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存中应了一声,终究还是不甘心:“安抚,韩将主既然暂居衙署,可见善意。难道就不能…………”
吴敏嘿了一声,摇头起身:“现在都看汴梁那位萧显谟了!是不是保本官下来,全是他的决断。我辈坐听而已…………韩世忠虽然进衙署,也是怕河东路诸官呱噪。却不是真的和本官连成一气了,他还不是萧言摆在台前的?一切都要听他的才能行事!韩世忠谨慎,在这上面分寸把握得好,不必去自寻没趣了…………”
吕存中点点头,看吴敏疲倦,只好起身告辞。临出去的时候又回头迟疑问了一句:“那汴梁…………”
吴敏哼了一声:“萧言想一手遮天,彻底站稳脚步,却还没那么容易。汴梁必然还有一场风雷,这场变动,只怕河东路之事,都要瞠乎其后!现在我辈已经无能为力,坐等就是…………不过要是买谁能胜,本官倒是扑那萧言…………”
吴敏这句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此刻他不赌萧言赢,还能赌谁?就是他自家发的奏报当中,除了为自家开脱之外,更是竭力为神武常胜军那些不听号令之事开脱。不过到时候当道诸公有多重视他的奏报,那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吕存中去后,吴敏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头顶苍灰色的天空,神色凝重。
“…………河东路大局就是如此了,汴梁风雷,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这场风雷之后,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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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南薰门外,萧显谟别业当中。
此时已经是时过三更,又是冬日。汴梁城中虽然繁盛地带还是不夜,映照得天空都有些发亮。可在城外此间,已经漆黑一片,四下里安安静静,只听见从汴河方向而来掠过的寒风,呼呼作响。
萧言所在之地,既经理财货,自家又有不少秘密,把守得一向谨严。只有更棚当中,偶尔显露出一丝灯火,照亮了巡夜亲卫的身影。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一骑快马踏冰践雪之声,突然远远传来,惊动了在更棚旁边拴着的一条黑犬,汪汪的吠叫起来。
转瞬间十几支火把都亮起来,将来路照得通明。十几名长大汉子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都拿着铁尺迎了上去。饶是汴梁这等腹心之地,轻易动不得利器,披甲持弓什么的更是厉禁。然则看这十几名守夜汉子动作,哪怕就是凭着铁尺,等闲百余人也别想冲过此间,直入萧言所在的别业深处!
来骑转眼间就被火把照亮,马上汉子看来是识得人,压低声音焦躁的一声招呼:“是俺!”
巡夜之人的领队却回了一句:“关防?”
马上骑士抬手就扔过一块牌子,巡夜领队接过借着火光眼看一下,笑道:“不错。九哥,这一路辛苦?河东如何?”
马上骑士同样板着脸回了他一句:“这是你问得的?”
巡夜领队也不生气,笑着点头:“是俺问得差了…………显谟今日就在别业之内。你将马交给马厩崔四处,他自然会照料。俺着人穿先通传显谟…………事情了了,自然有热铺热汤等着你。一切不用烦心。”
马上骑士拱手抱拳:“二郎,多谢了。改日再见,俺再请酒!”
不要多长时间,已经有人直入萧言居所,悄悄将他唤醒。萧言今日却是独睡——谁都知道萧言这段时间都在忙大事,连小哑巴都不敢来打扰他。萧言本来就睡得不踏实,一有亲卫在床头轻轻召唤,顿时翻身就起,一点没有迷迷糊糊的样子,皱眉就问了一句:“何事?”
那亲卫低声道:“河东来人。”
萧言双手用力,狠狠的搓了两把脸,跳下榻来:“掌灯,传来人进来!叫人准备茶水饮子,今夜不睡了。厩房人都起来,说不定就要赶紧传信去多处地方…………都快准备!”
亲卫顿时领命而去,转眼之间他的书房就已经燃起灯火。几名亲卫按剑站在书房门口值守,不相干的人,谁也别想靠近三十步以内。
萧言一边披衣。一边快步走到书房处。那河东来人满脸疲惫风霜之色,已然在书房门口等候着了。见萧言到来,忙不迭的行下大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将韩世忠亲笔写好的书信递上。
萧言点点头,温言抚慰两句,就命他下去休息。走入书房,才将书信拆开,凭窗细细而阅。
这个时候今日不当值的张显也被惊动,扎束整齐而起,佩剑来到萧言书房外。几名亲卫看张显到来,不敢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张显也点点头,低声问了一句:“河东来人?”
几名亲卫都点头。
张显嗯了一声,并不靠近书房,交待一句:“这些时日关防加倍紧密一些,却不要给外人察觉出来了。河东往来的情形,更要遮掩干净,都仔细一些!”
