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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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塔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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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姆?阿里说得没错,两个不同信仰的至交好友打架,已伤害了整个贫民窟。然后卡西姆?阿里卸下他围在脖子上的绿色长围巾,高举示众。
  “接下来,法鲁克和拉格胡兰,你们要去茅厕区干活,但首先,我要用这个,我的围巾,把你们绑在一块。这会提醒你们彼此是朋友和兄弟,清扫茅厕则会让你们好好闻闻今天对彼此所做的事有多臭。”
  接着他跪下,在脚踝处把这两个年轻人绑在一块,法鲁克的右脚踝贴着拉格胡兰的左脚踝。绑好后,他起身要他们往前走,伸出手臂指着茅厕方向。人群为他们让出一条路,两人往前跨步,但一开始跌跌撞撞,不久就认识到,如果想顺利前进,两人得相互扶持,步伐划一。最后,他们各自伸出手臂揽住对方,以三条腿吃力地走开。
  人群看着他们走,开始啧啧称赞卡西姆?阿里的睿智。突然间,一分钟前仍是情势紧绷而惊恐的地方传出大笑声。人群转过来想跟他讲话,却发现他已往回走,返回屋子。我离他不远,看到他面带微笑。
  我很幸运,在那几个月期间,常有幸分享那微笑。卡西姆一星期到我的小屋两次,有时三次,查看我看病的状况。自从哈米德医生开始接纳我的病人转诊,来让我看病的人愈来愈多。偶尔卡西姆也会带人来,可能是被老鼠咬伤的小孩,或是在贫民窟旁建筑工地里受伤的年轻男子。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他们是他特别亲自带来给我看,因为他们基于某种原因不愿单独前来,有些纯粹是害羞,有些痛恨外国人,不信任外国人,还有的人只想接受传统的乡村疗法,不愿尝试新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十一章(3)
乡村疗法让我颇伤脑筋。基本上我认同乡村疗法,甚至只要可以,就采用这种疗法。某些阿育吠陀草药虽有同样疗效的西药可替代,但我偏爱前者。但有些疗法似乎依据令人费解的迷信,而非依据治疗传统,它们不仅违背任何医学观念,也违背常识。例如,将含有药草的有色止血带束在上臂,藉以治疗梅毒,就让我觉得会带来反效果;有时治疗关节炎和气喘时,用铁钳从火里取出鲜红的煤块,紧贴着患者的膝盖和手肘。卡西姆?阿里私下告诉我,他不赞同这些较极端的疗法,但他未予禁止。他的顺应之道乃是常来我这里走动。居民爱戴他,因此效法他,来找我的人便愈来愈多。
  卡西姆?阿里的深褐色皮肤,包裹住他瘦长而结实的身体,像拳击手套一样平滑而紧绷。一头浓密的银灰色短发,山羊胡的颜色比头发更浅一点,大多穿棉质克塔衫和素白的西式长裤。衣服虽然朴素而平价,却总是洗得干净、烫得平整,而且每天换两套。别的男人若一身类似的打扮,又没那么德高望重,大概会让人认为是花花公子之流。但卡西姆?阿里在贫民窟里,无论走到何处,都引来爱戴与敬佩的微笑。他那身干净洁白到极点的衣服,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似乎是他崇高精神与耿直品格的象征。在那个充满艰辛与希望的小小世界里,我们迫切倚赖他的那些特质,就像我们迫切倚赖公共水井。
