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郭药师语调坚决,甄五臣只是摇头不说话了。郭药师他追随已久,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没了常胜军,没了这厮杀半生拼出来的地位,就算他活着出去,这人生还有什么味道?乱世枭雄,要不成王,要不败寇,摊上哪种,爽直认了也罢。在郭药师心目当中,权势地位是远远重于生命的东西!
两人正相对无言之际,城外突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之声。两人都是神色一变,此时作战,能不夜战就不夜战,更不用说攻城了。辽军却在此时吹响号角,难道是要趁夜攻城?
号角声未息,就听见数百面皮鼓,同时敲响,城外大军调动之声也同时响起,鼓声如雷,席卷而来,仿佛就要在这暗夜当中,将易州城墙,彻底的摧平!郭药师跳起,忍住胸口伤处剧痛,只是按着城垛死死地看着对面,就看见辽军大营当中,灯火斗乱,一队队辽军举着火把,离营而出,向东而去,看这火把规模,辽军至少将他们主力抽调了一半出去!
难道援军真的从东而来了?那里是涿州方向,阿蓉真的带着宋军抢了涿州,现在来易州救她爹爹?
郭药师脸上狂喜的神色还未曾显现,城外一处土堆上,无数火把同时燃起,就看见萧干四军大王的旗号,仍然在原地不动,只是飘拂。上面契丹奚人将佐,只是簇拥着一个高瘦身影,凛然远远看着易州城中。
数十上百面皮鼓只是在他身后震天也似的擂动。
萧干没有走,还在向他示威,标明他郭药师,最多只能看到明天太阳升起了!郭药师回头朝着脸色苍白的甄五臣一笑:“纵横半生,如此下场,倒也痛快,好歹某和五臣你,不是死在榻上!”
“不会有什么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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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猛地在睡梦中惊醒。
今夜被郭蓉这少女挑逗一下,回到自己帐篷里头,辗转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却被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的鼓声和号角声,从梦中惊醒。
萧言是和衣而卧,他定了定神,揉揉眼睛,钻出了自己帐幕。
篝火仍然在漫山遍野的燃动,值守哨兵,正站在高处警戒着四下山川大地,被火光在天幕下映隐出了黑黑的影子。
四下一切,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篝火“噼噼啪啪”轻轻爆裂的声音。
难道自己听错了耳朵?在他旁边,马扩的帐篷当中,马扩也钻了出来,看到萧言站在那里,只是点了点头,就朝西而望。
“怎么?”萧言低声问了一句。“杀气,俺嗅得出来…………也感觉得到…………数千铁甲,应该正朝俺们这里而来吧…………不会错,不会错!就连萧兄你,不也感觉到了么?”
马扩转头朝着萧言一笑:“萧干不肯退,要和俺们决战……不会有什么奇迹了!这易州,俺们救不下来…………萧兄,要下令准备退兵么?”
马扩一向沉稳,这个时候却说的全是感觉。萧干不肯退,还再度派遣重兵而来和自己寻求决战…………全他妈的是感觉!
可萧言,却相信这是真的。经历戎行,经过几场血战之后,对战场,自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不可言传,却是老行伍都拥有的东西。马扩毫无疑问是老行伍,他已经感觉到了,偏偏自己也他妈的感觉到了!
以三百兵再度和萧干主力决战,那真是不折不扣地找死了。涞水河那场胜利,决不可能复制。难道,难道…………真的要做退兵准备?
老子都已经冲到这里了!
其他帐幕当中,李存忠和一些兵将,也次第钻了出来,皱着眉毛向西而望,接着就将目光投向了萧言和马扩。
在远处,郭蓉的身影,也钻出了帐篷,向西而望,接着就将乞求的目光向萧言投过来。
星月光芒之下,这个少女白衣如雪,高挑的身子只是微微颤抖。
不会有什么奇迹了…………不会有什么奇迹了?
那老子拼死拼活,又为的是什么!
萧言猛地转身,掉头就回自己帐篷:“老子的判断,不会错!萧干只是还没下定决心撤退罢了!我们一退,就是前功尽弃,要走你们走,老子要在这里,亲眼看到萧干大军,扑到我的鼻子面前,我才承认,老子就是斗不过这贼老天!”
第一卷 燕云乱 第073章 奇迹(十一)
号角声音,同样在易州东面的黑暗当中响起。
正在保持对宋军营地监视的远拦子,一个个从在地上蹲坐的姿势变成了直起了腰。宋军离易州不过三十余里的山岭之间,点燃起漫山遍野的篝火,虽然按照他们丰富的战阵经验,不是看不出这篝火里头有疑兵的意思,真实人马最多不过千人上下。
可是大军行动,又是在一片大平原当中行军,作为开路前锋,这样的兵力足可以了。张开声势,为后续大军先扎下营盘,扩大警戒范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易州不下,辽军的地位其实相当脆弱,特别是在全军久战思归的情况下。宋军在涞水击败辽军一部,又毫不停顿地而来,已经让这些远拦子不敢上前挑战宋军的前锋部队,只是保持监视。在他们想来,对手既然张开疑兵之势,就代表还相当畏惧萧干现在手中统领的辽人契丹军主力的,不等到主力云集,也不敢继续西进,挑战萧干。
萧大王也许就能利用这点时间将易州打下来,然后再筹战守之策?
