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师气到不行,伸手一指:“你,给我站到外面去!”
秋下林哼了一声,你说站就站?你这叫体罚,不符合学校的规章制度,我找我妈上教育局告你去!
张红卫因为担心儿子被女儿管教的太狠失去男孩子的戾气,只要有空就灌输他一个观点:
‘别怕你姐,别怕任何人,你姐打你只要不打狠了妈也不好管,但要是别人比如说老师敢打你罚你,回来告诉妈,妈上教育局告他去!’
贯穿整个八九十年代,体罚,是一个再明晰不过的名词。
对老师而言,体罚是教育学生的一种手段。
对学生而言,体罚是老师的权威的一种表现。
似乎很少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大部分家长也都认为,孩子不听话需要打一打,只要不打狠了,他们没有意见。反而要提着礼物上门感谢老师多多关心孩子的学习,欢迎下次再打再罚。
这个观点,越是偏僻落后地区,越严重。
孩子不娇养,父母不心疼。
但张红卫不一样。她有个很厉害的女儿,也想有个厉害的儿子,却不希望儿子的老师也厉害。在外面见多识广,和城里的人聊天起来,他们都说体罚违反国家规定,若在省城,被人一状告到教育局,要吃官司的!
聊天时偶有聊到,某某家的某某孩子,因为上课说了一句话,被老师打坏了耳光。
她心有余悸,合计着女儿一个打还不够,我可怜的儿家里家里挨打,学校学校挨打,有完没完?
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只要见到秋下林,她千叮咛万嘱咐,老师要是体罚你,别害怕,找妈!
本意是好意,担心有的老师下手没轻没重。但她没料到,儿子拿了鸡毛当令箭,尚方宝剑罩着,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师也敢反抗。
女老师看到他梗着脖子就是不动,气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咬咬牙就要去拉人。
秋下林都做好了准备,只要老师一动手他就尖叫。
没等老师动手,旁边坐着的秋上林站了起来,手里的尺子轻轻一动,抽在秋下林的肩膀上,喝:“出去!”
秋下林怒了,死死瞪着姐姐,浑然忘却她的可怕。
哦,别人欺负我,你不帮,还帮别人来欺负我?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满脑子都是别人的错。
上林也有点怒。本来嘛,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她不放在心上,从白大娘劝过,她也仔细想了,哪个孩子不调皮?上学时候男孩子好动,难免动摸摸西触触,在容忍范围之内的,她不大管。
但你居然大胆到公然撒谎,而且反抗老师?
MD,我只说过中国教育体制有问题,但没说过让你反抗老师!
秋上林怒了的方式简单粗暴,啪的一巴掌,直接拍在下林脑袋瓜上——当然了,她下手有分寸,有点疼又不太疼,绝对不会打坏。
喝:“你出去站着去!”
秋下林瞪着眼睛喘粗气,刚想再次反驳,教室后面冷冷的一声咳,叫回他的理智。
咬咬嘴唇,恨恨的垂头往外走。
糟糕,回家又要挨训。
怎么老是忘记姐姐就坐在身边呢!
他可以不怕他姐的教训和打骂,也敢于据理力争,但教室后面咳嗽的长生,是不可以得罪的。
说也奇怪,秋上林对他耳提面命动辄教训,下林从来不怕她。而李长生从未动过他一手指头,但只要他一个冷冷的眼神,下林就能吓哆嗦。
大约人们本能里知道谁最危险。
上林松了口气,又添一句:“站到下课,不许乱跑!”
她自然拿出了家里训人的架势,可是等她回过神面对老师和全班,愕然的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
心虚的摸摸脸,沾到脏东西吗?
数学老师瞪了她半天,突然失笑。
是啊,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个孩子。看她对待弟弟简单粗暴的方式,哪像平日里安静沉稳冷淡的秋上林?
哪有平日万事皆在胸中的城府胸怀?
唔,被众多传言误导了。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她的年龄,把她当成大人看待,并不自觉的给予不应有的敬畏。
上林不好意思的对她笑了笑,对弟弟的调皮很是抱歉。
女老师欣然点头:“上林同学请坐。”
潘玲也不哭了,泪珠子挂在脸颊,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特地回头看了秋上林一眼。
上林纳闷,我脸上没沾脏啊?
