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只是跟在萧言身后,看着萧言得意劲头差不多要从浑身十万八千个汗毛孔里头朝外冒,只是在马背上头摇摇头。
跟着萧言回返的,有马扩,有岳飞,还有萧言身边亲卫统领张显。本来想带韩世忠一起回雄州夸功的,可是韩世忠只是摇头。
“西军俺熟,瓶子罐子,只要有个耳朵,都知道俺泼韩五的名声,不比岳家兄弟几人,还得和他们混个脸熟。将来北上,少不了要和西军诸路并肩作战。俺韩五交情名声够了,要联络西军,说一声多半不会撞回来,岳家兄弟他们也是要领兵的,这个时候不拉拉交情,什么时候再拉?涿州也要有人看着,新来那么多人物,俺老韩降得住他们。且在这里踏实为宣赞练兵,八百轻骑要是能练出来,得派上多大用场!俺等着宣赞回来带俺们去燕京!”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哑巴。不知道小哑巴受了什么惊吓,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被丢在涿州。萧言劝了两句,看劝不下来,干脆就让小哑巴换了一身小号的战袄,头盔压得低低的,只是混在队伍当中,跟着他回返雄州。
马扩瞧见萧言这一副轻松做派,带着小哑巴如同郊游一般回返雄州,少了北渡白沟河那是那种凛凛惕惕的模样,也只是没有说话。
他跟在萧言后头,岳飞正在他旁边,这个少年将军顶盔贯甲,穿戴得一丝不苟。马扩下意识地转头看看他,岳飞的眼神也正好投过来,两人眼神一碰,里头意思都差不多。岳飞眼神一动,带点恳求意味地看看马扩,马扩却只是微微摇头。
正好此时,萧言转头回来,看着混杂在人堆里头的小哑巴。小哑巴的头盔几乎压在了一双弯弯的眉毛上头,一张小脸,几乎都被藏得看不见了。萧言朝她咧嘴一笑,神态当中志满意得之态,再也掩藏不住。
岳飞皱皱眉毛,就要策马上前,却被马扩一把扯住了他的缰绳,自己催马上前和萧言并行。
萧言一怔:“马兄,如何?”
马扩勉强笑笑:“萧兄,你看此次军议,俺们这支神武常胜军,该承担什么样的任务?”
萧言呵呵一笑,将来行止,自己都考虑得差不多了。
历史已经改变!宋军北伐大军已经提前两月北上,女真人打死也来不及过来了,自己终于为这场战事争取了两月的宝贵时间!想着以一人之力撬动了这如此沉重的历史车轮,能不得意洋洋真是几希啊…………
下面再如涿易大战时那样拼命,打死也不干了啊,是人都总得喘口气。现在自己是官位也有了,实力也有了,就该考虑怎么在这场战事当中捞到最大的好处了。
宋军全师而进,只要能持重,再没有不能打胜的。自己的神武常胜军是轻骑为主,等若是另一支胜捷军,天然地占了机动灵活的便宜。自己的盘算就是尽量将常胜军张开,哨探拣选出最适宜进军的道路,在辽人总崩溃的时候,轻兵独进,直抵燕京!到时候只要能第一个抢进燕京城,这场复燕头功,就跑都跑不了了!
至于主力会战,还是留给其他人吧。老子已经出力过了,现在轮也该轮到老子享享清福。要不是老子,你们这些家伙还想能这么早就度过白沟河,童贯能咸鱼翻身?
倒不是说萧言前世的小白领好逸恶劳心态再度爆发,而是时局变幻地如此让人目不暇接。从一个凄惶飘零的穿越客一跃成为大宋瞩目的政治新星,成为改变时局的决定性人物,一下跃居如此高位,在这个时代初步也算是安身立命,再不是一咬牙提着两颗卵蛋就上去拼命,除死无大事的家伙,为自己将来多考虑一些也是正常。
再说了,萧言自觉已经问心无愧,这场伐燕战事,总不能老子从头到尾包打到底吧!
对马扩问话,萧言也只是笑笑:“还能怎么样?为大军前锋,哨探道路,瞻望辽人军势,张开疑兵,以分辽人军势,便于主力会战,无非就是这些活计。要紧的是,辽人大败之后,咱们怎么第一个抢进燕京城!”
马扩定定地看着做志满意得状的萧言,缓缓摇头:“萧兄,辽人当真如此不堪一击?”
萧言冷笑:“不是辽人如此不堪一击,而是现在辽人统军大将萧干并无决死一战之心!他为的就是自己实力地位,一旦拒战不利,他第一时间就会跑去做他的奚帝!和燕京同殉,打死他也干不出来,在得知耶律大石失势,萧干掌握大权之际,我就知道此战必胜!我们要关心的,只是在萧干掉头就跑的时候,抓住时机第一个进燕京城!这功劳,谁也别想从老子手里头抢过去!”
