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雪人堆成了,天机将雪人头安在上面。
唐娇顺手把之前那红色福字帖上面,然后双手合十参拜道:“这个冬天就全靠你了,消灾来福,顺便赶走小偷啊。”
温良辰哈哈笑起来:“好了,雪人堆完了,可以开饭了吗?”
“我去厨房看看好了没。”唐娇蹦跳着往厨房去了。
天机也要跟着去,却被温良辰伸出白玉烟枪挡住,目送唐娇离开之后,他将烟嘴递到唇边,吸了一口,吐着白烟道:“左统领已经同意做我们的内应。”
“御林营呢?”天机顿住脚步,转头看他。
“都是些迂腐之辈,胆小之徒,只想得好处,不想付出。”温良辰摇摇头,“要说服他们,恐怕要下血本。”
“那就不要再管他们了。”天机皱皱眉,又很快松开,平静道,“让左统领把他们杀了,能策反御林营就策反,不能也要让他们群龙无首。”
“行,这事交给我吧。”温良辰点点头,“粮草已备,人马已齐,为免夜长梦多,什么时候动手?”
天机沉默了一会,看向厨房的方向,炊烟渐起,家常便饭的味道飘出来,他开口道:“过完这个年吧。”
鸡汤已经炖好了,唐娇布好菜,跑出来,咦道:“人呢?走了?”
天机嗯了一声,忽道:“转过头来。”
唐娇转过头,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说:“新年快乐。”
古铜色的掌心内放着一只景泰蓝胭脂盒,上面一朵珐琅蝴蝶,被灯火一照,极是光华流转,夺人目光。
唐娇按捺不住心中喜悦,未语先笑,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面一层红红胭脂,润泽鲜艳,她抬头对天机笑道:“你等等啊,我涂给你看看。”
说完,用尾指勾了一点胭脂,点在唇上。
“颜色怎么样?”她眼尾上挑,猫一样的望着他,“好看吗?”
已经入夜了,照在她身上的光,是屋内烛火的昏黄,将她的轮廓镀得柔和而又暧昧,像一朵蜜做的花,好看也好吃。
天机盯着她唇上那点胭脂,嗯了一声:“好看。”
唐娇勾唇一笑,缓缓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那你帮我抹开。”
“……我不会。”天机低声道。
唐娇没说话,捧着他的右手,一根根掰开,最后握住他的尾指,放在自己唇上,然后低垂眉眼,嘴唇轻轻在他尾巴指滑动,胭脂沿着她的动作晕开,染红她的嘴唇,染红他的尾指。
那红色极美,极艳,像心口的朱砂痣。
“新年快乐。”最后,她抬头,踮起脚,将刚刚涂上胭脂的,香甜可口的唇凑过去,亲了亲他冰冷的唇。
天机眼睛迅速眨了眨。
“恭喜发财。”她又啄了啄他。
“红包拿来。”她再啄一下,然后为自己的孩子气发笑起来。
他没笑,含住她的嘴唇吸了一口,换她眼睛眨个不停。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每次都是她主动,他被动或者说被迫接受,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吻她。
唇分,唐娇傻傻问:“这是红包吗?”
天机笑了,又吻了吻她,然后抱着她问:“问你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事?”唐娇脸颊发烫,窝在他怀里问。
“你是认真的吗?”天机问,“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无论我过去做了什么,你都喜欢我?”
“是啊。”唐娇急忙回答。
“……即使我做的不是好事?”他摸摸唐娇的脸颊,低头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即使我曾经欺骗了你?”
总算脑子没被烧坏,唐娇看了他一会:“具体什么事?你得先跟我坦白。”
“我会的。”天机轻轻摸着她的脸颊,郑重其事道,“过完这个年,我把一切告诉你,然后你来抉择,是留下我还是丢掉我,好吗?”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唐娇警觉起来,“你打算去做什么?”
