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广场虽大,可这两百甲士距离黑压压的乱军大队不过也就七八十步的距离。就在这不算大的范围之内,这些重甲骑士已然完成了队形变幻,向前奔行了几十步就将速度提起不少。无数军刃在马前伸出,这些完全由钢铁包裹起来的杀戮机器,就要撞入眼前无边无际也似的人潮当中,而这甲士组成的锥形阵之锋芒,就直直指向太子旗号所在之处!
数万禁军军汉,连同多少禁军军将,旧党士大夫,东宫宿卫班直,还有赵桓本人。就呆呆的看着随萧言一声号令,这两百甲士就顺畅的运转起来,未曾稍有停顿预备,就这般杀气腾腾的冲撞而来。
在数万人布满的皇城外广场中,这两百甲士组成的队伍只是占据了不大的一块。比起数万乱军组成的乱哄哄的队伍,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上。但是随之而来的凶厉气势,数万人当之,就只觉得,在下一刻,他们就要没顶!
宇文虚中离萧言队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这些具装甲骑也未曾理他,铁甲洪流只是在他身边滚滚而过。宇文虚中也没半点反应,只是认真的看着立马在后,漠然看着眼前所发生一切的萧言。
自己所熟悉的大宋,在今夜之后,就不再存在了么?
就是这萧言,将独掌天下权柄。哪怕天家,也是在他指掌当中?
虽然大宋还有庞大的禁军团体,还有庞大的士大夫官僚体系。还有外镇如西军等强大的实力派。萧言今后的道路,远不是一帆风顺。可不知道为什么,宇文虚中就觉得,这些看似庞然大物的存在,在这个早生华发,面目英挺,腰背笔直如剑的年轻权臣面前,最后的命运,也不会比今夜的赵桓赵佶好到哪里去…………
煌煌大宋,究竟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已然渐渐变得虚有其表,其实不堪一击了?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而在南归的萧言,又是如何发现大宋真实面目的?
自己有匡扶天下之志,有深厚的学识,有聪明机变之才。难道今夜之后,就再无用武之地了么?男儿大丈夫,既然若此,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在铁蹄轰鸣,在这场大宋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惊变之夜当中。一向积极奋发,敢于任事的宇文学士,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在宇文虚中出神之际,陈五婆等气喘吁吁的赶到。入眼之处,就是这般惊人场面,人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看着火光当中,甲士奔腾的队伍之后,傲然勒马独立的萧言背影。
此时此刻,再无人说得出一句话来。而陈五婆他们也终于明白,他们选择追随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张显吸口气,拔出腰间佩剑。对陈五婆说了一句:“俺去了,陈五,你踏实跟随显谟,必不屈了你。”
陈五婆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句:“俺也去!”
张显一笑:“如此对手,俺们这些显谟身边貂帽亲卫足矣。陈五,你还要好好历练………莫畏死,因为显谟总在俺们身前!”
就在两人对谈这几句话之际。数万乱军,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惊惶到了极处的呼喊声!这喊声之大,眼前巍峨的皇城城墙似乎都动摇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崩塌!
在貂帽都具装甲骑还未曾踏入阵中的时侯,数万人就已经骚动开来,前面的人弃下器械。转头就望后跑。后面的人也不遑多让,也是拼命朝后面的人群里面钻。心思快的,却是拼尽全力就朝两边散开。每人口中呼喊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只是从胸腔当中挤出,恐惧到了万分的吼叫!
张显再不停留,猛的一踢马腹,已经飞也似的卷上去。经过萧言之际就大呼道:“显谟,俺去了!”
萧言并未转头,仍然只是立马挺腰,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只有寥寥几名甲士,在他身后七八步,看着赵楷与梁师成两人。
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竟无一人。
而在今夜,整个汴梁,又有谁够格与他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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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万乱军,已经在惊呼乱叫声中彻底崩溃了。
具装甲骑并不算是冷兵器时代无敌的存在,使用也有诸多限制。甚或可以说是性价比颇为不合算的一个兵种。
可是今夜在汴梁城中,却有最大的威慑力。
这等铁罐头也似的存在,枪扎不进,刀砍不透。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就是结成阵列,以强弓硬弩射之。杂以敢战勇士,挺长刀大斧,突前砍斫马足,将他们从马上掀下来。
可是这就需要精利的器械,需要在军阵当中面对具装甲骑惊人气势站得住脚的精兵。还需要敢于突前冒死博之的长兵死士。
(使用重骑兵的时侯,当然也有应对这些坚强阵列的方法。比如尽可能的集中兵力,将甲骑拴连。还要以其他兵种配合,远程兵压制对方火力,步卒轻骑在两翼牵制等等。哪怕冷兵器时代,一场会战也是体系对抗。对抗重骑从来都是要付出惨重的损失,需要真正号令森严,军伍整肃,装备精良的强兵。但重骑根本缺陷就在于花费太大,一场胜利的战事下来也是损耗惨重,使用起来也不灵活,从来都只能集中使用,对于地形的要求也相当高。使之在战事规模一向巨大的东亚,很难成为主流兵种——奥斯卡按)
今夜这数万乱军,又占着哪一条了?无号令,无约束,无披甲,无军中器械,更无胆色勇气。对着这气势惊人的具装甲骑,丝毫没有抗手的能力。在这两百具装甲骑一旦冲起来,反应过来,也只有呼号溃散一途!