为了能顺利克复燕京,为了让四年后悲剧不上演,老子都含羞忍辱地当童贯这个死太监的走狗了。这名声,好说不好听,当真是小白领的耻辱和哀羞啊…………总算顺利地推动北伐继续,这场大功,再让给别人,贼老天都不答应!
至于萧干,老子在易州已经击败他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
看着萧言闪闪发亮的眼神,马扩只是在心里头叹气。这位萧兄,胆气见识都是一等一的,自己也衷心佩服,可是自己总算是比他在大宋官场里头多沉浮几年,知道他现在正是出头鸟的地位,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他…………可是萧言,现在偏偏是一副自信过头的模样,这也难怪,取得如此奇功,几乎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空出来,让人怎么能不对自己充满信心?
更重要的,一场战事,不能只靠自信心打胜!需要的是反复盘算,忍辱负重,如履薄冰,最后再果断决断!还要麾下效死,同僚齐心。萧言风头如此之劲,难道就没有刚极易折之忧?
到了最后,马扩也只是低低说了一句:“要是女真也提前南下…………”
“绝无可能!”萧言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现在完颜阿骨打还在,出乎大多数读史人的意料,这位女真不世出的大英雄,不折不扣是个对宋亲善派。也许是对辽大胜,已经消磨了他心中饕餮的欲望,垂老身躯,也不再有太多的雄心壮志。
历史上头,也只是童贯太过无能,几乎转了一年还没拿下燕京城,最后在完颜阿骨打死后求到完颜吴乞买头上,借兵收复燕京,女真这才大举南下。现在女真大军,完颜阿骨打所部远在上京,完颜宗翰所部虽然离燕云之地最近,可是他承担的责任也最重,西面有耶律延禧的余部,东面有辽东大辽残部牵制,所部不过六千女真精锐,拿什么来南下袭取燕京?
自己的敌手,只有萧干一个人,而自己,绝对能击败萧干!
听到萧言这句话,马扩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默然垂首。萧言却觉得胸口热火,烧得自己几乎难以遏制,他猛地给胯下坐骑加了一鞭子,飞也似地疾驰出去。在他身边恭谨侍卫的张显,顿时飞奔跟上,数十甲士都泼喇喇地放开马蹄,人马矫捷之处,只是让所有人都侧目而观!
萧言转身马鞭北指,看着马扩:“马兄啊马兄,就看着我建此功业吧。我们快到雄州,然后誓师北上。跟着我,我拿下燕京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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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赶到雄州的,还有一个赵良嗣。
这位童贯第一亲信的降人宣赞,在涿州的地位本来就有些不尴不尬,萧言对他也是不冷不热。他本来满心思地想对萧言恩威并施,借着童贯的虎皮压服这家伙。
可是随着萧言立下如此奇功,这场打算,就只能付诸流水,谁现在还能动得了这萧言?
赵良嗣和萧言应酬了几次,只是将满心的醋火压在了深处。萧言这些荣光,本来都应该是他的!只是在面上,他还是言笑自若。
萧言窜起太快,在这场北伐战事的权力内斗当中卷入太深,只要机会一到,他还是能将萧言扳倒!现在所做的,无非就是等待而已…………
雄州誓师,正是暗中风云变幻之时,他赵良嗣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
此时雄州,原来王禀驻节之处,已经让给了兴冲冲而来的童贯。雄州内外,密布的都是宣抚使署的亲卫。各处馆驿都腾了出来,迎接纷纷而来的西军诸位统帅。
雄州内外,几乎成了一个兵城,四处人马,都在朝这里汇聚。运送粮饷军资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队大队的蚂蚁搬家一般朝这里汇聚,将大宋在河北诸路储备的军资,甚至远从汴梁发来的补给转运此处。整日里每天过往的都是大队大队的人马车队,将雄州周围麦田都踏得光溜溜的。
童贯入镇雄州,已经几次阅军。这位统军垂二十年的老太监似乎也恢复当初拓边千里的威风豪情,按剑策马阅军,腰背挺得笔直,上马下马,来去如飞,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找到了作为大军统帅的威风!
这些日子,童贯心情极好,和汴梁书信往来也勤。宣抚使署,整日里都能听到他高亢的笑声。底下人也舒眉展眼了,多谢那个姓萧的小白脸,在河间府动辄得咎的日子,总算过去啦!
可是今日,童贯又沉下了脸色,到他书房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要恨恨地看一眼坐在童贯下首的那个矮胖子赵良嗣。
难得宣帅心情好,汴梁的麻烦又解决了,现在还找什么由头来让宣帅不自在!
