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神武常胜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那南来子,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萧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债券。你看着分发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
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话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萧言送上五十万贯,扰他便扰了,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这南快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益。”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萧言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来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独立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
所以在萧言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萧言在汴梁能站稳脚跟。他有一支神武常胜军,甚是能战。这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萧言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萧言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神武常胜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萧言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萧言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萧言,萧言入居汴梁,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萧言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
萧言啊萧言,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候对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倾?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萧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
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67章 雷震(一)
“太师回府了!”
随着压低了声音的传唤由大门一直传到内院,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贴身使女忙不迭的整理着蔡京惯用的卧榻,几个宫熏再仔细的察看一下,确认没有半点烟气。室温也是将将合适。
红泥小炉上温着的提神补气的饮子赶紧加了把火,将沸未沸之际就端了下来,放在暖套当中候着。
几个惯于为蔡京代步的娇俏使女忙迎到门口,等着搀扶这位老公相入内。今日当值的侍妾领着这队伍,查点着衣包。蔡京回府,就要换下朝服,换上家常的衣服。既要暖和还得轻便,总要让这八十多岁的老人觉得舒适才是。
阖府富贵,都寄托在这个八十余岁的老人身上,谁都指望他能长命百岁,让这薰灼气象,长久的维系下去。
蔡攸这个时候就候在内书房当中,自家爹爹侍妾已经到院中出迎,做儿子的就不好出去了。放在平日蔡攸很有些才子的放达气概,不将这些礼数放在眼里。不过最近他在老爹面前可是老实许多,谨言慎行,不愿意被挑出半点毛病出来。
不过这位曾经也居东府的小蔡相公,却没有半点曾为大臣的雍容气度。在内书房中负手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也难怪他,此时此刻,在汴梁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东府传出来的圣人旨意!
蔡攸要到其他地方,自然不必等着父亲下值,就能打听到圣人到底下了什么旨意。禁中从来都是一个守不了什么秘密的地方。可蔡攸还是巴巴的就在自家父亲宅邸内等候,此时此刻,还是讨老父欢心最要紧一点,说不定老父就会为他争取更多一点好处。
响动声从外院一直传过来,不多时候,就看见四名结实使女从内院入口接过步辇,再有四名娇俏小丫鬟捧着唾壶香盒之类器物扶持。蔡京裹着斗篷,坐在步辇上,被一大群莺莺燕燕捧凤凰一样迎进来。
等候的侍妾带着内院使唤人又赶紧迎上接过来,扶着蔡京下了步辇。蔡京稍稍活动一下身子,就由两名垂髫使女架着,缓缓踱入内房。进去之后,侍妾使女,穿花绕树也似的给蔡京更衣。服侍他在软榻上靠着,一边捏腿一边有人奉上饮子。
蔡京接过喝了一口,随手就递了出去。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今日当值侍妾才凑近低声回禀:“大爷正在内书房候着太师,是不是让大爷再等一阵?”
蔡京嗯了一声:“今日倒耐得住性子了,也罢,告诉他老夫随后就至。”
这些时日,蔡京身边人都是为蔡攸用钱喂饱了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内书房蔡攸那里。蔡攸忙不迭整理衣衫,诚心正意,就在门口等候。
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听见脚步声响,蔡京为几个使女扶持着缓缓而来。蔡攸上前恭恭谨谨行礼:“参见爹爹。”
接着就从使女手中接过蔡京,亲手将他扶入书房当中。几名使女早就穿先在内书房预备好的卧榻那里等着接手伺候。
蔡京却没让她们扶自己上榻,就缓缓在榻檐坐了下来,打量了小心在面前侍立的蔡攸一眼。
蔡攸满心跟猫抓也似的急切,却只能陪笑问候:“爹爹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入值,真让朝中其他臣子都愧死…………”
蔡京哼了一声:“已得旨矣,你的枢密院都承旨位跑不了。”
虽然早就是意料中事,不过蔡攸忍不住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本来他还期望圣人念点旧情,自家老爹看着儿子最近勤谨伺候的份上,给个更好一点的位置。枢密副使也就枢密副使了,他将就一下也没什么,那个李纲,凭哪点能到他小蔡相公头上?
他小心动问:“枢副之位,还是李伯纪?”
蔡京哼了一声:“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正需要他来正朝中人心。现在兵事纷纷,更有河东事。梁溪先生是众望所归。你在西府,当好生奉梁溪先生从事!”
