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求歌面色悲伤的走到李闲身边,低声道:“咱们被围了,刚才兄弟们试图突围,被射死了十几个……血骑……包括我和铁哥在内,只剩下十一个人了。”
李闲身子猛地一僵,缓缓的回头看向后面。
还活着的血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在李闲身边,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血。仅仅七十几个人,他们在山林中硬生生的将二百多名突厥狼骑杀了个干干净净。但他们向铁浮屠那边突围的时候被近两百名突然出现的锦衣武士包围,箭雨之下,三十多人只撤回来十一个。在他们身后几十米外,一排锦衣士兵已经端平了连弩,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将众人射死。
“是十三个!”
两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他们身后,有十几个锦衣士兵虎视眈眈的盯着。
“三十七哥,小鸟哥,你们怎么来了!”
李闲惊讶的发现,来人竟然是洛傅和陈雀儿。
“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大哥。”
洛傅淡淡的说道:“一路追过来,想不到还是来晚了。”
陈雀儿却笑了笑说道:“总算赶着能死在一起,不晚。”
铁獠狼走到李闲身边,低声说道:“应该是宫廷里的禁卫,我听说过他们。连弩,横刀,投枪,三种武器,应该不会错了。”
李闲心中一阵悲凉,有一种想仰天咆哮的冲动。
一百零四名血骑兵,除了铁獠狼和朝求歌外,竟然只剩下九个人!
他们是跟着我回家的!
李闲咬着下唇,血顺着嘴角缓缓的流了下来。
死了,都死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水,血红一片。
“铁哥,小朝哥,对不起……”
李闲垂下头,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安之”
铁獠狼拍了拍李闲的肩膀,笑了笑说道:“我想过无数次自己怎么死,想过无数次死在什么地方。”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遍站在他身后的血骑兵说道:“我想,死在战场上,而尸体却埋在家乡,那就是最好的归宿。”
他洒脱的笑了笑:“我们都一样,血骑从跟着将军离开弘化的那天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这里能看到长城,就在前面不远了。我们刚才杀了不少突厥人,然后还能死在家门口……挺好!”
他看了一眼陈雀儿说道:“雀儿说的对,能死在一起,没遗憾。”
李闲抬起头看向那些血骑兵,在他们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悲伤。
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首领走到他们身边,肃立,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隋军礼。
“你们都是英雄!值得我尊敬!”
那首领肃穆道。
放下手臂,他看着众人说道:“都尉请诸位过去相见,请。”
李闲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释然而笑,他们大步的走向树林外,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胸膛挺起。
那锦衣首领走在他们前面,忽然转头道:“山下的突厥人一个都没放走。”
李闲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干得好!”
他说。
那首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出了树林,李闲一眼就看到张仲坚和铁浮屠剩下的人也被押着走了过来。张仲坚看到李闲的时候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深深的叹了口气。李闲歉然的摇了摇头,然后缓步走到张仲坚身边。
“阿爷……”
张仲坚低声道:“别叫我阿爷,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李闲摇头道:“有区别吗?今天好像咱们就得长眠青山翠谷了,说实话……这地方不错。”
他微微叹气道:“就是遗憾,加起来也没活一辈子那么长。”
这句话,只有他自己听得懂。
第六十五章 猎
“好久不见”
妖媚的锦衣男子缓步走到张仲坚身前,停住脚步轻声说了四个字。他一路走过来,锦衣翩然,步态从容,俊美的面容上波澜不惊,神态淡然。
张仲坚将肩膀上的羽箭缓缓的拔出来,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李闲刷的一声撕下来一条衣衫,从鹿皮囊中取出金疮药倒在伤口上,然后包扎起来。张仲坚没有拒绝,只是笑了笑道:“其实没必要包起来的。”
李闲撇了撇嘴道:“现在不死,现在包。一会儿死,那是一会儿的事。”
张仲坚哈哈大笑起来,这才转过头看向那妖媚男子道:“文老妖,这么多年了,你他妈的怎么还这么妖?”
文刖也不生气,淡淡一笑,指了指张仲坚一脸的络腮胡须说道:“这么多年,你不也还是一个德行?”
张仲坚在脸上摸了摸自豪道:“有本事你也长出来我看看?”