还没有交待完,就听见书房当中重重一拍几案的声音。笔墨纸砚都被震动,各色声响连成一片。
张显一惊,快步就走到书房门口,却看见萧言已经推门而出。看到张显迎来,就吩咐一声:“请方中散至,张显你也候着,有要紧差事交待给你。”
张显答应下来,也不多问,转身就要走。萧言却叫住他,也不说话,望天默然一阵,才低声开口:“河东韩岳甄六臣还有郭蓉他们,做出来了…………这河东风雷,马上就要传到汴梁了。”
萧言虽然强自按捺住自家激动的情绪,张显是在他身边跟老的了,如何又看不出萧言此刻,心中其实翻滚得跟一口沸腾的汤锅也似?
就是张显,也是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发动了?河东那里,天大的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不要几日,汴梁这里,还不知道震动成什么模样!
萧言仿佛读出了张显心思,嘿嘿一笑:“比起来日汴梁雷霆,河东之事,也只有瞠乎其后。张显张显,你等着看就好了!”
张显躬身一礼,快步走开去行事了。萧言却再有些按不住胸中激动情绪,快步在院子里面走动,还将襟口扯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夜冰凉的空气。忠心耿耿的貂帽亲卫,警惕的按剑远远跟着。
终于要开始了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牵扯最广,动作最大,赌得最狠的一局?
其间凶险难测之处,有时候稍稍向不利处想去,萧言自家都忍不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越是这般,越有些情不自禁的兴奋。
有的时候,萧言都自己怀疑,来到这个时代,凶险万死之事经历多了,自家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来着…………
这汴梁号称数千年未有之繁华,号称中国历史上文明的顶峰。可身在其间,萧言呆得越久,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萧言毫不怀疑,大宋到了这个时候,创造出了前人难以企及,就是后世也追思不已的精致文化。汴梁繁盛,在这个时代可以对着全世界炫耀。将大宋之外的地方,甩出何止十万八千里。
可是一种建立在何等脆弱基础上的繁荣和富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日里只是竞逐游玩,每日里只是歌舞升平。当道诸公,只是党同伐异,只是蝇营狗苟。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官家,却还在随意所欲的播弄破坏着这个帝国赖以运转的基础。
就在不远的将来,血海将铺天盖地而来。这座三千年文明史上,繁盛到了绝无仅有的城市,就要遭遇民族历史上最惨痛的破坏和羞辱!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其间竭力挣扎么?
似乎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竭力挣扎,对抗着这个昏昏欲睡的帝国!
既然如此,老子就将你们从睡梦中惊醒,不管老子在未来必然会不同的史书上,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老子这么一个废柴白领小记者,被贼老天捉弄到跨越千年而来。那么老子就做出点什么来,让这贼老天也目瞪口呆!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59章 风起(一)
汴梁这座城市,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
在这个伐燕战事平歇已经年余,冬季足球赛事又进入冬歇期,日子又变得和往常一样略微有点无聊的宣和六年冬天深冬里。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惊人消息就飞快的流传开来,转眼间这个巨大的城市每个角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茶坊酒肆,太学书舍,官衙吏房,街头巷尾,居室小户,全都在传言,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盘算,在观望。
这则消息传开,汴梁就不折不扣的被震动!
河东边地,突然有辽人余孽和女真军马入寇。打破边地州郡,太原府已然戒严。原来用以备边的神武常胜军,因为安抚使吴敏断其接济,军无战意。一部被围,一部从代州大营溃退。
河东重镇太原府,已然门户大开。得太原府,则就直面京畿诸路。冬季又黄河封冻,从河东直抵开封府,几乎就是一马平川!
辽人蜀国公主,携辽国传国玉玺,领耶律延禧留下的十万精兵强将,打着复国旗号,准备袭破河东,直逼汴梁,为大宋背盟攻取燕京灭辽事复仇。
辽人蜀国公主已经与女真结成盟约,取宋人之土重立辽国宗祀,竭宋人资财以结好女真,并借兵数万。原来辽人土地人口,已经全部送与女真。辽人复国,就在宋人土地上!
神武常胜军厉害,汴梁中人已然尽知。整个西军打不过盘踞燕京的辽人残军。最后还是神武常胜军出马,才得复燕云。当日神武常胜军入城耀威,其军容更是整个汴梁都看见了。强兵之资,已经是天下皆知。
现在连神武常胜军也不是对手,还能又什么军马来挡住深入的辽人余部?难道再将西军拉出来?还是将汴梁城中禁军拉出去沿着黄河布防,和辽人余孽并女真鞑子拼命?
