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阵一开始,韦天垂就知道今日绝不会成功了。
不同于裴行俨的战术,从一开始牛进达就没有让弓箭手列阵顶上去,而是让弓箭手后撤,数千名手持盾牌的步兵结成了一个凹形的阵型,将唐军骑兵放进了大营。而冲进大营的唐军骑兵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自己陷入了重围之中。
手持一人高巨盾的燕云军步兵人挨着人站着,密密麻麻的盾牌组成了一道一道的城墙。冲进大营的唐军骑兵骤然惊醒,再勒住战马打算退出去已经晚了。四周的盾阵开始合拢,厚重的阵型缓缓的压了上来。
躲在那些巨盾后面的士兵完全被遮挡住,唐军骑兵手里的长槊就算再锋利竟是找不到目标!他们的面前是整齐连绵的盾阵,长槊胡乱捅过去根本就伤不到燕云军士兵!
而就在盾阵合围之后,躲在巨盾后面的唐军士兵开始发威,每一排巨盾手后面是一排手持投枪的士兵,当盾阵合围逼近唐军骑兵二十步之内,随着牛进达一声令下,数不清的投枪从巨盾后面飞了出来,暴雨一样狠狠的砸进唐军骑兵的军阵中。
一时间哀嚎声响彻天际,唐军士兵躲无可躲,后路被同袍堵死根本无法转身,向前冲的话同样是死路一条。
“撞开他们!”
处在最后队的韦天垂大声命令着:“向前冲,只有将盾阵撞开才有活路,别停下当靶子,往前冲!”
他一边大喊,却偷偷调转战马往回冲了出去。趁着燕云军还没有反击,他有时间冲到明德门外。只要城门打开自己回到城中,以郯国公对自己的器重,想来也不会太为难自己。他不知道城东的徐盛怒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如果他知道的话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韦天垂心里骂着,燕云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别说突袭,就算郯国公调集上万大军硬闯也未必能将燕云军连营冲开。
所以他干脆利落的选择了逃命。
密集的投枪无穷无尽一般投了过来,聚集在一起的唐军骑兵一层一层的被投枪从马背上撕下来。就如同巨大而密集的冰雹砸进池塘里一样,在水面上激荡起一片血花。轻骑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沉重且锋利的投枪,而停下来是他们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无法想象这种惨烈,密密麻麻的投枪覆盖过去,骑兵和战马根本就无法躲闪,而随着盾阵逐渐合拢看起来他们最后的生路也即将被断绝。
……
韦天垂带着十几个亲兵返身逃了出去,随着他的临阵脱逃,唐军骑兵后队也随即崩溃,士兵们纷纷拨转马头跟在韦天垂后面往回跑,后面淤积的人群散开,前面的骑兵也有了一条生路,溃败一开始就以一种无法阻止的速度蔓延了出去。
唐军竟是才一冲杀就立刻逃了,便是连牛进达都没有想到。他本来以为既然来冲阵,那唐军必然抱着决死之心。来的骑兵并不多,显然是打算冲出去求援的。既然如此,万万没有才一开始就溃败的道理。
可这种事就这样发生了,是个笑话,是个很冷的笑话。
韦天垂一路狂奔,仗着他的战马好一路领先的往明德门外冲。他疯了一样的打马,告诉自己只要冲到城门就能活下来。
明德门城楼前,手扶着城垛看着外面的郯国公张公谨脸色铁青,他的手抓着城砖,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隆起。
“放箭!”
他从嘴角里挤出两个字,随即拂袖而去。
箭雨从城墙上覆盖了下去,其中还夹杂着小腿粗细的重弩。逃回来的唐军骑兵没有死在燕云军手中,而是死在了同袍手中。韦天垂运气极差,被一支重弩直接轰碎了半边身子,落在地上的尸体看起来就好像半截蛆虫一样恶心。而让人唏嘘的是,他的战马竟是完好无损,身上一处伤都没有。
战马孤零零的站在韦天垂的尸体旁边,不断的用嘴巴拱着主人的身子试图将他唤醒。它的嘴里发出轻声的呼唤,只是已经冰冷的尸体怎么能给它回应?
