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见他自顾说下去,惊讶不已,赶忙打断,“等等,你说什么?常宁要向春芳提亲,不是该去春芳家找她父母吗?我想春芳必定会愿意的,这关我什么事?”
谢原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话没说清让她误会了。见她还那样望着自己,略感尴尬,道:“怪我刚没说清。是他说想叫他母亲上门,向你提亲。只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托我问下。”
温兰轻轻啊了一声,颇为意外。
她自到了这里后,便发现常宁时常跑这里来,每次与春芳有说有笑,反倒见到自己时,往往没什么话。加上知道他们俩早相识,便一直以为常宁对春芳有意。没想到现在突然却来了个大反转。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会让他上心。愣了片刻后,立刻抬头道:“表哥,不晓得我哪里让他误会了。他挺好的,只我还没想嫁人。麻烦你见了他,帮我转下这话。”
谢原心情忽然仿佛好了不少,面上却未表露,只略微点头,道:“好,那我就这么回他了,”想了下,又补一句,“表妹你放心。你如有合意的,只管对我娘说,我会替你备份厚实嫁妆的。”
温兰再次笑了起来,道:“那就谢谢表哥了。”
谢原抬眼,见对面的表妹笑容甜美,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望过来,心咚地一跳,又感到有点不自在,低头三两口吃完碗里剩下的饭,含糊道了句“我还有些事,先去了,表妹你慢慢吃。”起身推开椅子,转身便大步去了。
他一向这样来去匆匆,几天碰到一回也是常事,温兰也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反常。只是目送他背影离开后,想起刚才他转述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论实际年岁,自己比常宁还要大,常宁在她眼里就像个弟弟,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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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原出了巡检司宅第,照往常习惯去了几个海边墩台察看防卫后,特意拐到常宁位于城南的家,叫了他出来,把温兰的话转述了一遍。常宁满腹希望顿时化成泡影,呆立半晌,不死心道:“谢大人,你是不是听错了?她……她真的这么说?”见上司点头后再无多话,忍不住喃喃道:“这不对啊……她明明见了我就笑……我娘说,女孩儿见了你时常笑,必定是心里喜欢来着……”
谢原直觉地不喜这话,忍住想敲他头让他清醒的冲动,淡淡道:“我表妹天真淳朴、不通世事,见你和气,便愿意和你说话,偶尔笑几下也是有的。你别想多了。”
常宁怏怏地道了声谢。谢原望着他垂头而去的背影,心想下回若有合适机会,须得让表妹知道,她若对对方无意,不好随意对着别的男人家笑才好,免得再生这样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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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芳第二天回来,看着情绪好了不少。原来她父亲重新请郎中抓了药,病情确实起色了。一家人都高兴。她娘怕她多日不回这边会不便,打发她回来了。
“我爹病情是好了些,可是寨子里这些天,家家户户都愁烦,”春芳叹了口气,“捞不上大珠的话,到时候那个三春太监和钦差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大家伙……”
大海茫茫,这样没有目的性地四处寻蚌,希望确实极其渺茫,温兰能做的,也就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几句而已。
春芳重新露出笑脸,道:“好在我爹好了许多。也幸好有你和老太太的相帮,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春芳一回来,温兰就轻松了许多。第二天,春芳看了一圈被温兰代管了几天的厨房,油盐酱醋等物有些短缺了,准备去买。温兰正好也要上街,且见马氏也歇了午觉,便与她一道出了门。两人买完东西回来,正在路上走时,后头忽然有人叫着春芳名字。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见是个和春芳年纪差不多的渔女,赤脚卷着裤管,腰间还挂着装了海藻的竹篓,瞧着像是刚下海捞藻回来的样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道:“春芳,你爹下海了,上来便吐血,你还不去看看?”
春芳脸色一变,手中之物啪地掉了一地,头也不回地便往寨子方向跑去。
☆、第 16 章
温兰也是吃了一惊,顾不得散落满地的东西,急忙追了上去。
她知道春芳从前有个兄长,可惜十岁时便不幸淹死海中,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所以与父母格外亲近,先前便时常有听她提爹娘如何如何疼她。现在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难怪她这么着急。
出白龙城往南数里便是乐民寨。温兰还是第一次到这里。一路所见都是低矮破旧的棚房。到了春芳家时,门口已经围了十数人。温兰随春芳推开人进去,见里头也站了好些人,一个男人正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地上一滩殷红的血迹。
“爹,你怎么了?”
