜军粮草的公文。神武常胜军在左近借粮,他也狠狠告了几状上去。这些武夫行事若此,作为文臣,他自然看不顺眼。也一心期盼着用这断粮的方法让这支不驯军伍最好自己瓦解掉。
在文臣士大夫阶层看来,最严重的事情,就是莫过于这些武臣之辈挑战他们这个阶层的权威。最严重的事情,就是莫过于大宋这些年内部统治体系的瓦解。什么边患,小事耳。反正以辽国如此之大之强,百余年来也只是和大宋相持承平,不曾动摇大宋半点,倒是有这么一支异类一般的神武常胜军,才是大宋的腹心之患!
可是当神武常胜军自乱,边关洞开,北面敌人呼啸南下,直踏入他书房当中。这县令才恍然明白。大宋周边,绝称不上河清海晏。就是强大的辽国,不也是被外敌击灭了么?河东安抚使断粮让神武常胜军自乱,却是自毁了长城!
可是这天底下,又哪里有后悔药卖?他不过是一个靠山不硬的文臣,要不然也不会到这缘边荒僻之地服官。就算他之前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哪里影响得了河东安抚使这等贵官?
河东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