  身高高于常人的他,体力却不像是五十五岁的人。我不只一次看到他和他的年轻儿子,肩上扛着重重的水桶,从水槽跑回他们家,而且一路上跟儿子并驾齐驱,没有落后。在屋里的芦苇垫坐下时,他的双手不碰地就可以坐好,先是双脚交叉,然后曲膝放低身子坐下。他长得很好看,那好看很大一部分来自他的健康活力和与生俱来的风度;而他那鼓舞人心、号令众人的睿智,则靠那两个特质支持。
  卡西姆的银灰色短发、瘦而结实的身材、宏亮的嗓音,常让我想起哈德拜。后来,我知道这两个呼风唤雨的人很熟,而且其实是知交。但两人差异颇大,而最大的差别或许就在于各自的领导权威和他们取得权威的方式。卡西姆的权力来自爱戴他的人所赋予;哈德拜的权力则是夺取而来,靠坚强的意志将权力把持在手。而在两者权力的高下方面,这位黑帮老大占上风。贫民窟居民选卡西姆?阿里为领袖,但核实人选、同意居民推选领袖者的则是哈德拜。
  卡西姆常应情势要求施展其权力,因为他是贫民窟里唯一真正的管事者。他解决已升级为冲突的纷争、调解资产与使用权、所有权的争执。许多人从就业到结婚,事事都征询他的意见。
  卡西姆有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法蒂玛小他两岁,第二个老婆夏伊拉比他小十岁,第三个老婆娜吉玛才二十岁。他第一个婚姻建立在爱情上,接下来两个婚姻则是为收容穷苦的寡妇。若没有他的收留,她们两人可能找不到新丈夫。三个老婆替他生了十个小孩,共四男六女,另有五个小孩是跟着寡妇妻子一起进门。为了让她们经济独立,他买了四架脚踏缝纫机给她们。第一个老婆法蒂玛将缝纫机架在屋外的帆布棚下,陆续雇了一名、两名、三名,最后共四名男裁缝,制作衬衫和长裤。
  这个不大不小的企业,为那些裁缝及其家人提供了生计,还带来些许利润,由三个老婆均分。卡西姆不插手事业经营,而且支付所有家用,因此三个老婆所赚的钱归她们所有,要花、要存随她们。一段时间之后,那些裁缝买下卡西姆家周边的贫民窟小屋,他们的妻小和卡西姆的妻小毗邻而居,形成一个为数三十四人、视卡西姆为父亲兼朋友的大家庭。那是个惬意又满足的家庭,没有口角、没有愤怒。小孩开心玩耍、卖力干活。每星期有几次,他开放屋里的大主室作为马吉利斯(majlis),也就是会堂,供贫民窟居民发牢骚或诉愿。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十一章(4)
当然,贫民窟内的争执或问题,并非全送到卡西姆?阿里家得到及时的化解,有时卡西姆不得不在那个未经官方授权的自行管理体制里,肩负起警察与法官的角色。阿布杜拉带我去麻风病人聚居区的几个星期后,有天早上,我正在他屋前喝茶,吉滕德拉急匆匆跑过来,说有个男人在打老婆,他担心她会被打死。卡西姆?阿里、吉滕德拉、阿南德、普拉巴克和我,快步走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排小屋前。那排小屋构成贫民窟的边缘,位在贫民窟与红树林沼泽地交界处。大批群众已聚集在一间小屋外,我们走近,听到里面传来可怜的尖叫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卡西姆?阿里看到强尼?雪茄站在那小屋旁,随即奋力穿过无声的人群,来到他旁边。
  “怎么回事?”他以严厉的语气问道。
  “约瑟夫喝醉了,”强尼忿忿地回答,往那小屋的方向啐口水,“这个bahinchudh(混蛋),打老婆打了一早上。”
  “整个早上?多久了?”