就算西军出来勤王,都门禁军那些太爷居然也能派上用场了。可兵连祸结,而且就燃烧在大宋境内,大家就再不能用轻松心态如看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燕云战事一般应对这一切了。而且打仗嘛,就是有胜有负。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契丹和女真鞑子,岂不是就直冲到汴梁城下了?
朝廷是怎样选的河东路抚帅,不仅不能激励军心,反而轻易就让一支强军就这么稀里哗啦的垮下来?
大宋百姓都知道文贵武贱,也都习以为常,日常生活里也未必多瞧得起军汉。可是现在薄待这些军汉,却危及到大家的生家性命了,这就是不成!
老百姓们不过咒骂几句。为官做宦的更知道分寸,也知道内情多一些,不大会人云亦云。可最容易生出事来的却是那些每日里在汴梁闲得蛋疼的太学生们。
这些都是为国将来所储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只要自己用事,天下不足以平也。又是年少喜事。冬天不能出游,又没有球赛看,天天就是七十二家正店出入,委实有些无聊。现在突然闹这么一出出来,大家顿时就拍案而起。当道诸公,给骂得狗血淋头。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剑集会,慷慨激昂到了万分。已经有人开始串联准备叩阙上书,请圣人重重惩治河东路抚帅,选名帅重将,赶紧规复河东路失土。
拟议中的河东路抚帅人选,洋洋洒洒开列了好些人。萧言赫然就在其中,排位还颇不低。毕竟这是曾领神武常胜军,立下了平燕功绩的名帅!
吴敏在汴梁还有一处宅邸,这些时日墙上门上,贴的全是痛骂吴敏的招贴。宅邸中家人出来撕,却给埋伏在一侧的大群太学生逮住,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大胜而归。仿佛入侵河东路的辽人余孽与女真鞑子,在这顿拳脚下也只能不堪一击也似。
吴敏留在京中家人,吓得只能闭门不出,自家将自家关了囚牢。
激烈纷乱之下,居然还有某些好事文人,不知道哪根骚筋被挠着了,居然做了几首咏大辽蜀国公主的词章。
遣词华丽,用典考究,词意暧昧缠绵,大是华美可观。居然一时间也风行起来。前朝金枝玉叶,也实在是一个八卦的好对象。
总而言之,汴梁城因为这个消息散布开来,已然坐不住了。整个城市都沸腾起来,上上下下,都盯着朝廷中枢,盯着那位赵官家,看能不能赶紧拿出应对的法子来!
人心浮动,近十年来,臻于极致。
这种情形发生,首先因为汴梁城实在不是一个保密的地方。朝廷有什么要紧的举动,上午廷议才毕,下午就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这个城市里面公务员比例实在太高了,到处都可能走漏风声。而作为汴梁中人,不喜欢谈朝廷大事的人算什么合格的首都居民?
其次就是其间未尝没有萧言的黑手在内,他用张显张郎君这等奢遮人物,再用外围赌球这等大利所在的手段,已经初步在整个汴梁市井。作为汴梁新进教父之一,张郎君在街巷当中,已然很有点影响力。就是高门大户,不见得会延萧显谟做客,张郎君却是昂然直进。但凡有资格的巨室大户,谁不想弄一支球队挤进球市子联盟当中?要组球队,就得有球员。张郎君发声话,要什么样的球员没有?
而且赌球也是大利,从张郎君这里,得到一些内幕消息,也是再便宜不过的事情。
交接萧言也许有麻烦,但是一身锦绣的张郎君,却是汴梁城中偶像一般的人物。与他并肩出现在瓦子里面,女娘服侍都要热情三分。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这位张郎君都要好生接纳一下。
经过张显,稍微影响一下市井舆论。将神武常胜军说得无辜一些,受屈深重一些,现在局势紧张一些,入侵之敌声势大一些。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汴梁城发展到这等地步,其实等若于有了自家的生命和意志。大宋历代皇帝,自从真宗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汴梁城的了。想了解一点民情,除了各地走马承受回报以外,就是皇城司打探来的汴梁民间舆论。
比起带着土气的其他地方走马承受回报来的消息,当今官家赵佶更喜欢皇城司采访而来,带着汴梁风流气的民情。
赵佶作为一个皇帝,其实眼界就是一个汴梁而已。不管整个大宋其他地方是什么模样,只要他脚下的汴梁城风流富丽,他就觉得自家是远迈前代的圣君了。汴梁有什么不稳,比起边地州郡被打破,江南发声民变,他还要更关切一些。
萧言通过张显影响的汴梁舆论,对其他人也许没用。但是对赵佶,还是会派上一些用场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河东之事传来,汴梁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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