下课后上林慢吞吞的收起书本,寻思出去对弟弟说点啥。
当时生气,但过后也气消了,也就算了。小孩子嘛,才五岁,拘着他陪自己一起上学已经够难为了,又不打算培养个高材生,没必要箍紧。
她想随便说几句一章揭过。
来到教室外面,发现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除去自班他的伙伴,还有外班里他和李长生的朋友,七嘴八舌的安慰询问。
上林插不进去,正想咳嗽一声证明自己的存在,突然听到一熟悉的声音:
“以后别踢她身上,踢凳子,留不下证据!”
她无语,囧然。
原来,李长生都这样教育孩子……。
原来,秋下林就这样,被带坏……。
众星捧月,她不想添砖加瓦,索性转方向去厕所。
在厕所门口被人拦住,身后跟了几乎班上全部女生的潘玲,在众人的鼓励下鼓足勇气拦住秋上林
“上林同学…。”
她吓了一跳,来势汹汹,该不是把弟弟犯的错报复在我头上吧?
潘玲头也不敢抬,脸红红的,一只脚研磨地面,支支吾吾半天
“那个,上课的时候谢谢你!”
她放心:“哦,这个啊,没事。”
说完对她一笑,要进厕所。
潘玲没让开,又鼓了鼓勇气:“那个,体育课上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伙跳皮筋?”
问完红晕到了脖子,也不敢抬头对视,只垂着手扭着手,等待答案。
上林又是一愣。
啊,跳皮筋?
终于有人肯带她了?
她们不再排斥自己了?
成熟的心理让她对孩子气的玩耍不甚感兴趣;但女人的心理对同班同学明显的排斥还是有些难过。
人是群居动物,任凭谁被大众排斥,都会难过。
上林从不想与众不同,她也想和大家打成一片,但各种方法都试过,人家就是不带自己,有什么办法?
都已经放弃的,突如其来,让她有些惊愕。
潘玲等了又等,没等到答复,自暴自弃:“算了,我知道你体育课上还要学习……”
失望的眼泪已经飙了出来,垂头丧气的要走。
“好哇。”上林同意的声音如天籁,令她眼前一亮。
“当真?”
上林笑着点头:“嗯。”
潘玲展颜欢笑:“好,那我先回去告诉大家!”
说完蹦着跳走,女生们打藏身处涌出来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怎样怎样,她答应了?”
“就说嘛,我姐姐以前说过,上林最好玩了!”
“我也应该主动和她说话的!”不无懊恼。
她眼睛弯弯,这群可爱的孩子。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小学的体育课向来是两个班级合上,今天轮到一班和二班一起上课,男生有的踢球去,有的玩游戏,有的也加入到女生行列,在旁边津津有味的一起念歌谣。
一班的女生格外兴奋。
不止因为她们已经赢了好几把,更因为秋上林也和她们一伙,一起玩。
千万不要小看偶像的作用,一班明显斗志昂扬,二班则有些失落。
上林很久不运动,跳不了几下气喘吁吁,索性舍了玩耍的心思老老实实给她们撑皮筋。有谁要换她上场都摇头,反正只要是自班女生没输下场,她就乖乖站着。
这样一来更提升了女生们的好感。
看看,秋上林多好哇,一点都不骄傲,也不和大家争着跳。哪像二班李文文,仗着学习好、爸爸是分管教育的副镇长,每天都和花孔雀似的昂着头,跳皮筋也总耍赖皮!
她们哪知道,上林不仅体力不行,也不爱千遍万遍的重复同样几个动作,站在这里撑着皮筋,还能走走神动动脑子思考一下摩卡猫猫的故事。
也许可以让摩卡也跳皮筋?
亲近生活嘛。
不玩不知道,原来女生们跳皮筋有这么多的歌谣。听吧:
“大公鸡,咯咯叫,一天早起不睡觉,又看书,又看报,国家大事都知道。香蕉苹果大鸭梨,又好吃,又好看,就是不给周扒皮,周扒皮,偷我的梨,叫我逮着活—扒—皮!”
还有:“学习李向阳,天天不投降,敌人来抓我,我就跳山墙,山墙没有用,我就钻地洞,地洞有炸子,炸死小日本!”
边听边咋舌,好嘛,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血腥暴力,是不是太影响心理健康成长?编歌谣的都是什么人哪,也不说编点积极向上健康歌,活扒皮还炸死小日本,太残忍了!
和平主义的口头爱好者秋上林,一边撑皮筋一边走神,猛听得有人吵架,回神发觉两班人不跳皮筋吵吵了起来。
“你们耍赖皮,故意的!”潘玲说。
“切,自己跳不好还怨别人!”二班某个有点眼熟但不认识的女生。
“可是你故意大声说话打扰我!”潘玲坚持。
“我就爱说话大声!”声音更大。
嗡嗡的吵了一阵,谁也没赢过谁,潘玲从人群里一眼望见了站在外围的秋上林,几个箭步冲过来拉着她:“上林你评理,是不是她们班赖皮!”
