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为了吸引敌人,在山上一边跑一边唱,他还装疯卖傻地拦住鬼子的去路,冲鬼子嘻嘻笑着。很快,他就被鬼子的枪托砸倒在地,一个鬼子用枪刺对着他吼:死啦死啦的干活——
鬼子的皮靴毫不留情地从李大哥的身上踏了过去。
王静远远地看到了独立团的村庄时,也发现了身后尾随而来的鬼子。如果这样跑下去,鬼子与她几乎同时到达,她灵机一动,拼命喊了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独立团的哨兵听见。
最初,王静的奔跑并没有引起鬼子的注意,是她的喊声吸引了鬼子。结果,鬼子的枪声响了,这也正是王静所希望的,只要敌人一开枪,独立团就会有所警觉。
鬼子的枪声响过三下以后,王静倒下了。
独立团听到枪声后,同时也发现了黑压压的鬼子,在敌人没有形成包围圈之前,一边阻击鬼子,一边突围。那一战独立团和鬼子纠缠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突围成功。独立团损失了近一个营的兵力。如果没有王静的通风报信,独立团在敌人形成包围圈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那一次,独立团撤到了外县,休整了好一阵子。
很久之后,武团长才知道王静牺牲的消息。接着他又得知,盼妮和盼春被地下组织送到了延安,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在他的意识里,他的两个孩子早已到了延安。
日本人投降后,延安的大部队分几路大军奔向了解放全中国的战场,那时他也寻找过两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但他相信,组织会把他的一双儿女抚养成人。直到解放战争结束,他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朝鲜战争爆发了,他又去了朝鲜。但寻找儿女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过,他曾为寻找两个孩子给上级写过报告,那份报告也已被军区转交给留守处,由他们负责寻找着盼妮和盼春的下落。然而,不断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心灰意冷,当年的延安保育院发来了函件,称从未接收过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结果都想到了,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朝鲜的战场上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些日子,他睡梦中都能笑醒过来,惹得身边的警卫员迷迷糊糊地问:首长,咋的了,有情况?
他就拍拍警卫员的脑袋说:没情况,睡你的。
警卫员一歪脑袋就睡过去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不停地冲着黑暗咧着嘴笑。在暗夜里,他想像着当他把两个孩子身世的谜底揭开时,那将是怎样一番动人的场面啊!可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他又清醒过来,否定了他的设想,他清楚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候,等朝鲜战争胜利了,队伍凯旋而归时才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可他仍忍不住在心里记挂着盼妮和盼春。想起两个孩子,他心里就生出许久歉疚。从孩子们生下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当过一天称职的父亲,在延安时孩子还小,还不会叫爸爸;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带着独立团四处打游击,把王静和孩子撇到老乡家里。好不容易趁天黑摸到老乡家里,两个孩子早已睡下,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着孩子,王静想喊醒孩子,却被他阻止了,他笑着说:等把鬼子赶走了,我们爷仨儿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呢。
离开王静时,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失去了王静,也永远地失去了孩子。现在,两个孩子就在他的部队,只要他想见,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是一师之长,有好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决策。身为师长的他,只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内心深处。
武师长又一次和盼妮见面是在一次战斗前夕。文工团员站在一面山坡的两株树下,一边唱着,一边跳着,鼓励着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开去。
武师长骑着马走在队伍里,一眼就看到了盼妮。盼妮正在唱着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盼妮的视线里时,盼妮不唱了,冲他走了过去。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女儿盼妮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身后的警卫员。
盼妮冲他敬了个礼:师长好!
他看着盼妮,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女儿,爸爸看你来了。
这时,他似乎听到盼妮在说:爸爸好!
他一惊,冲着盼妮说:你说什么?
盼妮就说:师长好!
他清醒了过来,他又是她的师长了,他公事公办地说:你们一定要注意敌人的飞机。
说完,还往天上指了指。
盼妮就说: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战斗部队呀?
他扬起眉毛,插着腰说:杨盼妮同志,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在战斗。
盼妮仍不依不饶地说:师长,你答应过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点点头:你的事我想着呢。等这次战役结束后,我会找你的。
文工团长老赵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师长,我们文工团在做战前演出,有啥指示?