春芳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那男人睁开眼睛,面上露出笑容,一只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耽误了东家的事不好。爹没事,你快回去。”
她听春芳以前提过,她父亲四十不到。但此刻眼前的这个嘴唇发青的黑瘦汉子,却已两鬓斑白,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样子了。手指指节和露在外的膝盖关节处,明显肿胀变形。温兰知道这是严重风湿所致。此地的珠民,因长期在毫无保护的状况下下海,到了一定年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职业病。除了风湿关节变形,最常见的还有肺病、皮肤病和视力受损等等。
春芳已经掉下了眼泪。边上一个中年妇人看着温兰,迟疑地问道:“你是……”
她的脸廓有些像春芳,温兰估计她是春芳母亲,便道:“我姓李,谢原是我表哥。”
春芳母亲一愣,立刻局促起来,慌忙去端凳子,要拿衣袖擦拭让座。温兰知道自己不坐的话,对方会不安,便拦住了她擦拭凳子的动作,坐了下去,道了声谢。
春芳母亲难为情地道:“三娘子快莫折煞我一家了。前次要不是你和谢老太太借银子,春芳他爹还不知道会怎样,且更不提春芳在你家得了许多的照应。我寻思着去探望老太太亲口道谢,却又怕入不了门……”
温兰忙客气一番。春芳在旁不停哭泣。
春芳父亲伸手摸了下女儿的头发,苦笑道:“快别这样,让客人笑话。”
温兰压下心中的同情之感,道:“没事。我和她在城里街上,正好听到大叔的消息。因从前时常有听春芳提及你,所以跟了过来看望下,希望没打扰到大叔休息。”
春芳父亲慌忙摇手道:“三娘子快别这么说,你肯来这种地方,就是给我们脸面了……”
“爹,先前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春芳又追问。边上立刻有人七嘴八舌,温兰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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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地,珠民经世代采捞积累经验,知道了七八处多产珍珠的珠母海域。这隐龙滩并不在其中。且那一带,因了附近地势与海流的缘故,水深浪急,水底水情更是莫测,逢浪高时,便如海底隐有巨龙作怪,这才因此而命名,被珠民视为禁区。从前那被巨蚌夹脚而死的少年,水性也极了得,艺高胆大,闯的正是这片海域。
春芳的父亲姓李,在十寨中以水性而闻名,被人尊为海鳅,真名反倒没人提了,在珠民众一向颇有声望。当年那少年被人目睹入了此片水域失踪后,正是他受少年家人所托,冒险下水费了许多的周折,最后才将少年尸身与大蚌一道打捞上来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李海鳅眼见族人仿徨无计,天天过来诉苦哀叹,心中煎熬难耐,便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事。
当年他潜下隐龙滩时,发现海底走如山势怪石嶙峋,在那溺水少年位置之下,隐约察到似有另只巨蚌粘附在岩石的另侧坳坑之上。只是后来上岸后,并未对旁人提及。到现在,渐渐几乎也忘记了此事。直到数日之前才想了起来,便生出了再去查探的念头。虽然自己如今远比不上当年年富力强,但重压之下,也只能勉力去试,否则乡民再这样超负荷被逼迫着驱赶下海,只会死更多的人。正好病也有所好转,考虑再三后,他便于前日找到东宝,让他与自己一道下隐龙滩试试运气。东宝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开了珠船到隐龙滩,寻到当年的大概位置后,李海鳅便领着东宝潜了下去。在水下寻找了两天,反反复复,今天终于潜摸到了当年的大致位置。只是此处水深已达十余丈,对人体的心肺和心理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东宝虽年青,水下的功夫和经验却不及李海鳅,这样的深度已到极限,再无法下潜。李海鳅便让他先上,自己顶着巨大水压继续下去,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生有大蚌的那处所在。大蚌果然还在。只是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年的足丝与礁岩紧紧粘附在一起,便如一体。他当时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将其撼动半分,只能先回去。不想刚一上船,胸口便一阵剧痛,开始接连呕血。直到被送回家中歇了许久,元气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可能怀有大珠的蚌是找到了,有本事下去采的人,数来数去却只有李海鳅一人。可是他却成了这个样子……
珠民们想到陆终的穷凶恶极,无不愁眉不展,屋里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海鳅叔,都是我不好……”东宝面带愧色道,“明日我再下去。便是拼了命,也定要将大蚌弄上来。”
李海鳅摇头道:“你已到极限,莫说根本无法继续下潜,便是做到了,也必定不利。咱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爹当年没了时,把你交托给我。叔不想你再有意外。”说罢看了圈周围的人,站了起来,道,“大家都散了吧。我没事。这是老毛病,吐几口血而已,死不了人。今天养好精神,明日我再下去,定能成事!”