“一件我必须去做的事。”天机道。
一个男人露出这种神色,显然心意已决,万难阻止。
“……那你自己小心。”唐娇也摸摸他的脸,“千万别受伤,一定要回来,我在家等你,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回头说给我听。”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想……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天机吐了口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闭上眼睛。
“这句话……”他慢慢笑起来,“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今天是除夕,鞭炮响了一夜,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民间宫里,百姓官吏,都开始吃喝玩乐,共庆新春,而小孩子则走门串户,收走一个又一个红包。
唐娇没有红包可拿,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走访,可她并不觉得寂寞。
对天机而言,这是最好的一年,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坐在院子里,身边的石桌上放着只莲花果盘,八瓣莲花内放着八种点心蜜饯,她抱着琵琶,偶尔弹两下,哼几声调子,偶尔捡块点心放嘴里,自得其乐,悠然自得,用一种农民伯伯等待秋收的心态,等着过完年,等着天机跟她坦白心意的那天。
不容易啊,没脸没皮的纠缠了他这么久,就差霸王硬上弓了,现在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就知道,哪怕是块石头,捂怀里捂久了,也能变热的。
“唐姐姐……”邻居家的孩子窜进来,“新年快乐!”
“嗯,来来。”唐娇心情顶好,招呼他过来,“姐姐给你红包。”
她封了个红包给他,还顺手抓了把栗子糖塞给他。
小孩子高高兴兴收下红包和吃食,回头就跑,跑一半道:“对了,唐姐姐,你家外面有两个人,看起来像黄鼠狼似的,他们是不是也来跟你拜年的啊!”
唐娇条件反射:“阿呸!”
这孩子一定不知道有个歇后语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把琵琶放桌上,走门口瞧了瞧,外面果然站了两个男人,俱是陌生面孔,衙役打扮,见门打开,齐齐看了过来。
唐娇默默将门又关上了,背靠在门上,心却静不下来。
家门口蹲两衙役,跟蹲两小偷的效果是一样的,都能让人担心害怕。
对方是来找她的,还是来找天机的?
唐娇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屋里,将宣纸在桌上铺开,飞快在上面写下:“衙役上门……”
写到这,外面已经传来脚步声。
便急急将纸折好,压在镇纸下面。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两名衙役,以及一名黑衣佩刀的男子一边走来,一边问:“平安县唐娇?”
“是我。”唐娇飞快转身,挡着身后的桌子镇纸,“你们有什么事?”
“跟我们走一趟。”黑衣男子一声令下,两名衙役一左一右夹上来,抓住唐娇的胳膊。?
☆、日日待君君不来
? 五十七章日日待君君不来
大理寺监狱。
锈迹斑斑的栏杆,四面灰色的墙壁,将唐娇圈在当中。
天寒地冻的,没椅子没凳子,她只能坐在地上,虽然地上还铺着了层稻草,但仍然冷的直咳嗽。
“喂!”她忍不住爬到栏杆旁边喊道,“来人啊!我犯了什么罪,你们总得审一审,问一问啊!别一来就把人丢监狱里啊!”
她喊了半天,没人理她,最后喊渴了喊累了,只好缩了回去,靠在栏杆边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不一会,居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冻僵了,直挺挺的往旁边倒了下去,磕在地上,醒了过来,眼睛透过对面的栏杆,看见了一双黑色官靴。
唐娇顺着靴子一路往上看去,先是笔直的官服下摆,然后是坠在腰间的金鱼袋,之后是搭在肩上的昂贵白狐裘,最后是一张清冷如雪的面孔,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逆光而立,透过栏杆,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是你。”她认出了对方,前天堆雪人时,遇上的那个陌生男子,“你是大理寺的人?”
王渊之低头看着她,她刚刚脸先着地,一边脸沾满了灰。他不由自主的蹲下身,袖子伸过栏杆,想要替她擦擦脸上的灰。
唐娇立刻朝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极警惕的盯着他:“为什么要抓我?”
伸出的手顿在空中,然后被他轻描淡写的收回去,王渊之平静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天机。”
唐娇突然很后悔,早知道天机在京城还有这么个敌人,她一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堆那个雪人!难怪天机之后要把雪人头给摘走,想必也是因为这点!
说完这话,王渊之便直起身,离开了此地。
但不久,有人送了床被子,还有食水过来。
都是些粗茶淡饭,大过年的吃这些,未免有些凄惨,但唐娇已经饿了一天,端起碗,筷子迅速扒拉扒拉,没两下就把饭菜吃光了,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将被子往肩膀上一披,开始积存体力,等天机来救她,又或者温良辰打通关节,保她出去。
因为总疑心天机会来劫狱,所以一晚上没睡好,总是睡到一半忽然睁开眼,见眼前空无一人,又失望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睁开眼,栏杆对面,又出现了那双黑色官靴。
“看来是我弄错了。”王渊之负手而立,站在栏杆外,“你对他而言,似乎没那么重要。”
唐娇说不出自己心里是庆幸还是遗憾,面上却笑道:“既然我没那么重要,能不能放我走?”