他严肃地盯着赵团长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光顾着地面,还要看看头顶上的飞机。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
他回过身,看着眼前源源不断的部队,又望一眼包括老赵在内的几个文工团员,冲他们笑了一下,打马扬鞭地追赶队伍去了。
这是朝鲜战场上,第三次战役中一场普通的战斗,他没想到,就是这场普通的战斗,竟成了他和盼春的永别。
战前,他登上了尖刀连的阵地。这是一场阻击战,对于身经百战的他来说,这场阻击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每次战斗打响前,他都要到阵地上看一看,只有这样,他作为指挥员才能心里有数。
他走上尖刀连的阵地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一眼盼春。经过几次战斗的洗礼,盼春已经是一名班长了,胸前挂着冲锋枪,头上戴着伪装帽,正趴在战壕里。(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武师长一上阵地,尖刀连长就喊:一班长,按战斗序列保护首长的安全。
武师长每次上阵地,身后都跟着警卫员和作战参谋。他不喜欢别人对他兴师动众,从长征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小战斗他经历过无数次了,每一次的战斗,他都把它当成一顿家常便饭那么简单。
当尖刀连连长命令盼春带着一个班保护自己时,他反感地挥挥手:没那个必要。
他伸手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望远镜,向对方的阵地观望。因为站在战壕里,观察的角度受到了限制,他跳出战壕,站在了一块石头上。警卫员一看,急了:首长,你不能上去,那里危险。
他推开拉扯他的警卫员,盼春冲战士一挥手,几个人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武师长生气了,冲盼春说:杨盼春,你怎么搞的,难道我这个师长是纸糊的,把你的战士给我撤下去。
盼春就感到很为难,他是受连长的命令来保护首长的安全,可师长又让他把战士撤下去,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那里。
武师长干脆下了命令:听我的口令,向左转,跑步走。
战士们怔了一下,还是撤了下去。
武师长又从这块石头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此时,师长的身边只剩下盼春和警卫员了。
盼春刚站稳脚跟,就发现了敌人阵地上探出来的一支阻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这里瞄着。警卫员和盼春同时发现了险情,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师长——
盼春一个箭步冲到师长面前,警卫员一把把师长拉倒了。
敌人的枪响了起来。
盼春伴着枪声倒下了。他倒下的时候仍大睁着眼睛,嘴里叫了声:师长——
武师长没有想到盼春会倒在自己的身边,他惊怔了一下,不顾警卫员的阻拦,抱住盼春,一边往后撤,一边大叫:卫生员,快!
卫生员奔了过来。那一枪不偏不倚击中了盼春的胸口,血水正汩汩地往外涌着。卫生员看了看盼春的眼睛,又摸摸脉搏,摇摇头说:师长,一班长牺牲了。
武师长大叫:把他抬下去,让野战医院尽力抢救,就说是我的命令。
应声而来的担架队把盼春抬了下去。
那次战斗结束后,武师长在野战医院里又见到了盼春。
盼春和许多烈士一样,身上蒙着白被单安详地躺在那里。
武师长和盼春告别时,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了。他坐在地上,把盼春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盼春。许久,他喃喃着:盼春,我的孩子,爸爸来看你了。
盼春的眼睛睁着,似乎在和父亲做着最后的交流。
他说:儿子,你从小到大还没有叫过我一声爸呢。
说着,他的眼泪顺着鼻翼滚动着。
他又说:儿子,你是好样的,你牺牲在战场上。你是爸爸的种,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他把盼春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还说:我的好儿子,我是你爸爸,你睁开眼睛看一眼爸爸吧。
盼春的眼睛就那么睁着,似乎在凝视着父亲。
警卫员从帐篷外走了进来:师长,政委催你去开总结会。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在盼春的脸上抹了一把。盼春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小心地把盼春放到了地上。
他站在那里,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向盼春和所躺在那里的烈士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21。噩耗
盼春的烈士证书是民政局的同志送到杨铁汉和彩凤手上的。
杨铁汉怔怔地望着民政局的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反复地问着:你们说啥?盼春他咋了?