  “三个小时,或许更久。我刚到,其他人告诉我这件事,我便叫人去通知你,卡西姆拜。”
  卡西姆的眉头挤在一块,非常不悦,气鼓鼓地瞪着强尼。
  “约瑟夫打老婆不是第一次了,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强尼开口说,但受不了卡西姆的瞪视,低头瞧着脚下的石头地。他满肚子怒气,快哭出来了。“我不怕他!这里的男人,我谁都不怕!你知道的!但他们是……他们是……她是他老婆……”
  贫民窟稠密、拥挤,居民紧挨相邻。生活里最私密的声音和动作,左邻右舍时时刻刻听得到。他们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不愿插手我们所谓的家庭纷争,即使那些纷争演变成施暴亦然。卡西姆?阿里伸出同情的手搭在强尼肩上,安抚他的情绪,命令他立刻上前去阻止约瑟夫施暴。就在这时,屋里传来新的喊叫声和殴打声,继之以凄厉的尖叫。
  我们之中几个人走上前,决心出手阻止。突然,薄弱的屋门砰地一声猛然打开,约瑟夫的妻子倒在门口,昏倒在我们脚边。她*,长发纠结,凌乱带血。她被丈夫用棍子毒打,背、臀、腿上一道道蓝红色条痕。
  群众惊骇退缩。我知道他们既惊骇于她身上的可怕伤痕,也同样惊骇于她的*。我自己也被她光着的身子吓到。在那个年代、在印度,赤身*犹如一秘密宗教。除了精神失常者或圣徒,没有人会光着身子示人。贫民窟的朋友曾直率地告诉我,他们结婚好多年,还没见过自己的老婆光着身子。对于约瑟夫的妻子,我们全都觉得非常可怜,羞愧弥漫我们每个人心中,灼痛我们的眼睛。
  然后,屋里传出一声大吼,约瑟夫跌跌撞撞走出屋门。棉质长裤上沾有尿渍,T恤被扯破,脏污不堪。失去理智的烂醉,扭曲了他的脸孔,头发凌乱,脸上有血污。他用来打老婆的竹棍子仍握在他手上。乍见阳光,他眯起眼,模糊的眼神落在老婆身上。他咒骂她,一个跨步上前,举起棍子又要打她。
  众人倒抽一口气,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我们冲上前阻止。出人意料的,个子矮小的普拉巴克第一个冲到约瑟夫旁,与比他高大得多的约瑟夫扭打,并把他往后推。约瑟夫手上的棍子被人夺下,他被压制在地。他拼命挣扎尖叫,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和着口水,从他嘴里发出。几个恸哭的妇人走上前,仿佛在哀悼死者。她们用黄色的纱丽盖住约瑟夫妻子的身体,把她抬走。

项塔兰 第十一章(5)
眼看群众就要成为动用私刑的暴民,这时卡西姆?阿里立即出面掌控情势。他下令群众散开或后退,要按住约瑟夫的那些男子把他紧压在地。他的下一个命令让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他会报警,或叫人把约瑟夫带走。结果他问明约瑟夫所喝的酒,命人拿两瓶同样的酒给他,还叫人拿来大麻胶和水烟筒,要强尼?雪茄准备点大麻胶。那酒名叫达鲁,是自酿的烈酒,味道很涩。酒送来后,他叫普拉巴克和吉滕德拉逼约瑟夫喝下。
  他们让约瑟夫坐在粗壮年轻汉子的包围圈中,递给他一瓶酒。他怒目盯着他们,心存怀疑好一会儿,然后迅速拿下酒瓶,咕噜咕噜灌了好久才停。围在身旁的年轻汉子轻拍他的背,鼓励他再喝。他再大口喝下极烈的达鲁酒,然后想把酒瓶推开,口里说着已经喝够。那些年轻汉子的哄骗,变成胁迫。他们跟他开玩笑,把酒瓶拿到他唇边,塞进他嘴里。强尼?雪茄点燃大麻胶,递给约瑟夫。他抽大麻、喝酒、再抽大麻。握着沾血的棍子踉跄走出屋门约二十分钟后,他低下头,不省人事地倒在布满碎石的小径上。
  群众看着他打呼,看了一会儿,渐渐散去,或是回家,或是干活。卡西姆告诉那群年轻男子,继续围住约瑟夫,好好看着他,便去做早上十点的礼拜。约半小时后,他回来,叫人准备茶和水。围成一圈看着约瑟夫的,包括强尼?雪茄、阿南德、拉菲克、普拉巴克、吉滕德拉,还有个名叫伟杰、身材健壮的年轻渔民,与瘦而结实、绰号安德卡拉的推车夫。安德卡拉意为黑,因其皮肤黑得发亮而得名。太阳上升至正中,他们轻声交谈,湿热的天气让我们每个人喘不过气。
