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恒此等柔懦辈接位,倒是士大夫阶层最好的选择。这大宋河山,就早些交到士大夫辈手中,从头来收拾罢!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寝殿外乱哄哄的脚步声响。一名内使当先绕过屏风冲进来,耿南仲正是满肚子恼火,劈头盖脸的就呵斥了过去:“今夜大变,更应沉心静气!还有规矩没有?此间商议要事,岂是轻易可以进来的?某禀明太子,一个个都重重治罪!”
那内使给悄没声的顺了顺气,行礼后才禀报道:“太子爷,耿师傅,宇文学士。不是小人无状,而是城外禁军军将推举石将主等一干人,入内劝太子早定名分,以安人心。现下已然在外面了!”
耿南仲先是一惊,然后就是一喜:“禁军军将也来人了?怎么进来的?东华门开了?”
正说话间,外间乱纷纷的脚步声迫近站定,然后就是扑通扑通的跪地声音。大宋礼法,等闲不得跪拜。就是日常臣下与君王相对,非大典也就是深揖到地而已。一旦跪拜,就说明已然是最为严肃正式的关头!
跪拜之后,就是一干人等齐声在外劝进:“国事如此,国本不定,人心难安。还请太子早定名分,收拾乱局。臣等请太子出外,昭示天下。臣等敢不为太子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耿南仲以不输少年人的敏捷一跃而至寝殿门口,亲手隔绝寝殿卧室与内室的活页屏风卷开。
就见外间,已然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当先几名衣衫不整的人,正是辛苦翻越皇城,进来为劝进代表的石崇义一干人了。
看到太子与耿南仲宇文虚中几人在卧榻左近或坐或站。石崇义舞弄精神,又大礼参拜到地,直起腰来声嘶力竭的高呼:“都门禁军三十万,军将小使臣以上八千员。都誓死奉戴太子为主,甘从太子号令。望太子早定名分,以安军心。则臣等为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石崇义抢了风头,自然有人不甘心,也跟着高叫:“就是都门文臣,臣也是敢为太子保的。除必然要诛除贬逐的奸邪之外,只要太子正位,谁不欢欣鼓舞,庆贺有圣主临朝?如今万众仰望,还请太子不要再迟疑了!国事为重,其他的,都是小节!”
耿南仲回头肃然看着赵恒,沉声道:“殿下,万众归心,殿下还有什么说得?为国事计,再也推托不得了!这天下是殿下的天下,殿下不担负此等艰巨,还有谁人?”
赵恒总算放下手,撑着膝盖,似乎想站起来。用了一下气力又软软坐回去。靠在榻上,仍然是满面泪痕。有气无力的挥手道:“你们自去,莫要来害孤,莫要来害孤…………”
这个时侯,所有人都恨不得将赵恒一把揪起来!架着他到东华门楼上,宣慰全军。然后遣人将赵佶寻到看管起来。明日一大早,召集百官,在延福宫内正位为君!
宇文虚中缓步上前,挥手道:“你们自去,打开东华门。放禁军入内,殿下许了,就要在东华宫外校阅全军,并与诸将士约。只除圣人身边奸邪,请圣人早早内禅。不得伤百姓一人,不得焚城中一屋。文武百官,一无所犯。殿下必不惜以高官厚赐回报尔等!”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赵恒。而赵恒同样悚然一惊,又想站起。却还是如前一样,软软倒回去,喃喃念叨:“学士啊学士,你如何也来害孤?孤必不出,必不校阅全军…………”
众人都在那里迟疑,宇文虚中却瞋目大喝:“还不赶紧去行事?殿下这里,自然有耿学士与学生我在!”
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个黄袍加身罢!赵恒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也就这么着了。不少人还暗自佩服宇文虚中果决。今夜谁都知道要架着这位太子爷才能成事,却谁也不肯做这为天下先的人。毕竟万一事败,追究罪责。这是大逆第一等,就是士大夫,东华门外唱出的进士公,也免不得要违了祖制掉脑袋的。大宋此刻臣子,圆滑的多,善观风色的多,如宇文虚中一般有担待敢任事的,能有几个?
所有人又施礼一道,全都起身。以石崇义为首,掉头跑得飞快,不用说就是赶紧去开东华门了。
那边赵恒似乎还想最后傲娇一下,躺在榻上声嘶力竭的大呼:“孤必不出!”
宇文虚中回首,森然道:“若今夜幕后操弄此事之人,奉嘉王为首。离间殿下与圣人亲情。最后先下手收拾局面。则这江山,是嘉王的,还是殿下的?”
