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忽然柔柔启唇,“以前的事,我不会说对不起。以后,你敢连累杜家,我一样不会留情。”
“……”
杜卧云站起来将那盒药交托她手,“我要走了,这个帮我转交吧,替我谢谢莫相。”
她掀开瞟了一眼,“对他寒疾无用。”
“是我的谢意!”那双潋滟的眸子依旧冷着,不过不再怨毒,闪闪烁烁不过一些幽怨迷离,“算我求你吧。”
倾瞳怔了片刻,没说出拒绝的话,二姐的花影已然消失在门扉后,“为着杜家,你也要保重自己。三妹!”
她为那句称呼微勾了嘴角,心中默道:“你也一样,二姐。”
错乱的前尘,错乱的如今,是爹爹对她们自小的教养太端正了吧。大姐,二姐,甚而是自己,虽然身不由己,却都学不会逃避闪躲,逆境艰难里除了奋力应对,别无他念。这样想一想,她们真是姐妹吧,一致的有些傻气。
神思飘移间,外头倒传来一阵高低的呼唤,“王爷……”
“王爷!”
“来人哪,王爷晕过去了,来人哪!”
眼风不禁溜过窗檐,只瞧见余非被一堆家丁遮没了影子。估计是谁掐在了他的人中上,那头呻吟一声,垂落的手抖了抖,人似乎醒了过来。
外头依然围得严丝合缝,纠结成一团惶急地呼唤。绍渊这边却没有半丝动静,门边的侍卫竖得笔直,目不斜视,全把这群天宇阁的客人当了空气。
倾瞳正思忖大狐狸这次又做了什么刺激人的事,却听到余非软绵绵的哭腔,“没事,赶紧回府,赶紧……”
转眼一群人呼啦啦架着晕头晕脑的余非就出了那边的门庭,书房这厢才吱呀微响,莫怀臣踏着竹影翩然而来,傲眉微敛,神色寒凉如月光。
“来了?让我看看。”倾瞳只作未见他遍身的尖锐,拖过他的手按在椅上,凝神把脉,一忽儿放开了,伏案随手画了个方子,“差不多了,冰魄已拔。你体内的虚寒呢……”她将那牡丹匣子搁在案上,明眸点水而过,“这是我二姐为了谢你救命之恩,特别请我送来的。这药也算十分珍贵,你不自在的时候,只要吞服一粒,必能缓解。”
莫怀臣只是由她诉说,眉宇微舒,“如此,多承丽妃娘娘费心了。”
“这药不能日晒或受潮,记得保存在阴凉干燥处。”倾瞳略一面嘱咐着,抬首对上他逡巡的目光,“看什么?”
他摇摇头,只是笑,“我只是觉得你这张面具着实太过平凡,眼小鼻塌嘴也大,看来死风老人的手艺虽好,审美却令人不敢恭维。”
“喂,哪有你说的这么丑?”倾瞳不乐意地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横波瞋视,“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嗯?”
“那人可以治人的方法有百种,毒人的方法就有千种,而且脾气糟糕透了,你敢诋毁他,不是嫌命太长是什么?”
“呵。”莫怀臣顿了下,不置可否地望向窗外的青竹,扯了扯嘴角,“也许是吧……”
那微笑太缥缈,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如烟云般散去。
倾瞳怔然凝视他的侧脸,心间却升起几分清虚的无奈。
莫怀臣,我的意思,你猜到几分?
引你拥抱,引你亲吻,为你费神疗伤,为你抚平额间的轻郁——别怪我存心设计,既然无法摆布这一盘局,总要给你几分牵挂踯躅,望你终要收关提子之时,莫要做得太狠太绝。
可是人在局中,如何是真,如何又是假?
抑或我只是想闭眼不看,充耳不闻,索性能和你快乐一瞬,便是一瞬?
她只好饮茶,将许多无法出口的言语连着清苦的茶饮进了喉间。
案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有声,阅过无限心事,页页纠结相连。一会儿却听到那人轻咳了一声,“在这儿用膳吧,今天有你喜欢的翡翠糕。”
“不了。不过还有个养身方子……”她踱回书桌边蘸墨挥毫,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墨色淋漓地扬起,“这算奉送!”
“给我的?”他负手相看,那肆意的草书却轻易地扎了眼,“天意酬酢,臣心如月。”
“童若欲教我为臣之道?”
“小女子怎么敢?不过想提醒莫大丞相一句而已。”
提醒?天意酬酢?哈……就算凌王寇天深藏不露锋利无回,也还不配为他莫怀臣头顶一片青天。
薄唇已然勾起了机锋的弧度,“为何对他刮目相看?”
倾瞳不过据实陈述,“因为他凡事不惜代价,手中要命的东西,也不少。”
这几日朝中传出礼部户部一起递折子,促成承帝遣送堰丘质子回国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这场好戏,十有八九出自眼前男人的手笔。
她倒乐见其成那个煞星,甚至眼前的莫怀臣都赶紧离开禹华,走得越远越好。自己便不必成天提心吊胆,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大事那样惶惶难安。不过这两个男人岂会随她所愿?寇天这一次摆明被大狐狸阴了,照他的狂妄绝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对莫怀臣这种聪明人,只需点到为止。
莫怀臣却不悦地拧了眉,“不是他对你步步严逼,纠缠不休?”