在战马身后不远处,白羽覆盖了一层,数百名大唐精锐骑兵全都被射死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活着触碰到已经触手可及的城门。
想死的死了,想活下来的也死了。
张公谨没有多看一眼外面,嘴唇抽搐,脸色阴寒。
西内苑城门上,刘弘基饮尽壶中酒,流下一行清泪。
第六百六十二章 布置
两支突围求援的人马全军覆没,这件事李渊得知的时候他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也不知道今天皇帝是怎么了,竟是一点怒意都没有。他只是面如表情的吩咐兵部尚书将抚恤加倍发下去,无论是逃回来被张公谨下令射死的,还是投降了燕云军的,一律按战死论,抚恤必须在两日之内发到那些士兵家中。
吩咐完了之后他起身走出御书房,一路缓步走出太极宫,出了玄武门直接登上了西内苑城门,已经三四天没有下过城墙的刘弘基连忙来迎。李渊看到头发凌乱衣衫满是脏污的刘弘基显然怔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刘弘基的肩膀走到城墙边上。
他看着城外燕云军连绵不尽的营帐,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刘弘基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什么,也只是站在一边不言不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渊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看了刘弘基一眼问道:“弘基,如果要你来看,李闲什么时候会开始攻城?”
“不会太久,臣推测,三五日之内。”
刘弘基想了想回答道。
“是啊……”
李渊有些感慨的说道:“他总是要忍几天的,得做个样子给城中百姓看,给满朝文武看,甚至是给天下臣民看……他是来清君侧的,不是来造反夺位的。他提了条件,虽然明知道朕不会答应但还是要等上几日,因为他要彰显他师出有名。”
“朕听说……”
李渊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燕云军中有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投入人群中可在瞬间杀死数十人,若是投到城门前,便是厚重城门也挡不住几次焚烧。朕没有见过,弘基……你可见过?”
“臣也不曾见过。”
刘弘基如实回答道。
“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又是谁想出来的这逆天手段。”
“据说是李闲自己想出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李渊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朕有二十三个儿子。”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刘弘基心里已经咯噔一下震颤起来。皇帝说他有二十三个儿子,但谁都知道,皇帝陛下只有二十二个儿子。
“陛下!”
他试图阻止皇帝不要再说下去,但李渊却摆了摆手道:“此间又没有外人,弘基,当初你到辽西怀远镇投靠朕的时候,朕就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你与建成世民关系都极好,便是宁儿也把你当大哥看待。今日这话朕只是对你说,便是裴寂刘政会也没机会听到朕唠叨这些。”
他看着外面的燕云军连营继续说道:“朕有二十三个儿子,四个嫡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了一下,留给了刘弘基一段反应时间。刘弘基不是笨蛋,甚至比一般人要聪明的多。当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马上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手竟是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着,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燕王……燕王……不是?”
刘弘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嗓音发颤。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后背上一阵冰冷。
“他不是。”
皇帝点了点头,嘴角上的笑意显得格外苦涩:“到了现在这会儿,朕倒是希望他是!朕有二十三个儿子,长子建成老成持重,自十几年前府里的大小事务就都交给他处理,事事都能办的很谨慎顺畅。朕又让他领兵,临阵作战虽然稍显青涩但还是让朕满意的。朕有意培养他,就是为了让他继承朕的家业。”
“次子世民,自幼在陇西老宅里独自长大,虽然疏于管教但学识武艺都还算过得去,是个自律的人。但朕现在才明白这自律只是表象,他一个人生活的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性子粗野,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他就想着抢过来,想尽办法的抢过来,其实这性子……倒是极适合做皇帝。”
“三子玄霸自幼多病,皇后求佛多年佛祖也没有眷顾他,身子才好转一些以为灾厄过去的时候,终究还是坠马死了。”
“老四元吉性子比世民还要野,朕记得在辽西怀远镇的时候他小小年纪,便嘴里挂着人不为我所用便应杀之这样的混账话,朕怒极问他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他还振振有词说出自后汉书。他性子如此而且不止自律,朕说过他早晚要吃亏在这上面,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吃了这么大的亏,竟是连性命也丢了……”
李渊语气平缓的说道:“可是说起来,他们四个竟然都不如李闲。如果李闲他也是……朕曾经真的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的。可朕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朕就知道,他不是……陇西老宅里的下人都死了,刑部查来的消息说是被刘武周的残兵杀的,现在想想……料来也是李闲做的,想来他在进长安城之前便也知道他不是了。所以进了城之后他所有的表现,都是在演戏。”
不管是刘弘基还是皇帝,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点名李闲不是什么。
可就是这个不是,让刘弘基震撼的无以复加。
……
“朕很后悔当年做下的那件错事,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自然也没有用处。刚刚得知李闲便是朕当年丢了的那个孩子的时候,朕心里真的很欢喜。说给皇后知道,她竟是开心的嚎啕大哭,便是病也好了几分。朕便一直盼着他回来,皇后也盼着他回来,终于盼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让人无语的笑话!”