不得不说,宇文虚中经过这一阵的揣摩,以他的才智。终于将今夜乱事要达到什么目的,猜测出个七八成来。只是他到现在也还想不到,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这幕后隐藏之人,总是给宇文虚中以绝大的压力。也许他下一刻出手,大家的努力挣扎,就会烟消云散。但是若不博一把,就只能眼睁睁等死。连赵佶也能收拾了他们!尽快将这禁军掌握在手中,说不定还有翻盘的希望。汴梁左近,再没有可以抗衡这么多禁军的力量了罢?就算再不堪,好歹也是几万兵马起码!
不得不说嘉王赵楷是赵恒心中永远的痛,提及他来,比什么都灵。赵恒一个轱辘就翻身爬了起来。从刚才软弱无能的模样就换成了咬牙切齿之色:“这操弄变乱之人,真的要奉孤那三弟为主么?”
宇文虚中冷淡一笑:“十有八九,若无龙子凤孙为首,如何能定这大宋人心?艺祖以降,天家深仁厚泽百余年,不是那么轻易动摇得了的。殿下之外,除了嘉王,谁还有这个号召力?若是随便拣选个宗室,难道让天下来讨此人的不臣之心么?此刻既然圣人与殿下之间嫌隙已深,只怕就是圣人,也会认可嘉王行事罢?”
这话说得如此诛心,更将赵佶的自私算到了骨子里面。就算他保不住大位,也不能让这个凌迫他的儿子得到!赵佶第一选择,当然还是赖在帝君位置上不动,下个罪己诏就算是了了首尾。如果大位保不住,当真是宁愿给赵楷,也不愿意给赵恒!而幕后主事之人,当然也会竭力奉嘉王上位,更不知道有什么手段会使将出来!
赵恒终于站了起来,狠狠一跺脚:“既若此,孤就勉为其难,行此不忠不孝之事罢!一旦事了,汴梁安定。寻及圣人,孤还是要将权柄还于圣人,闭门待罪的…………就算去了这劳什子太子之位,孤也甘之如饴…………总不能让孤三弟这等乱臣贼子,遂了心愿!”
说罢也不要人扶,自顾自便走了出去。自然有内使迎着他,服侍他梳洗更衣。等着宣慰校阅今夜生乱的军马。
耿南仲定定看着宇文虚中,最后出了一口长气:“叔通叔通,今夜之事,我才真正服了你。某不如你远矣!太子一出,大事可定。将来朝局当中,还要借重叔通兄大才。诸正携手,刷新朝局,还大宋一个朗朗之天,岂不是我辈生平志向所在?”
宇文虚中却没什么喜色,苦涩的一笑:“大事未定…………却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
耿南仲一惊:“还能有什么变故?”
宇文虚中摇头:“最让人害怕的就是,这变故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这幕后主事,引起今夜变乱之人,也该跳出来的。谁知道其人是谁,他还有什么手段?竟然将整个天下都玩弄于股掌当中!道希吾兄,难道你就不害怕么?”
耿南仲给他说得也有点毛骨悚然:“这又该当如何应对?”
宇文虚中摇摇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助太子,牢牢的将这几万禁军掌握在手中…………道希吾兄,这个时侯你我难道还有退步的余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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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东华门,终于缓缓打开。
欢呼声中,大队大队的今夜生乱军汉,举着火把,涌入了皇城之内。远处禁中城墙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
这似乎已然意味着整个大宋的权力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乱当中交接了。
其间不知道牵扯多少人的功名富贵,不知道要引起多少场悲欢离合。更不知道对这个大宋的命运,到底有多大的影响。
一切随着赵佶还没有消息,大队的乱军入城,已然尘埃落定。
今夜生乱之人,主体还是禁军军汉。虽然没什么操练,但是每年一次金明池争标,一次上元节观灯。都门禁军都要拉出来站队伍的。列队行进,多少还有些秩序,看起来不象乌合之众。
而今夜临时推举出来的领队之人,也在竭力约束维持。让这些乱军看起来好歹像一个样子。那些被架出来的军将,就算只是幌子。现在也在竭力表现,拼命出谋划策,帮忙约束队伍。这个时侯有一分表现,就是将来论功一份功绩。
在诸多人的努力下,皇城之内,涌进来万余军汉,更多的还是在东华门外。这万余军汉,歪歪扭扭的布满了东华宫外的广场。无数火把猎猎燃动,将周遭一切照得通明。
呼喊声这个时侯万全停歇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候着太子的最后出现。
只有太子出来了,大家才算是洗脱了乱军名分,一跃而为拥立定策的从龙功臣。这一份功名富贵,才能说有机会到手了!