童贯容色如铁,只是把玩着一个汉玉握件,只是看也不看坐在下首的赵良嗣一眼。而赵良嗣也只是神色自若,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童贯才猛地一拍几案,站起大声怒道:“深之,你却如此荒唐!汴梁大事,不过只是平复下来。北伐战事,只要稍有反复,那些人还会动某的手!这个时候,要某提防萧宣赞,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某不但不掣肘于他,而且还要给他全力的支持!要什么某给什么!你这些话,某不想再多听一句,你且下去安歇,你辛苦得很了,这幕中军机,也暂不要你参赞,等身体养好了再来当值!”
赵良嗣不动声色地起身弯腰叉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书房。童贯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又大声道:“回来!”
赵良嗣恭谨转身,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童贯负手走了几步,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低声道:“你说萧宣赞,异日会有大患,到底是为什么?”
赵良嗣淡淡一笑,也低声回答:“属下和萧宣赞本没有什么,属下也只懂得尽心竭力,为宣帅盘算。为何萧宣赞异日有可能是宣帅心腹大患,属下本已原原本本告知宣帅,此时不嫌冒渎,属下愿再陈于宣帅座前…………”
“…………萧宣赞此次将功绩归于宣帅,平复了汴梁风波,萧宣赞地位也扶摇直上,已为官家深纳,天下瞩目。而将来复燕,更是奇功!以萧宣赞大才,八成这功绩还是会落在他手中。谁敢不让官家钦点的前路诸军都统制先抵燕京?此等奇功立后,萧宣赞要更进一步,是宣帅能够给他,还是那位老公相能够给他?
…………要知道,萧宣赞可是文官。王相公曾进言将萧宣赞改为武职,而官家仍然钦点他为文官!节制前路诸军,也是以文官的身份!在大宋文官当中,宣帅可如老公相否?立下复燕奇功,地位已经稳固不摇的萧宣赞,又可能仍如以前,对宣帅忠心耿耿否?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过,诚哉斯言!此时若不稍稍分萧宣赞权势功绩,将来如何让萧宣赞继续在宣帅麾下效力?复燕功绩,更过于克复涿易二州,将来这场大功,还不知道归于谁人,就在萧宣赞一封表章当中而已矣!
…………老公相和西军一方,仍然未曾忘情于萧宣赞,不然百余白梃兵,怎么仍然交给萧宣赞使用?这就是为异日变化,留下余地。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宣帅,给萧宣赞加恩已经足够,现在就是要稍分他的权势了,让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宣帅给他的,宣帅同样也能拿回来!”
赵良嗣每一句话都是斩钉截铁,说得童贯缓缓动容。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负手缓缓踱来踱去,半晌之后,才低低道:“某还是想保全萧宣赞这番功业的…………锐气太盛,也的确不是好事…………现在官家钦点萧宣赞为前路诸军统制,神武常胜军御赐军号,又是萧宣赞一手收编而成,又怎么分他权势?纵然是某,也有行不得之事啊…………”
赵良嗣淡淡一笑:“宣帅忘了郭药师?”
童贯一怔:“他不是重伤么?”
赵良嗣哈哈大笑:“郭某人也是枭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基业就被萧宣赞夺走!要是宣帅能够将神武常胜军交还给他,郭某人岂能不感激无置。而郭某人在神武常胜军经营多年,只要他能唯宣帅马首是瞻,萧宣赞要想用起来这支军,全他这场复燕大功,又怎么能不对宣帅忠心耿耿?萧宣赞毕竟是以文官身份权节制神武常胜军,这支新军,可还是无主!”
“郭药师可用?”
童贯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
赵良嗣哈哈大笑:“宣帅但看萧言将郭药师置于涿州衙署,盛兵陈之隔绝交通。萧言回返雄州,亦不敢带他回返宋境安置,生怕郭药师和宣帅在他克复燕京之前照面,就可知郭药师可用与否了!”
童贯只是默然不语,久久不曾出声。而赵良嗣也不再多说,只是恭谨侍立,看着童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半晌之后,童贯才缓缓扬手:“这些先不用多说,某要等着辽人败亡之势不可复挽之际再说话,萧宣赞功业,某还是一手保全的…………只是萧宣赞是北地降人,不知道我大宋朝中深浅,一些不合时宜处,某还是要替他照应的…………在某没发话之前,深之,你不可妄动!”
赵良嗣静静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童贯脸上显出了深重的疲倦神色,自嘲地笑道:“打得一拳开,又有百拳来,一个郡王,值得某如此殚精竭虑么?明日宣抚副使将抵雄州,某在河间苦撑之际,他在真定逍遥,现在却要来分功了…………某何苦来哉!深之,你且去,你的忠心,某都知晓,都知晓…………”
他摆摆手,赵良嗣行礼告退,才到门口,童贯又突然喝住了他,露出了慎重无比的神色,只是看着赵良嗣:“深之,你在涿州遇见之人,可敢确保,就是此人么?”
赵良嗣沉声回答:“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童贯再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示意再没什么,让赵良嗣离开。当赵良嗣走出书房,脚步声去远之后,童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