“玄霸,元吉,建成相继离朕而去,朕这个白发人竟是接连送走了三个黑发人。只剩下一个世民,还是有大过错的。朕当时真的动了心思,如果建成的子嗣中没有人适合接过这个担子的,朕就把皇位给他!”
“所以朕将他召回长安城,朕是真的很想看看他。朕看到了,心也冷了。他不是……他竟然不是……”
李渊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透着无尽的苍凉悲哀。
“朕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她早就病入膏肓只盼着临死前还有机会能再见一次自己的骨肉。朕是想满足她,但想不到是朕害死了她。”
“太像了……皇后纵然神智偶有不清的时候,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见到自己盼了很久的儿子回来,却发现根本就不是……皇后是想不开憋住了气而死。”
“他就是个孽障!”
李渊的语气骤然拔高,甚至变得尖锐起来:“朕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跟他说过,朕能给他的不会少了他,但朕不能给他的他想都不要去想。可他却不满足,紧盯着朕的位子不放。这样的人……朕还有什么必要念着骨肉亲情吗?”
说完这句话,李渊猛的回头看向刘弘基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弘基,你不要有什么顾忌,如果有机会杀了他就不要手下留情。朕要这样的逆子无用,世民若是回不来,朕就把皇位传给建成的子嗣!”
刘弘基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吞下一嘴的苦涩。
“臣明白!”
他终于明白了皇帝说这番话的意思。
如今城里城外的人,不仅是文武百官,便是百姓们也都差不多知道燕王便是皇帝嫡子的事。所以领兵守城的几个将军,无论是谁都会心存顾忌。即便燕王就是在造反,即便这样的大罪足够凌迟处死的,但依然不敢有人动杀了他心思,因为他是皇帝的嫡子,除了皇帝之外谁也不敢也不能有这个心思!
当李渊说出这番话之后,刘弘基便明白了。
皇帝现在想要燕王去死。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皇帝现在一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请燕王回来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说这样隐秘震撼的事,所以刘弘基一开始就加着小心。他明白如果燕王没有造反的话,这件事便是烂在皇帝肚子里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如果燕王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毫无疑问皇帝连他也会瞒着,让燕王整日活在自己是皇帝嫡子的美丽幻想中。但现在,这个秘密到了不得不说出来的时候。
“李闲是个草莽出身的,逢战喜欢自己站在最前面。若是燕云贼攻城,他必然临阵亲自指挥,若是有机会你就想办法率军反冲杀一阵,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杀了他。”
李渊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下城墙。
刘弘基躬着身子送他下去,临下城之际皇帝忽然站住,也不回头声音有些清冷的说道:“朕听说这两日你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话,颇多不敬不实之处,但朕不想和你计较这些,你好自为之。”
如果说之前皇帝是在示之以诚,那么现在便是震之以威。
刘弘基知道,皇帝是要自己绝对的效忠。
“臣明白!”
他垂首,心中激荡不安。
……
李渊离开西内苑城门之后便回了太极宫御书房,然后派人将张公谨招来。张公谨以为皇帝要责备自己用人不当之错,一路上心怀忐忑。一直到进了御书房他都没没敢抬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昨日夜里的事,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李渊看了张公谨一眼,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臣不敢。”
“让你坐就坐。”
李渊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道。
张公谨惴惴不安的欠着身子坐下来,等着皇帝说话。
“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在去城南了。”
皇帝接下来的话吓了张公谨一跳,他以为皇帝要解除自己的兵权,连忙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解释,李渊接下来的话让他惊讶的无以复加。
“你从城南,城东的守军中抽调一万精锐,你就坐镇兵备府衙门盯着西内苑那边……若是刘弘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你便率军接替西内苑的城防!必要时候……杀几个人也是无妨的。”
李渊走到张公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信得过你,如今长安城里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了。玄武门乃重中之重,绝不能有一点闪失!”
“臣遵旨!”
张公谨抬起头,眼神格外明亮。
第六百六十三章 房玄龄之策
六月的时候天气已经热的让人有些烦躁,尤其是当身上还必须披着一层厚厚的皮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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