无数人喘着粗气,在夜风中静静等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东华宫中门大开。无数临时凑起来的仪仗在火炬照耀下涌出。伞盖之下,就看见太子穿着绛纱红袍,带着平天冠,在多少冠带整齐的文臣护持下走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先振臂高呼一声,等候良久的所有人都顿时跟着高呼起来。
这呼喊只有两个字,就是万岁!
这一声呼喊,就代表至少在这几万禁军生乱军汉面前,太子名分已定。只要下面行事一切顺利,赵恒就是大宋新的帝君!而此刻看来,也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在赵恒的面前了!
这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如峰鸣谷应,如霹雳轰响。席卷了整个汴梁,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一刻被惊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立刻就开始筹谋盘算自己的立场问题,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就觉得黯然神伤,原来的富贵权位,已然就要化为新君治下的过眼云烟。
而赵恒展颜微笑,微微抬手示意。一向枯瘦的面颊,这个时侯也显现出几分光彩出来。
他一动作,这万岁呼声,就加倍的高昂起来。整个皇城连同禁中,都在嗡嗡回应。
禁中懿肃贵妃的寝宫之内,懿肃贵妃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紧紧抱着自家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儿。神色复杂的叹息了一声。
失了赵佶的宠爱,她的后宫地位自然不保。这两个最心疼的女儿,又将是什么命运?恐怕也只能草草嫁出去了罢。茂德胆小,柔福娇憨年幼,一向为赵佶和自家照应惯了。一旦失却这羽翼宠爱,她们又如何能承担禁中的风刀霜剑?
天家亲情,是世上最难维系的一种东西啊…………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87章 霹雳(十四)
从皇城方向传出的声声万岁的欢呼,在整个汴梁城四下轰响。
正因为这万岁两字为数万乱军高呼出口,这大宋格局,再回不到昨夜以前了。
赵佶在位,改元宣和以来,一波变故接着一波。今夜突然发生这样的变乱,看似偶然,实则也有其必然。
大宋立国之初,就种下了深刻的制度性缺陷。而这既继承了五代的各种混乱制度,又变本加厉将正常朝局运转所需要集中的权力分割扭曲,而且从一开始就背上了冗兵冗费沉重包袱的大宋统治体系。其实到了皇朝中期就已然难以为继。
大宋发起了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虽然强化了财政体系,动员能力——甚而可称为自秦以后,在1949年天朝建立之前所有政府第一——悲摧的民国其实在这上头都不如一千年前的大宋。但是也在大宋统治格局当中造成了深刻的分割对立。
时值末世,虽然已然继承了新党的理财手段——不继承也没法子,不然那么大的开销从哪里变出来。但是国家财政的动员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宋时财富扩张已然到了顶峰。再摊上赵佶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皇帝。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江南素来号称富庶之地,都激起菜魔方腊之变。赵佶还连着打了几场不合时宜的战事,对西夏仍然在维持战略攻势,对辽国发起了捡便宜的灭国之战,不是说这些国战不能打,可是用兵本就是大事,绝不能轻易孟浪。国力不足,有的时侯就是需要战略收缩。(说到这里,就想起现今的大阿美利加合众国,国力虚耗已重,内囊都有点翻上来了,还看不到明显的战略收缩态势,号称中东撤军,没撤多少。转头又在亚太加强存在煽风点火,与一个新兴大国对耗。将来如何,走着瞧罢。不敢说这个新罗马帝国就要从王座跌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从越南战争之后的十几年的窘迫景况再现却是情理之中的————奥斯卡按)
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大宋国力大伤。至少在财政上,已然面临破产局面。中央政府动员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失却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像无根之木。
更不必说赵佶任用幸进,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余年来的用人成法。再加上将皇权收揽手中,刻意还在挑动党争。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现在都已然基本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谁给皇帝一代接着一代的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让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也不见得始终都是忠心耿耿罢?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这些就不必再多说什么。至少现今当道诸公连同那位圣人,谁也没法甚至没心思去解决。
宣和年间的大宋,虽然还靠着百余年来的惯性蹒跚而行,却早就是一个运转不灵,从统治阶层到民间四下离心,到处漏风走气的存在!
在真实历史上,是女真呼啸南下,几乎是轻轻一撞,甚而未曾经过什么大的会战。就将这个皇朝灭亡。大宋甚而没有拿出点像样的抵抗能力出来。大宋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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