这话尖酸刻薄了些,可文刖竟然还是不生气,脸上的表情依然淡然,就好像张仲坚在讥讽的是别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张仲坚,那样子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有本事,你不长胡子试试?”
张仲坚一怔,随即骂了一句:“阉人”
文刖缓缓摇了摇头道:“词穷了?”
张仲坚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将已经砍得崩出了缺口的横刀随手丢在一边道:“不乱扯了,文老妖,可不可以商量个事?”
文刖微笑道:“让你开口求人想来是极难的,这我倒是受宠若惊了。说吧,我听着。”
张仲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和你光明正大一本正经的打一场,就当是补上十几年前在大兴城咱俩没打完的那一架。无论输赢,我留下,让我的兄弟们走。”
文刖摇了摇头道:“以前你没这么白痴。”
张仲坚叹道:“文老妖,你就不能洒脱一回?”
文刖道:“我从东都千里迢迢的赶来,带了一千二百龙庭卫好不容易把你们堵住,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轻而易举放你们离开?张仲坚,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白痴的,何故说出这么白痴的话来?不过……”
文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我倒是可以放你一个人走的,甚至可以放走很多人。你知道的,你死不死,你逃不逃,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因为……陛下不在意。我只在意陛下在意的,这道理真的很简单不过了,你怎么还是想不通又或是……存了侥幸之心?”
他将视线缓缓的移到李闲脸上,似乎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赞叹:“好一个标志清秀的少年郎。”
张仲坚皱眉道:“文老妖,你已经胜券在握,何必再耍这份心机?你觉得,你说能放走我,放走大部分人,我们就会内斗?”
文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们都更清楚事实而已,有时候,人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送死。”
张仲坚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有一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
这句话让原本古井不波的文刖脸色忽然一变,他眼神猛的一闪,视线定格在张仲坚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很羡慕你。”
他扫视了一遍不远处的一地尸体,沉默了很久。
“你们走吧”
文刖挥了挥手道。
张仲坚皱眉道:“文老妖,你又想怎么样?你这阴柔的性子就不能改一改?十几年没见难道你每天都吃斋念佛的?”
文刖淡淡道:“我手上的血腥味太重,心里的阴暗太浓,就算吃一辈子斋礼一辈子佛,佛祖也不收我,该下地狱我还是要下地狱的。放你们走,不是因为我忽然发了善心,而是因为……你们刚刚杀了不少突厥人。”
他语气肃然道:“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马贼也好,叛逆也罢,但你们才为我大隋杀了一群侵略者,我不能就这么立刻将你们都杀了,那样的话显得太刻薄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是真的放你们走。”
他伸出手指数了数:“一,二,三……一共十九个人,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先逃,一个时辰之后我出发去追。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真的能逃掉也说不定。”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们在山脚下留下来看护马匹的那五个人已经死了,不过你们的战马我倒是没动,如果你们动作足够快的话,一个时辰足够跑下山找到马,然后一口气往北跑进入草原,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我真的就没有办法继续追下去了。”
张仲坚刚要开口,李闲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他身前,李闲看着文刖的眼睛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耍什么花样,但希望你说话算话。”
文刖轻笑道:“你可以试试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李闲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声音很轻的说道:“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你多活了十三年,连累了多少人?你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何故还要拉上这么多人一起死?当年在东都,你就不该活下来的。这些年,你已经害死了多少人?”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用的祸害?”
张仲坚拉着李闲的胳膊急切道:“安之,别听他胡言乱语。”
李闲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侧头对张仲坚笑了笑:“阿爷,放心。我知道他想干嘛,也知道自己……确实是个祸害。”
他回过头看着文刖道:“我是来祸害大隋的,虽然我是个胆小鬼怕死怕疼怕危险还非常他妈的怕麻烦,但既然十三年前那个老太婆信得过我,我怎么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吧。我这个人最不愿意欠别人人情,那一碗米汤的债,我怎么也得想方设法的还给人家。”
文刖眼神一亮,随即叹道:“少年郎,你难道不知道,这样说是在逼我快点杀死你吗?”
李闲扑哧一声笑了:“好不容易出宫一次的妖物,你不玩够了舍得回去?”
文刖脸色瞬间变了,眼神中的阴寒如刀子般令人心悸。
“那好!”