“爹……”
春芳喊了一声,便被李海鳅打断,笑道,“爹真没事。你和三娘子回去城里吧,不用记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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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文·冇·人·冇·书·冇·屋←
这一刻,就在城东巡检司后宅里,温兰和春芳辗转难眠的时候,城北的太监公馆围墙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夜行服的蒙面人。月光之下,那蒙面人向墙头投出一根带了钩锁的绳索,人便踩着墙面攀援而上,转眼便消失在墙头上。
黑衣人似对公馆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跃下墙头,立刻便朝后头安置贵客的院落奔去,那里住着此次奉旨南下的太监陆终。
陆终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睡得死死,连门闩被刀刃插入挑开也丝毫未觉。黑衣人入了屋,轻轻拔出匕首,朝着床上鼾声如雷的陆终慢慢而去。到了床前,青锋一闪,刀刃眼见就要刺向床上人时,门口忽然袭来一只短小箭弩,朝着黑衣人的后心呼呼而来。黑衣人觉察身后有异,猛地侧身避过。短箭噗地一声,深深钉入床榻里侧的墙壁之上。
黑衣人猛地回头,看见身后门外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个人,一身月白长衫,在夜色里极其显眼。立刻便认了出来,正是随这陆终一道的七政衙门千户卫自行。
黑衣人反应极快,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匕首已经再次刺向仍呼呼大睡的陆终。卫自行却哪里会让他得手,长剑出鞘,人已如鹰鹞般卷入,剑锋抵住了黑衣人的匕刃。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钦使大人!”
卫自行低喝一声。
“穷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黑衣人应了一声,声音显得颇年轻。
卫自行道:“我既奉命护卫他,他便不能死在我的眼皮下。”说话间,剑锋已经卷到黑衣人咽喉前。黑衣人猛地后仰避过,待要反手反击之时,后肩猛地一阵钝痛,用手一摸,竟已深深钉入一枚短箭,正是先前被自己避过的那种暗器。
黑衣人一边手臂顿时失力,匕首也叮一声掉落在地。猛地回头,见卫自行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长匣,暗器正是从这匣子里所发。
这暗器有个名字,叫做燕子弩,乃是七政衙门武官配备的一种贴身武器,平时可暗藏于袖中,发箭时势如千钧,对手极难闪避。
“卑鄙至极,竟用暗器!”
黑衣人怒道。
卫自行冷冷道:“能伤人的武器,便是好武器,何来明暗之分?”
黑衣人料想今夜行刺恐怕难以成功了,立刻决定放弃,朝外飞奔而去,到了院中,已被卫自行追上,拦住了去路,喝道:“只怪你运道不好,今夜遇到了我,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剑光闪烁,剑锋跟着便到,眼见要刺入那受伤黑衣人的胸口,正这时,边上忽然奔来另一黑衣人,锵一声,那黑衣人以手中刀格开了卫自行的剑,力道之大,卫自行甚至觉到手臂微微一震。
“有刺客——”
院子口响起了巡夜士兵的喊声,脚步踢踢踏踏越来越近。
后到的黑衣人一把抓住受伤刺客的手,带了便往另头墙边飞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卫大人,要不要追?”
赶了过来的巡夜士兵问道。
卫自行这才仿佛回过了神儿,收回凝视黑衣人消失方向的目光,哼了声,道:“你们追得上吗?还是看好陆大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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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终于酒醒了的陆终知道昨夜自己竟遭遇了一场刺杀,刺客的匕刃最近的时候,甚至离自己的脖子不过数寸之距,又惊又怒,把人都召了来,雷霆大发过后,对着卫自行道:“幸好有卫大人机警。卫大人此次立了大功。咱家回去一定上禀皇上,叫卫大人露个好脸。只是卫大人,你可看清那两个刺客的样貌身形?”
卫自行的目光扫过站一旁的谢原身上,仿佛在回忆,半晌,才道:“两人都是蒙面。那个后到的……身形瞧着仿似有些面熟……只下官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
陆终恨恨道:“卫大人你再仔细想。一旦想出来,是谁都要抓。竟敢行刺本钦使,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卫自行唇边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恭谨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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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你说昨晚刺客会是谁?”
陆终气急败坏离去后,忍了许久的吴三春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谢原。
谢原道:“不好说。”
吴三春早把谢原当心腹,看了下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道:“管他是谁,真若成事了,给推到横海王那一伙人身上便是。朝廷对付海盗无力,必定不了了之,且这么一搅合,那劳什子珍珠不用捞了也说不定……”说罢咂嘴摇头,看着是有些惋惜的模样。
谢原微微一笑,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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