“什么?”
“还需我再重复一遍么?”桃花眸子异芒轻闪,里头星点的恼意。
倾瞳好不惊讶,一会儿回过神来,立马新鲜地打量个不住,“怪了,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呢?”
莫怀臣转身捏过那张纸,就着烛火燃了,看着墨迹化为飞灰,清越的声音才飘起来,“那是前几日这儿时气不好,病了好几个,不是你叫人拿醋将几间屋子都熏了一遍么?”
“哈……”倾瞳索性转到他面前,扬手扇扇鼻尖笑弯了眼,“更酸了。”
好似情人的挑衅,几分促狭,几丝甜蜜,盈盈瞳人唯剩笑意。
这样的气氛,叫人如何生得出闷气来?
莫怀臣扬手就欲敲,见她忙不迭地先护住自己的脑袋,却冷不丁换了个手势将她扯入怀中,淡色的唇想都不想便压了上来,锁住了她嫣红的唇瓣。
很甜,而且,如初樱般的柔软……
午后的那点遗憾,骤然平息了。他的温度初初带着些惩罚的滋味,辗转深了,不自禁地化作溺人的春潭,与她的唇舌纠缠无休。
不容她抗拒,不容她闪躲,直吻得她心都停了,几乎透不过气来。只感觉到他源源不断的热,还有一双清淡眸波疏忽阖起间,那愈转愈深的沉迷。
终于被放开来,倾瞳趔趄了一下,他便将她稳稳拥在清香怀里,垂首睨着她换了一副温柔浅笑,“还好么?”
这只——妖孽!
倾瞳愤然腹诽着。偏偏每一片肌肤都妥帖火烫,热血如沸,流窜着压抑不住的欢喜与哀伤。她只能气息不稳地指控,“你使诈!”
他得偿所望,终于雍然大度地抚了下她的发,“离凌王远些!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昨天围观69圣战,偶热血鸟!红黑客都太萌鸟,萌死,打滚……
然后接踵而来惨痛滴更文修文,东南枝在哪里,偶要去挂一挂,死一死!
偶恨小莫滴感情戏,555,让他去挂一挂,死一死!抱头爬……
☆、西陵别情
薄暮凉籁,李娉被歌痕再三催促着,才叹口气站起来。
“余大哥,我得走了!”清脆的声音倒十分亲昵自如。
余箫也从容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草屑,含笑道:“天色是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
“这湖里真有金色的鲤鱼么?我们扔了这么多吃食,它都没出现。”李娉却遗憾地磨蹭着,“看来我等不到了。余大哥住在这山里,这般自由可真好。”
余箫不禁失笑,这个衣佩锦绣的公主殿下着实天真,又令人忍不住怜悯。自己是被放逐此山,注定一辈子守着这偌大死寂的皇陵,不可出山一步。她却觉得如此生活就是好的,因为她被种种皇家戒条层层束缚,连这一点自由也不能拥有。
记不真切是几天之前了,一脸薄汗的她找上了望越亭,恳求他带她来这里。而后望定了满目婷婷的鹅草,呆了好久,忽然滚下一串泪珠,哭了又笑,楚楚的小脸在阳光中晶莹如露。
她倾身对着满湖碧波喃喃自语,“童若,我来了,帮你看到这里的风光了。你回来了么?看到我没有?”
他无法形容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心内鹊起的惊讶。
忍不住问她因由,李娉开始腼腆地吞吞吐吐一句半句。后来发觉他是个沉默而宽容的好听众,不知不觉就越讲越多。绍渊到历越,船舷上的挥毫画风,动静温存的陪伴,带着胡闹的岁月,放肆笑着的午后……
她将压抑在心中的那个书童的一点一滴描摹给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听,渐渐忘了胆怯和羞涩,收都收不住了。为何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连李娉自己也无法分析。也许因为那个有些忧郁的男人,有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吧,微笑的时候,蹙眉的时候,都是简单地随着她的喜悲,好似鼓励她一直倾诉下去。
一口气说完,好似吐尽了抑郁的情怀,反而感觉松了口气。
而她描述得越详细越深入,余箫心内便越是肯定——他的童若,她的童若,原本是同一个人。
他虽然不擅权谋争斗,远在僻地对各国也不甚了解。不过终究还是记起来,绍渊有一位公主,姓李名娉。据说跟随立渊公子来了禹华,是要与其中一位皇子选择婚配的。
童若的身份呢,他猜过,猜得辗转难寐。只得夜里独自打坐静心,直到月光照着满室青气,腕上的楠木佛珠不期然滑落到地上。
三万莲经净无尘,一朝乱夜扑深门。
一直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无奈心却乱了。拾起佛珠在手指间滚动,那触感圆润宁静,清如菩提子。一颗一颗,一颗一颗,他的满腔浮动,便自随之慢慢沉淀释怀。童若也罢,李娉也罢,都是好女子。既然都是有缘之人,究竟身份如何,于他都没有差别。
于是他并不说破,照例去望越亭参课,照例去鹅草湖边看日出日落。
惠敏公主李娉呢,原本不爱动,最近却爱上了爬山。她找了各种借口游荡在山间,然后与这个人频频地“偶遇”。她愿意在高亭间听他谈些浅显的禅课,遇到了就一起欣赏风景谈天说地,相约爬山寻庙。
余箫温和如水,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事,倒比自己的皇兄更似一位兄长。比起待在天宇阁中,随时应付对她别有心思的余战余非,随时的手足无措,莽莽的密林清溪,还有这个信佛的男子,更能令她舒畅地呼吸。
所以李娉滞留在山间的时间愈长,个性更是日渐活泼开朗。歌痕一一瞧在眼中,每日回禀丞相,白衣飘飘的大人始终眉目不动,一句“知道了”,也不知是褒是贬。
歌痕却暗自不安,只怕长久下去出了点什么事儿,自己可就没法回去丞相那儿交差了,这时候只好接着催促,“小姐,再不走,日落前我们可就下不了山了。”
余箫也帮着劝,“那金色鲤鱼上次我真见过,可能今天游得远了。这次看不到,有空再来寻也是一样。”
李娉不禁有些幽怨,他说得太轻松,如何晓得她的难处?