他的愤怒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淡然:“我就看看,你能陪我玩多久。”
李闲回身对张仲坚道:“阿爷,咱们走。”
众人转身走向山下,围在四周的锦衣士兵缓缓的分开一条通道。走出去十几米远,忽然听到文刖在后面淡淡说道:“记住,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李闲头也不会的比划了一个中指朝天:“聒噪!”
进了山林之后,他们没有急着往山下跑而是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血骑和铁浮屠仅存的十九个人围成一圈,低声的讨论着什么。文刖站在树林边看着他们,嘴角渐渐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咱们分开走吧。”
朝求歌低声道:“一会儿找个隐秘的地方,我换上安之的衣服带几个人往别的方向走!”
李闲心中一暖,拍了拍朝求歌的肩膀说道:“小朝哥,没用的。那个老妖有一千多人,咱们只有十九个人,就算一个人选一个方向跑,他们都有的是人拦截。现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如聚在一起冲出去的机会大一些。”
张仲坚道:“文老妖说咱们的战马还在山脚下,那里……去不得。”
铁獠狼点头道:“他既然放了话出来,那里必然设了埋伏,只怕咱们才露面就会被连弩射成刺猬。”
洛傅想了想说道:“如果不下山呢?”
众人都静下来,都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洛傅继续道:“论对山里的情况,文老妖不如咱们熟悉。只要在山里兜圈子,不一定就甩不掉他们。虽然咱们人少但更灵活,只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他们就算有一千多人也照样不好寻找,只要拖到天黑,咱们再找出路。”
众人都表示赞同,唯独李闲一言不发。
“安之,你在想什么?”
“没!”
李闲笑了笑道:“就按三十七哥说的办,咱们先找地方躲起来,难道文老妖让咱们下山咱们就下山?”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中有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一闪即逝。
他问张仲坚:“阿爷,这个文老妖真的很厉害?”
“最起码我打不过他。”
张仲坚回忆了一下说道:“十几年前我曾经和他交手过,那次看起来是打了个平手,但其实还是我输了。他惯用刀,但为了公平他与我徒手交战。我的功夫全在一双拳头上,即便那样我还是落了下风。”
“如果不是后来有个朋友暗中相助的话,那天我不一定能走得了。”
“朋友?”
“二打一啊,阿爷你不实在啊。”
这种情况下,李闲居然还有心情凯渥玩笑。
张仲坚笑了笑道:“没有,我朋友那天去了皇宫偷酒喝,结果被人发现,宫城示警,文刖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洪七公么?!”
李闲诧异道:“居然跑去皇宫里偷酒喝。”
“什么洪七公!是翟让。”
张仲坚道:“这辈子唯一能跟我喝酒打个平手的人。”
翟让!
李闲叹道,这个家伙怎么无处不在?之前听贺若重山说是翟让救了他,现在又和阿爷扯在一起,这个家伙不好好当他的法曹小官,到处乱跑什么。
“咱们走吧”
张仲坚起身道。他回身看了文刖一眼道:“别让人家等急了。”
他叹了口气道:“打了一辈子猎,今天咱们也当一回猎物。”
第六十六章 对不起
李闲跟在张仲坚等人的后面,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异样。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眼神偶尔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
文刖说山脚下看守马匹的五名血骑兵已经被杀了。
李闲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因为他必须确定自己一会儿要做的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没提到欧思青青!
李闲握着拳头,脸色有些发白。
希望……欧思青青躲起来了,如果她被抓或是被杀的话,文刖一定会说出来。那个老太监根本就是个变态,他之所以放众人走不过是想玩猫和老鼠的游戏罢了。他要享受过程,他根本就是在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放众人走之前,他的话语听起来平平淡淡,其实每一句都在扰乱众人的心神,是想让大家的心全都乱起来。所以,如果欧思青青被杀的话,他一定会说出来刺激我!
李闲一边走一边分析,也就是说,欧思青青肯定没有被杀。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欧思青青自己躲了起来,要么被文刖的人抓了起来。
李闲虽然平时嬉笑怒骂开朗的像个阳光少年,可他其实是半个悲观主义者,很多事在考虑的时候都是先想到最坏的方面,然后想出办法来应对。所以,文刖没有提到队伍中有女人,李闲最先考虑的是欧思青青如果被抓住该怎么办。
抓住了欧思青青,但文刖并没有说出来,他考虑的是什么?
李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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