民政局的人心情沉重地说:杨盼春同志在朝鲜牺牲了。
他捧着烈士证书,慢慢地蹲下身子,证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民政局的人经常和烈士家属打交道,他们显得很有经验,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也说了一些赞扬盼春的话,然后就走了。他们还要给别的家属送去烈士证书,他们一步三回头,心情沉重地告别了。
杨铁汉蹲在地上,彩凤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两尊泥塑。
半晌,彩凤也蹲下来,看着他手里那张证书,喃喃道:盼春回不来了。
他突然用那张烈士证书捂住自己的脸,压抑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彩凤,咱们又少了一个孩子啊。孩子没了,有一天组织要是来找孩子,我可咋交待呀——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泪水打湿了那张烈士证书。
彩凤也哭了。哭过的她走回到屋里,拿出盼春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她又扯了黑布把盼春的照片围上后,就呆呆地望着遗像中的盼春。往事如烟一般在眼前掠过,她还记得几个孩子刚到杂货铺时的情景——几个孩子躲在杨铁汉的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她更没有忘记盼春第一次喊她“妈”时的神态。
彩凤望着盼春的遗像,泪水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她冲着盼春说:孩子,你咋没叫声妈就走了呢?你说过,你和盼妮会回来的,以后,妈天天在门口等你……
杨铁汉站在杂货铺的门前,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自从失去组织,他最大的念想就是照顾好组织交给他的这几个孩子。只要孩子们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离组织并不遥远。现在,盼春牺牲了,他没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这是他的失职。他身体里的力量似乎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身子软绵绵地靠在那里,寻找组织的心情又一次迫切地涌上他的心头。他要把盼妮和军军交给组织,只有把两个孩子交给组织,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傍晚,抗生和军军回来了,他们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爸,妈——
杨铁汉和彩凤没有像往常那样张罗着迎出去,他们看着盼春的遗像,泪眼婆娑。
看到摆在桌子上的盼春的遗像,两个高中生自然明白了什么,他们呆怔片刻,喊道:爸,妈,我哥咋了?
烈士证书从杨铁汉的手里滑落下来,军军拾起那张烈士证书,看一眼就递给了抗生。两个孩子呆愣片刻,几乎同时扑向了盼春的遗像:哥——
军军一边流泪,一边泣不成声地说:哥,你答应我们你会回来的。
抗生也哭了,他把遗像抱在胸前:哥,你咋了,你说过要把我和军军接到部队上去,我们天天等着你,你咋就……
那天晚上,一家人望着盼春的遗像,呆呆地坐着,一副地老天荒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杨铁汉让彩凤把自己的新衣服找了出来。他把自己穿戴整齐后,又在镜子前看了几遍,这时,他就看见了自己头上的白发,他冲彩凤喊道:你来,帮我把白头发拔一下。
他把头低下去,彩凤伸出手,半晌,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抬起头:咋的了,你咋不拔了?
彩凤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哽咽着:孩子他爸,你的头发都白了。
他悠长地叹口气,对着镜子又把自己看了一遍。从离开县大队到城里搞地下工作,一晃二十来年过去了,那时他还是个响当当的硬小伙。如今,只一夜的工夫,他的白发就爬满了头。
彩凤看着他,奇怪地问:孩子他爸,你这是去干啥呀?
他抻抻衣角说:我要去县委,去找组织。不能再等了,盼春已经不在了,我要把这几个孩子交给组织。
彩凤目送着杨铁汉消失在门前的街口。在她的印象里,杨铁汉这是第一次没有扛着磨刀的家什离开家。
杨铁汉轻车熟路地来到县委大门口,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以前,每一天他都会在这里路过,或者放下磨刀的家什,在这里坐一坐。望着从县委大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用自己的吆喝吸引着人们的注意,他总觉得进出县委的人中总会有当年的地下工作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组织的人走过来和他接头。刚开始,听到他吆喝,进出县委的人会不时地看上他一眼,他的精神就会为之一振,挺胸收腹,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然而,却并没有人走过来,渐渐的,他的吆喝再也挽留不住过往匆匆的脚步。
一次,一个年轻人径直走到他身边,用温和的语气说:同志,这里没有人要磨刀。你别在这儿喊了,你的喊声已经影响领导办公了。
年轻人从县委出来向他走近时,他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站起来,激动地等待着。没想到,人家是在撵他走。他冲年轻人失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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