“不。”王渊之毫不犹豫拒绝了她,“我想,我们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再次离开,而这天晚上,监狱依然风平浪静,让唐娇忍不住有些疑惑,天机是不是没看见桌上的纸条,他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她已经被收监了。
第三天,王渊之照常出现。
“你留的那封信已经摊开了,放桌上。”他道,“只要他回去了,就一定能看到。”
唐娇瞅着他:“你一定要对我使用读心术吗?”
“我只是跟你一样遗憾。”王渊之淡淡道,“你曾经跟我说,你是他的家人,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没把你当成家人。”
唐娇心里冷笑,挑破离间!你以为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她会看不出来?
“啊……原来如此。”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唉声叹气道,捶胸顿足道,“看来是我被骗了,我娘常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说谎,娶妻娶贤,嫁夫嫁丑!娘亲诚不欺我也!我决定出去以后就跟他划清界限,大人,能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吗?”
“可以。”王渊之爽快道,“他在哪里?谁在帮他?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唐娇沉默了一下,回答:“抱歉,我不知道。”
她没什么用,但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
“不要对我说谎。”王渊之一眼看穿她,“我这辈子都在跟骗子打交道。”
“是真的。”唐娇笑道,“你看,我压根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把我抓来当诱饵,他根本就不理!你把我关在这,不但浪费人力物力还要浪费饭!”
“没事,饭管够。”王渊之淡淡道,“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到你腻为止。”
说完,他又走了。
留下唐娇干瞪眼,过了不久,狱卒照旧给她送饭来,白米饭和青菜,寡淡无味,饭和菜都像在白水里煮过,一点味道都没有,能吃饱,但绝不好吃。
唐娇狠狠夹了一筷子送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就当是养生了!”
只是吃着吃着,忍不住愁上眉间,她咬着筷子,痴痴看着栏杆外面的走廊,看着大门的方向。
“真的不管我了吗?”唐娇轻轻问道,问完,自失一笑,“这怎么可能!”
谁都可能背叛她,但天机不会。
如今将她放在牢里不管,一定是因为他有更好的办法救她出去,又或者说他现在正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暂时无暇他顾,等事情了结,就会立刻来救她。
“在你回来之前……”她轻轻道,“我只能为你做一件事,保持沉默。”
第四天,王渊之准时出现。
他是个非常自律的男人,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出现,不会早,也不会晚,身上的官服永远干干净净的,头发丝根根梳向脑后,用一顶玉冠束起。
“第四天了。”他负手而立,俯视唐娇,“有话想对我说吗?”
唐娇靠在角落,低头不语。
“不想回家过年了吗?”王渊之又问,“以你的年纪,父母兄弟应该都还在世吧,你舍得让他们为你担心流泪?就为了这么个不值得的男人?”
唐娇依然头也不抬,看着自己的手指。
一股无声的敌意仿佛盾牌般阻挡在两人中间,王渊之细细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的头发到眼睛,从眼睛到嘴唇,从嘴唇到手指,忽然道:“审讯者最怕一种人,什么都不说的人。”
唐娇猛然抬眼看他。
“看来天机是这么对你说的。”他淡淡道,“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这么说吗?”
唐娇看着他,但没开口。
“在一直找不到主犯的情况下,官府有时候会让从犯变成主犯,背上所有罪名。”王渊之冷酷道,“你觉得沉默无罪,但官府会说你是默认,然后送你上法场,到了那时候,你就算想忏悔也来不及了。”
说着,他略略倾身向前,影子穿过栏杆落在她的脸上。
“你只是他送给我的顶罪工具。”他的声音冰冷如蛇,“现在,你还打算包庇他吗?”
唐娇平静看着他。
但也只是看似平静。
透过她游移不定的眼神,透过她吞口水的动作,透过她双手环抱自己的姿势里,王渊之已经解读出她心中的恐惧。
像掉进陷阱的小鹿,他想。
她煎熬痛苦,但其实他也一样。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趁着对方动摇,他应该步步紧逼,恐吓她,讥讽她,逼迫她,让她崩溃。他应该用一种凉薄的语气告诉她,她不会死,但会比死还惨,因为包庇前锦衣卫指挥使,在逃重犯天机,她会被判刑,也许余生都要在牢里度过,她现在或许还青春靓丽,但是十年以后呢?她会因为囚犯的踢打,狱卒的酷刑,蚊虫的叮咬,老鼠的啃食,匮乏的食物,变得苍老而丑陋。
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