上半夜中,易州方向一阵阵的号角声传来,让远拦子都已经震动。军中鼓号,他们当然分辨得清楚,萧大王在易州顿那么久,师老兵疲之际,仍然意气不减,一边死死咬住易州不放,一边还分兵出来,要和西进宋军决战!
既然萧大王决心要战,当兵的反而心思定了。吃的就是这碗饭,那就做作战准备就是。大军决不可能在这只有一条蜿蜒道路的崇山峻岭当中展开会战。料想自家大军会在易州左近平原的东缘展开阵列,等待宋军出来。远拦子的任务无非就是保持接触,密切哨探,控制战场,防止宋军这里张开疑兵,另有大队从其他地方潜越过去,打准备正面迎敌的自家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远拦子数百,顿时有更多的人马分了出去,向两翼展开,在夜色中翻山越岭,张开的警戒幕越大越好。留在当面监视宋军这支前锋力量的不过只有数十骑。
在他们想来,这支宋军前锋,既然已经张开了疑兵,算是任务已经完成,在大队没有跟来之际,总不会继续前进,直面萧大王麾下主力罢?
留在当面的人马,算是任务比较轻松了,到了下半夜,大家都已经纷纷下马,找了一个避风处半蹲半跪地靠着休息,偶尔瞄一眼对面漫山遍野的壮观篝火,静静地等待天明。
谁也没想到,宋军营地当中,低沉的号角,在天色最黑暗的时候响起,呜呜的一声接着一声,然后就看见举着火把的蜿蜒火龙,在道路上面慢慢集结在一起,汇聚成一道向前的洪流。
留下的远拦子人人都是惊动,他们站在宋辽两军之中,站在高处,同样可以看见易州城下,大队大队的火龙同样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宋军前锋,难道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朝前,以这支劣势兵力,直冲辽军在易州城下的主力,还要主动求战不成?如果这样,那么这支军马,还是疑兵么?难道还有更多的宋人大军,潜藏在黑暗当中,潜藏在连他们远拦子都没注意到的地方,等着次第加入战场,直到将辽人这支最后的主力,消灭在这萧萧易水旁?
不知道有几个远拦子哨探小队的领队军官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并翻身上马,发出了急促的呼声:“迅速回报大王!宋人看来是准备用这支人马,死死缠住俺们主力,等待大队宋军加入,和俺们决战于易州!回报大王,俺们向前路哨探去,但有军情,当源源回报…………请大王慎思,是不是要在易州,和宋军现做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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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就骑在马上,和身边白梃兵一样,同样披着双层重甲。现代人营养充足,骨骼发育良好,虽然不习惯披着如此重甲,但是倒也承受得住。只不过骑在马上,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罢了。
自己无法后退,既然已经来到此处,身后涞水之阳,有丘虎臣等忠魂暂厝于此。他们追随着自己,为自己这个至为冒险疯狂的追寻奇迹之路死战,而自己又怎么能退回去?
如果说一开始,发现辽军主力不退,自己只有摸摸鼻子逃跑的话,现在却已经再无退路。除了这些追随自己战死的忠魂之外,更有一种感觉,同样让自己无法后退。
男儿当世,纵横疆场,立不世功名,将天地翻转,将所有一切,掌握在手中。这种纵横驰骋的英雄事业,一旦身在其中,稍有意气,无不沉醉!
自己以前很不了解,历史上如许枭雄,明明后退一步,就可以当一个富家翁,在家里安闲燕居,小妾爱玩儿几个就玩儿几个,为什么还要奋力向前,向命运,向老天爷挑战?只因为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真正最为沉醉的东西!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没有错!萧干心思,决不可能在易州。只不过大军统帅,最忌讳的就是轻进轻退,要是简单就被自己乱了心智,仓促解围易州,那么他萧干,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所有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对萧干压力施加得还不够大,这疑兵,就疑到底也罢!让萧干再也摸不清自己实际拥有的实力,让他自己再去考虑,他有没有时间,有没有这个精力,和老子在易州死缠烂打下去!
不会再有奇迹了,那老子穿越至此,还顽强地活着,算不算已经是最大的奇迹?