几万人的崩溃,这场面之惊心动魄处,远过今夜的任何时侯。
惨呼之声,响彻云霄。无数人卷成一团,四下冲撞,互相践踏。这个时侯身在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即将变成修罗场的所在。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拥立定策,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求在这些人马俱都披甲的凶神面前,将自家性命挣扎出来!
呼号之声,比今夜任何时侯都高了十倍。更平添了凄惶惊惧到了万分的意味。从每个身在其中的乱军胸腔里挤出,回荡翻卷,笼罩汴梁。这座此时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再没有往日繁华富丽雍容的气度,只是在这惊呼惨叫之声中颤抖!
无数火把都被丢弃。为人踩过,火星蓬然四溅。有人头发衣衫都着火了,却也顾不得,只是想着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践踏于地,无数双脚顿时就踩了上去。
有些实在逃不及的人,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管下一刻马蹄是不是就踏了上来。昏头昏脑的跪倒在地,大哭乞命,磕头如捣蒜一般。
这就是都门禁军,是开国时侯赵匡胤承自后周的百战精兵,是用来震慑讨伐天下不臣的全部依托。百数十年来,就为大宋自家摧残成这般模样。坐拥天下竭力供养,却不能面对胡骑发一矢。当国难之际,这号称几十万的禁军,女真未至就溃于黄河边。第一次女真围城不敢上城墙抵抗,去援太原又不经一战便是惊溃,让小种率领的西军菁华全军覆没,坑友军坑得毫不犹豫。女真第二次围城的时侯,仍然无一人敢战,逼得大宋绝望当中只能依靠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女真破汴梁,唯乞命跪受刃而已。为胡虏所虐杀,都不敢做丝毫反抗。
都是汉家男儿,最后却是这般庸懦。不仅不能扬汉家之威于绝域穷塞,就连汉家女儿也不能保护,谁之过?谁之过?大宋天下既为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数十万禁军既由这些将门世代统帅。则何辞其咎!
鬓边于今夜如霜的萧言,终于再无半点情绪波荡。只是淡然的看着今夜这场自己一手掀起的乱事,以这般结局收尾。
无论如何,我心如一。
你们不成,那就我来。
跨越千年,正是为此。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94章 傀儡
“…………宣和六年丙子夜,禁军生乱。于东华门拥储君,山呼万岁。储君不得已,强以行。然则萧郡王提军至,甲骑数百,奋而蹈阵。数万禁军不能抗,遂大崩。
…………是夜矣,勋戚将门没于乱中不知几许,萧郡王之威,传于天下。
…………宣和初年,予尝夜观天象。见紫微暗弱,东面而应岁,孛星出,授北人以柄。然则有角星如斗,其芒锐盛,应于尾箕两宿间。然则果有萧郡王自幽州出,定难扶危。天道渺渺,予只恭默而已。天人感应若此,非气运也夫?”
————《皇宋宣和年间述异》
两百甲士如一把锋锐凌人的尖刀,直直杀入大队人群当中。
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撞飞,又有多少人被踏于马蹄之下。甚或没有人能稍稍结阵阻挡这些甲骑一下。只是拼命的向着四下逃散。只要离这些凶神远一些。
更不必说,还有藏伏其间的貂帽都亲卫在四下扬声大呼:“事败矣!事败矣!俺们军汉,脱身也罢。圣人只罪倡乱军将!”
这样的喊声在四下响起,更没有半个军汉会在此刻为太子,为诸军将效死。兔子是大家的孙子,只恨爹娘少给自家两条腿。
貂帽都甲骑锋尖之前,只是短短一瞬,就再无半点人站立阻挡。就算没有逃开,也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将太子旗号,连同那些簇拥着太子的文臣军将,全部暴露无遗。
这个时侯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此刻就算是投降,也不见得性命能够保住。这可是大逆之罪!是最为成王败寇的一件事,成则富贵薰灼,可传诸子孙数代。一旦事败,却是将整个家门都要押上去!