上林茫然:“啊?”
发生什么了,谁能告诉我,我就走神了一小会儿,发生了什么?
潘玲的表达能力不错,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一班女生今天占着上风,跳皮筋跳了好几个人都没输下去,二班的就只能干瞪眼看着,潘玲正和另一女生双人跳,骄傲的李文文故意大声说话扰乱她心神,害的一个步骤跳错了。
双方都坚持自己的道理,不肯退让。
听完,面对班上女生期盼的目光,她犯难。
这个,好像双方都有理,又好像双方都没理。她也不是裁判,怎地她们就认为只要自己做出判断一定是正确的呢?
正为难时,李文文涨红了脸,大声说:“别以为你们一伙就能欺负人!我回去告诉我爸,把你们都开除了!”
她一愣,一伙欺负人?
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这方,好像双方人马一般多吧?要论说话大声也是她更大,谁欺负你了?我还没说话呢!
而自己这方原本愤愤不平的女生们在她说完后都突然噤声不语,似乎畏惧李文文父亲的权利。
上林当然知道别说她爹才是分管教育的副镇长,就是国家教育厅厅长,也不能说开除哪个就开除哪个,更何况她们不过因为跳皮筋有了点小争执。
但也不能不照顾孩子们的情绪。
同时呢,也看不起对方那个叫什么,哦,李文文是吧?
自己没本事还想别人总让你,嚣张什么?
执拗劲儿跑出来,秋上林浑然忘却她只是个小孩子,不值当计较,脑海里就想着我再世为人,我努力赚钱生活我还畏手畏脚怕这怕那?
你一副镇长的女儿都敢权势压人,我凭什么怕你?
但是和她计较呢,又有失身份,她也实在不知道如果自己还嘴,李文文会不会被气哭——好像欺负小孩子没多大意思。
想了想,也不理她,径自对自己班的女生说:“走走走,不玩了,没意思,我给你们讲故事去吧!”
女生们一阵欢呼,簇拥秋上林往角落走去。
李文文重拳打在棉花上,搬出父亲别人也没在意,让她幼小的心灵感受到极大的屈辱。
她此刻还小,并不懂这种感觉是出于自尊扫地,只是单纯的觉得秋上林真讨厌,从上到下都讨厌,她为什么要提前入学,为什么偏偏在一班,为什么和自己作对!
咬着下唇,恨恨的看着她们走远。
不远处,李长生一脚射门踢偏了,正踢到秋上林身边,他跑过去捡球,和秋上林对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周围的女生都笑了,秋上林也笑得很开心,还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
而李长生,也低着头认真听她说话,随她一起微笑,又任凭她拍自己的衣服!
凭什么,凭什么?她和他说话,他从来都不搭理,凭什么对秋上林这么好?
她还看了自己一眼,一定是在嘲笑她,对,一定和李长生说了刚才的事,嘲笑自己!泪水盈满眼眶,执拗的瞪大眼睛不让它落下,恨恨的瞪着远处有说有笑的人群,不顾自己班女生小心翼翼来拉:“文文,我们撑着,轮到你跳了。”
一把甩开她的手,跺跺脚,转身离开操场。
李长生回到了球场上,和几个高年级男生一起踢球,爆发出哄闹,她回头看了一眼,鼓鼓腮帮子。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比别人高比别人眼睛大,比别人会武术吗!
千万不要认为八岁的小女生不懂吃醋。李文文六岁就晓得赶走赖在姥姥怀里的表妹,并故意把午睡中表妹的鞋子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怕大家笑话,最后一句李文文吃醋的行为,都是我从小的行为演化
话说,我从小就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
‘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的姥姥’——都是我的。
如果妈妈要抱别人家的小孩,我一定会闹。
没有藏过表妹的鞋子,但藏过幼儿园小朋友的~~~~
囧
女娃子
小学的课程对上林来说没有半分新鲜感。早在上学之前,她已经自学过一遍,好吧,其实是浏览过一遍。
她从不认为小学的课程有多难,哪怕后世里才不出众的秋上林也能轻松取得较好的成绩,更何况她在前几年里无心中随兴趣读书,知识层面早超出小学水平。
可是秋下林和李长生不同。
他们两个都很聪明,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