蔡攸心下撇嘴,面上还是恭谨:“自然如此…………只是儿曾入东府,领参知政事。现在却在西府为一都承旨,说出来,倒是折了爹爹的名声,儿实在惭愧无地…………”
蔡京冷笑:“你那参知政事之位,又是从何而来?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真要到楚州走一遭,才心甘情愿?名声都是你自家挣的,和老夫漫不相关。”
饶是蔡攸,忍不住也是脸色微红。他的参知政事之位,正是背后捅了老爹一刀,才谋到手的。蔡京提起此事,他就再不敢多说什么。都承旨便都承旨罢。只要抱紧老爹大腿,自己再活动一下,将来再得一个美官,过去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此刻他心中未免也有些其他想法,老爹在此次朝局变动当中,未免显得太隐忍了一些。什么都不去争。看来真的是打算就这样富贵终老了,再没了掌握朝局的雄心。而旧党之辈,注定已然大获全胜,自家是不是要改换门庭,抱抱他们的大腿?父亲年老,自己却还强壮,仕途道路,还有得走呢。只是旧党之辈,一直都是恨蔡京入骨,自家从来和他们不是一条线上的,这个门路到底如何寻觅?
一边琢磨一边随口动问:“那新设几处安抚制置使,也成定论了?”
蔡京点头:“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虚悬,副使为老种。最要紧的是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已诏何灌矣。河北东路京西南路安抚制置使尚无定论,圣心看来是要等河东事平后再拣人选,童道辅看来在楚州之日不久矣…………”
蔡攸在心里嘘了口气,旧党辈此次大获全胜,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编管在外的童贯也有指望,心下难免有些妒恨。当日自家和童贯是不折不扣的一党,怎么圣心就这么念及童贯,却对他小蔡相公这般忽视?
朝局变动若此,算是尘埃落定。前些时日还风光万分的那南来子不死也是远窜琼崖。嘉王自此再不能复起。将来大家就要在这个初定的格局当中争位置了…………却不知道,西府当中最要紧的一桩好处,这次能不能落到自家手中?
蔡攸打叠精神,脸上堆起笑容,小心问道:“看来朝局已然底定了,平燕之后纷乱局面,也是该收拾干净了…………那南来子是发配何处?河东乱事平定之后再追其责任,恐怕就难贷其死了…………一南来子耳,不直什么…………他所掌财计事,原来就在西府,现在是不是不动?他原来以副都承旨领财计事,现在孩儿为都承旨,是不是有旨意要接过来?”
美官不得,就指望在钱财上弥补一二了。这可是不得不争的大事!
蔡京定定的看着自家儿子,半晌之后,忽然疲倦的叹口气:“你真是自家想寻死不成?还想着那点财计事?这场风波,只怕才开场。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为父闭眼也就心安了,你却如何能保住蔡家在这场风波中不至没顶?也罢,也罢,天下哪有不败之家,老夫却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说着他就支撑着要站起来,几名使女要上前相扶,都被蔡京挥手赶开。他站在那里,冷冷道:“萧言职衔,不曾有半点变化,圣人还因应奉财计有功,加赏银鱼袋,进一阶。领都门应奉事与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如故。只是去枢密院副都承旨差遣,由梁宫观与领皇城司之嘉王提点萧言所行之事!”
蔡攸张大了嘴巴。
自从知道圣人要在今天就河东事引发的朝局变动下正式旨意之后,整个汴梁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总体而言,大家都是有相当把握,这一局是旧党清流之辈赢了。朝中各方势力都达成妥协了,就是圣人高高在上,还能拧着干不成?
赵佶虽然是这几十年来君权最重的,但是操控朝局,还是靠着以一党压另一党,以一派牵制另一派。此次各方势力都达成妥协,赵佶身边信重之臣因平燕事凋零许多,新的还没提拔起来。复相的蔡京此次又不肯出头给赵佶当枪使。赵佶也只能太违逆着各方议定之事。
就是小有调整,大局也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旧党辈,也没指望圣人都完全顺着他们的安排,对其有所调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比如说极其要紧的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很有可能就不交给何灌,而是挑选一个他更为信任,和旧党清流一系没什么渊源联络的大臣。顶着压力将童贯召回来任此差遣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回到了舞台中央,嘉王再不能威胁太子嫡位。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