文臣辈还好些,大宋不杀士大夫的惯性仍然强大。对自家性命倒没什么特别担忧的。此刻面若死灰,无非就是这辈子再别指望什么功名富贵了,一家老小,都要发于边远烟瘴之地,遇赦不赦,祸及子孙。
而武臣辈却红了眼睛。
大宋对掌有军权之人的提防戒备,从开国以来这根弦就一直绷着。更别提他们这些掌军权的人今夜做出了这等事情来!就算事后求告曰他们也是被裹挟出来的,又有谁信?
大宋砍武臣的脑袋,可是从来未曾手软过!
今夜已经不能善了,为身家性命计。也只有拼到底了。赶紧奉太子逃离这个死地,脱出汴梁城去。都门禁军,并不全在汴梁城中。在外驻军也有相当大的数目。只不过军将十有八九都在这都门当中纳福罢了。要是能集中些军马,打着储君旗号,以奸臣挟赵佶而行乱事的名义号召天下,则还有得周旋!
今夜毕竟不见圣人,说不得真是嘉王辈与那南来子在行篡逆之举。只要脱了今夜死局。大家在大宋根基深厚,岂是这南来子与一个只是凭着赵佶宠爱才有一时风光的嘉王可比?
只要能逃出汴梁!
在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关系着家族存续的时侯。就颇有些禁军军将显出了少见的行动力。有人就抢过去要去牵赵桓座骑的缰绳,大声疾呼:“殿下速与臣等暂避!城外尚有勤王之师!”
“殿下速走!嘉王与南来子作乱!已凌迫圣人矣,殿下善保此身,再扑杀诸獠!”
有的军将,却是连这个也顾不得了。不吭声的掉头便要逃。马也不骑,下马就欲混入乱军当中。惹不起俺们还躲不起?嘉王即位,收拾这乱作一团的局面还要些时日。趁乱带着亲族细软逃出去也罢,据说江南甚好,今后长此隐姓埋名,做一个富家翁也就了此残生。谁还为赵家效力,谁就是小婢养的!
赵桓身边文臣,这个时侯也有不少反应过来。表现各异。有的顿时就开始哭喊起来,也有的就拨马而走,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有不少与那些行事果决的禁军军将一般心思,就要奉赵桓出逃汴梁。赵桓身边张盖仪仗的内使宿卫班直这个时侯也有不少开始逃跑,本来就不多的仪仗给丢了一地,代表大宋太子尊贵无比身份的的那些仪仗张盖,为马蹄人足踏过,碾为尘泥。
耿南仲呆呆立马,半点动静都没有。茫然四顾左右,仿佛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自己今夜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为何此刻还不醒来。
他不言不动不走,换往日少不得有人来殷勤动问,将他照应得周全。他还爱理不理的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殷勤。此时此刻,却谁还顾得上理他?
赵桓此时也彻底慌了手脚,他本来就不是有决断的人。性子也是柔弱庸懦一流。唯一所长,就是恭谨木讷,不象自家老爹那么喜事,并没有多少穷奢极欲的爱好。
今夜如此场面,赵桓养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尝见过这般惊天动地的景象?看到数万人在面前大呼崩溃,看到铁甲骑士蹄声隆隆的越逼越近。看到不知道多少人惨叫着被马蹄践踏。只觉得胯下一热,已然尿了出来。在马背上也再坐不住,软软的就欲滑下来。
几名禁军军将,连同不死心的文臣来抢他的马缰,他也就茫然的任由他们动作。已然没有半分的主见的。
几名军将硬将他的座骑扯掉过头来,赵桓抱着马脖子,突然就哭了出来。涕泪横流,,喃喃自语:“耿师傅误孤,耿师傅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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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貂帽都甲骑,已然迫近至离赵桓不过几十步距离。本来甲骑还算是压着步子。今夜具装甲骑出马,纯以气势迫人。压迫乱军以自溃,前阵一溃,则自然带动后阵。几万人也站不住脚。不经大的杀戮,就能直进至东宫旗号前。
而让貂帽都亲卫都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一动。这几万乱纷纷的军汉,不分前阵后阵,同时大崩!
这种数万人一齐崩溃大乱的场面,他们久经战阵,都未曾见过。
都门几十万禁军若此,每年还是数千万贯的资财以瞻养。这大宋,真的是出什么问题了!
火光之下,貂帽都甲骑就见太子那里已然有了动作,不少军将就欲奉太子掉头逃走。这个时侯就再顾不得什么冲阵节奏阵型了,每个人都开始用力的踢着马腹,在最短时间内将马速提起来。当先之人对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军汉大声厉吼:“入娘的都让开!踏死莫怨!”
跪倒军汉顿时竭尽所能的以最快速度,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逃走。饶是如此,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突然加速的洪流撞倒淹没。这个时侯,谁又顾得上他们了?
当下一名甲士,猛然丢下手中马槊,抽出弓袋中硬弓,飞也似的搭箭上弦,撒手一箭。就见一名禁军军将顿时胸口中箭,哼也不哼的就从马上倒下。
一人动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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