  我有意离开,但卡西姆?阿里要我留下,我便在帆布走廊的阴凉处坐下。伟杰的四岁小女儿苏妮塔主动端来一杯水给我。我小口喝着微温的水,满心感激。
  “Tsangli mulgi; tsangli mulgi。”我向她道谢,用马拉地语说。乖女孩,乖女孩。见我高兴,苏妮塔很开心,盯着我的小小脸蛋带着微笑,同时皱起眉头。她穿着猩红色连身裙,胸前印着横排英文字“MYCHEEKY FACES”(我调皮的脸)。我注意到她的连身裙已破,穿在她身上太紧,我在脑海里提醒自己,改天要到时尚街的平价衣服市集,替她和其他一些小孩买些衣服。当我和贫民窟里聪明快乐的小孩讲话时,我就在脑海里记下这些事。她拿走空杯子,蹦蹦跳跳地走开,踝环的金属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光着的小脚丫踩在粗硬的石头上。
  所有人喝了茶之后,卡西姆?阿里要他们叫醒约瑟夫。他们对他猛戳猛刺、大吼大叫。他动动身子,嘴里忿忿在咕哝着什么,很慢才醒来。他张开眼,摇摇昏沉的头,气鼓鼓地叫着要喝水。
  “Pani nahin。”卡西姆说。没有水。
  他们拿起第二瓶酒逼他喝,用玩笑和轻拍背的方式哄他喝,但非要他喝下不可。有人再献上一管水烟筒,众多年轻人跟他一起抽。他一再气冲冲地说要喝水,结果,每次塞进他嘴巴的都是烈酒。第三瓶酒还没喝完,他再度昏厥,往侧面倒下,头以别扭的角度垂着,脸完全曝晒在爬升的太阳下,但没有人想到替他遮荫。
  卡西姆?阿里只让他打盹了五分钟,就叫人把他叫醒。约瑟夫醒来时,生气抱怨,然后开始咆哮骂脏话。他想爬回屋子。卡西姆?阿里拿起那根沾血的竹棍,交给强尼?雪茄,一声令下,开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十一章(6)
强尼举起棍子,啪一下重重打在约瑟夫背上。约瑟夫号叫、想躲开,但围成一圈的年轻汉子把他推回圈子中央。强尼又用棍子抽了他一下。约瑟夫愤怒尖叫,但所有年轻汉子甩他巴掌,大叫要他安静。强尼举起棍子,约瑟夫蜷缩,竭力集中涣散的眼神。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强尼严厉问道,随之用棍子唰一声打了约瑟夫的肩膀一下。“说,你这只醉狗!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可怕的事?”
  “别打我!”约瑟夫咆哮,“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强尼再问。棍子又朝他抽了一下。
  “哎哟!”约瑟夫尖叫,“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伟杰拿起棍子,打了约瑟夫的上臂。
  “你打老婆,你这只醉猪!你打她,她说不定会死!”
  他把棍子交给吉滕德拉,吉滕德拉举起棍子,往约瑟夫的大腿狠狠一抽。
  “她快死了!你杀人了!你杀了你老婆!”
  约瑟夫试图用双臂护身,眼睛四处瞄,寻找脱逃之路。吉滕德拉再举起棍子。
  “你打了你老婆一整个早上,把她光溜溜地丢到门外。看好,你这个醉鬼!再来一下!你就是这样打她。觉得怎么样,杀人凶手?”
  约瑟夫渐渐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脸部变得僵硬,显得害怕而极度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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