明日,后日,大后日,都被排得满满的,要会见这儿的达官显贵,更要参加几次宫宴。她哪还有机会溜出来,这般随意地游冶?
不愿走,还是要走。
几人才举步欲行,却听到草丛里嘶嘶的微响,歌痕皱眉吃惊道:“这里有蛇的?”
旁边的早荷和她不对眼许多天了,这下抓住机会,自然嗤之以鼻,“当然啦,怕了吧。这山里的蛇多了去了,而且还毒得很呢,咬一口就要人命咧。”
李娉迈出的脚就往回缩了缩,不由自主求助地望向身边的男人。余箫笑了笑,就从身边解下一个青色荷包,“莫怕,这里面的香料可以驱蛇避虫,你戴在身上就能保平安。时候不早了,下山一路小心。”
“可是,余大哥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没关系,我家不远,而且药材家中还有。”余箫回首看见早荷嘟着嘴,就轻使了个眼色,“早荷……”
早荷只好不大甘愿地将自己的荷包也贡献出来,拍到歌痕手中,“喏!别被咬得满脸绿汪汪的!”
歌痕的脸直接青了。
“你才绿呢!你还紫呢!”
“你绿你绿!”
“你紫你紫!”
两个丫鬟一胖一瘦,指着对方愤愤地大眼瞪小眼。
“嗤。”李娉却情不自禁捂嘴笑出声了,余箫摇摇头,却也是忍俊不禁地呵呵笑开来。
一时夕阳橘温,脉脉照着湖光山色,千万草尖跳跃柔芒。
目送着李娉与歌痕由两个侍卫陪着去了,余箫才和早荷主仆两人悠悠地往回走。早荷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囔,“那个歌痕真坏,次次鼓着眼瞪少爷,明明是她家小姐自己爱跟着咱们转悠,她怎么不去管她家主子呢?”
余箫只是不在意,“她也是职责所在,你别往心里去。”
李娉贵为公主,这么漫山遍野跟着他一个村间野民转悠,也的确让下人为难。
早荷抽着气更不乐意了,“我能有什么往心里去的,我是为少爷抱不平么。”到了熟悉的台阶,居然看到路边躺着一只死掉的山鸡,登时瞪圆了眼冲过去,“哇,今晚开荤了。”
余箫信佛,本来少食荤腥。在山上诸般饮食简陋,倒也不以为意。这时侧首瞥见早荷惊喜不已的神气,才发觉她原本肉肉的圆脸也消瘦了许多,心里倒生了不安,“早荷,想吃肉么?跟着我可叫你吃苦了。”
“嗯。”早荷随便敷衍着,现在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只麻色的鸡,拎起来上看下看,“咦,怎么没放门口呢。扔在这里,不是病死的吧,连个伤口都没有。”
哒哒哒,有人从上头的石阶踏了下来,明黄的靴子,勾浪的沿,和着那人不变的骄矜,“想不到几日不见,堂兄就如此落魄,连死鸟都迫不及待要捡着吃了?”
余箫抬首,就看到了一身绛红流金袍的余战。多日不见,他倒油光满面未曾清减。
他们虽然素无仇怨,不过余战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总是来者不善。
余箫抿了抿唇,还是躬身微笑着应对,“箫的丫头鲁莽些,让王爷见笑了。”
渐沉的暮色里,余战不禁眯了眼,细细打量眼前的堂兄余箫。
方巾简系,一袭棉蓝褂子,下摆还沾着凌乱的草屑,瘦削的面容更是带着病态的苍白。
他实在不明了,这么个温吞的男人,怎么能令那个成日说不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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