萧言披着重甲,只是沉默地坐在马上,催策而前。身前身后,全是身披重甲的白梃兵,这些朴实敢战的西军菁华,只是义无反顾地追随萧言到底,履行了他们在涞水东岸的誓言。这支人马,身上披甲,被火光映得只是一片血光在流动。山上山下,正不知道有多少远拦子的眼睛,在敬畏地注视着这支重甲骑兵部队。
马扩就在萧言身边,郭蓉也披上了盔甲,只是跟随在萧言身边。在萧言做出这个决定,带领全军——也不过不足三百骑,直逼易州左近,迎上萧干分兵逼来的辽军大队。只留下李存忠带着胜捷军残部,维持住他们在后面布下的阵势,马扩就再无多话,只是跟上,白梃兵,也暂时归马扩调遣。
谁都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是看到萧言同样在队列当中,大家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疑问的声音,萧言同样是在拿自己的命拼!
家国,对于西军来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们世代祖居陕西,西夏人打进来,踏足他们的家乡,也就是大宋,家国,本来就是不可分的东西。
燕地,虽然对于他们这些陕西诸路土著是过于遥远了一些的地方。来到这里,还有诸多的怨言,白沟河一败,更是士气不振。可是看到总有人还是为了收复这片大宋的国土不惜此身,只是努力向前,他们自然也能理解,这里,同样就是大宋,同样也是为了燕地后面,大宋百姓的家乡!
追随上官若此,身前身后,俱是袍泽,转战土地,都是家国,还有什么好说的?有死而已矣。
铁流沉默而前,直迎向萧萧易水,直迎向辽人大队。山外鼓角之声,已经可以略略听见,正不知道有多少辽军洪流,正在呼啸着迎向自己这支小小队伍。
马扩突然低声笑道:“萧兄,易水之侧,正有荆轲高贤,但只西去,再不回顾。俺们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在史上,留下比肩先贤的名声?”
萧言转过头来,铁盔在他头上压得低低的,眼神竟然有些凶狠:“老子可没想到死!马兄,我就不信,萧干肯在这破地方跟老子纠缠到底,吓不走他,就赶走他!这场大功,老子要定了。涿州易州拿下,燕云之地,老子也收复定了!”
马扩一征,随即失笑:“俺就怕萧兄只是有必死之心,而无必成之念!既然萧兄现在还能不忘记大局,只是在千方百计求胜,俺们陪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辽军夜间分兵,看似坚决,其实正暴露了萧干这厮的仓惶,他既然认定俺们是疑兵,为什么就不等到天明?非要夜间调动,搞得惊天动地,无非就是稳住军心罢了…………俺们就冲杀他一场,看着萧干仓惶北顾而去!”
他伸手从身边骑士手中接过一柄马槊,槊头长大,两面开封,交到萧言手中:“要跟着冲阵,短兵刃不成,就用这把丘虎臣留下的长槊吧…………老丘总会帮你一把的,俺想着,老丘说不定也就在俺们队列当中!”
队伍后头,突然响起了李存忠的声音:“老丘当然在里头,俺总觉得,在身边的就是这个老伙计,带着几十号弟兄,要跟着俺们一起上前!”
萧言和马扩都回头,就看见李存忠单骑从后面赶上,同样披挂整齐,后面白梃兵分开一条道路,让他们老上司进来。李存忠一路过来,一路就是亲热地拍拍自己麾下儿郎的头盔,显得气定神闲,心安理得。
马扩骂道:“李都头,你怎么也上来了,后头没人统带怎么成?”
李存忠行礼笑道:“无非就是点火摇旗,俺姥姥都能干得了的活计。让俺留在那里,两位宣赞真是屈了材料!白沟河北,俺也冲杀地过。辽人除了骑兵,还有结阵步卒,易州这阵仗,有什么了不得的!老丘盯着,俺能在后面闲着?俺也想明白了,萧干那厮实力远远厚过咱们,带兵的这个时候,以静制动最好,他暗夜分兵,反而心虚,不如杀他娘的一阵,让萧干这厮下定决心掉头跑路!这大功,两位宣赞闪下俺,俺可不干!”
萧言在铁盔底下,只是无声地一笑。将士同欲者胜,大家都看出了萧干坚决的举动背后的犹疑,可是以区区两百余骑,冲击辽人大军,还是九死一生。马扩和李存忠说这些话,无非是告诉萧言,他的什么决断,他们都是义无反顾罢了。可是大家都愿意博这一博,谁说这场胜利,就不会落入自己掌中?
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是因为追寻它的人,付出了最大的决心,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李存忠嬉皮笑脸地赶上来,看着萧言拿着马槊的姿势不伦不类,探过身子帮萧言调整:“宣赞只怕不会舞槊,夹在胳膊下也罢,平端向前,碰着天王老子也不能撒手!俺们在宣赞前头,到宣赞不得不厮杀的时候,宣赞就可以掉头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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